玉芙宮，后殿。

　袁崇武得知兒傷的消息，便從元儀殿匆匆趕了過來，剛到后殿，就聽溪兒撕心裂肺地哭著，孩子顯然哭了許久，嗓子早已啞了，一聲聲地絞著父親的心。

　姚蕓兒守在床前，目不轉睛地盯著一群太醫圍在兒旁，孩子的哭聲一聲比一聲大，顯是疼得厲害，小小的子不停地掙扎著，被太醫地箍住，水混著淚水不住地從眼角里往下掉，就連那枕頭都被打了。

　姚蕓兒的眼淚亦沒停過，出手將自己的淚珠拭去，一聲不吭地守在那里，只有孩子哭得太厲害時，方才會抖著聲音，哄上幾句不聲的話語。

　直到落進一道溫厚有力的懷抱里時，姚蕓兒整個人才癱了下來，對著后的男子剛喚了一聲：“相公……”淚水更是肆無忌憚地落了下來。

　袁崇武臉沉到了極點，攬了的肩頭，宮人們見到他，皆跪了下去，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戰戰兢兢的，太醫聽到靜，亦轉過子，太醫院的院判張大人則向著袁崇武拱了拱手，聲道：“老臣見過皇上。”

　“公主怎麼樣？”袁崇武向著床上瞥了一眼，就見溪兒躺在那里，一張白皙的小臉上滿是污，簡直讓人心痛到了極點。

　張大人肩頭哆嗦著，見男人相問，不敢不答，只“撲通”一聲，跪在了帝妃二人面前：“回皇上的話，公主的眼睛了重傷，老臣已領著同僚竭力相救，可一來公主傷得太重，二來公主年，一直哭鬧不止，臣等束手無策，若要醫治，必須要公主停止哭鬧才行。”

　“那就想法子，要別哭！”袁崇武眸心焦灼，低聲喝道。聞言，張太醫的額上已起了一層冷汗，為難道：“皇上容稟，公主年，臣等不敢以麻沸藥喂之，如今之計，只能等公主睡著后，不再流淚方可醫治。”

　袁崇武聽了這話，心頭便是火起，厲聲道了句：“一群庸醫！”言畢，他大步走至床前，將床榻上的兒抱在懷里，姚蕓兒亦圍了過去，溪兒哭了許久，已疲憊不堪，嗓子啞得不樣子，就連哭聲都微弱了起來，細細的如同小貓，唯有眼淚一直流個不停，方才為敷上去的藥膏，被眼淚沖得到都是。

　“溪兒乖，別哭……”姚蕓兒見兒痛苦掙扎的樣子，一顆心疼得幾麻木，若不是大意，孩子又怎能這般大的罪！

　袁崇武抱了兒，讓小小的子無法，對著一旁的太醫沉聲道：“拿銀針來。”

　張太醫最先回過神，道：“皇上的意思，是要臣等為公主扎針？”

　袁崇武不忍去看孩子的小臉，一雙黑眸滿是煞氣，道：“不錯，用銀針扎公主百會，等睡著后，立即醫治！”

　張太醫頗為躊躇，道：“皇上，公主太小，若是扎針時有個好歹……”

　不等他說完，男人的面頓時變得冷冽如刀，一字字道：“若有好歹，朕要你們太醫院所有人，去為朕的兒陪葬！”

　在場的太醫俱是一震，袁崇武濃眉深鎖，對著張太醫道：“還不快去！”

　院判一個哆嗦，立時回過神來，喚藥取來藥箱，將銀針取出，聚會神地為孩子扎起了針。

　袁崇武一直抱著溪兒，在看著細長的銀針刺進孩子孱弱的子時，心口便猛然一窒，就連胳膊都抑制不住地輕。

　玉芙宮外，安氏卸去了所有的珠釵首飾，一襲布，長發披散，領著袁宇直地跪在青石板上，暗自強撐。

　“娘娘，你先與二皇子起來吧，皇上和姚妃娘娘還在里頭守著小公主，奴才傳不上話啊！”侍弓著腰，一臉為難地伴在安氏母子旁，不住地勸說。

　安氏搖了搖頭，默不作聲。

　那侍見安氏母子堅持，遂也不再多說，暗地里嘆了口氣，退至了一旁。

　安氏面無表，卻看見袁宇筆直的脊背已微微發，這孩子打小便子孱弱，他們母子在這里已跪了兩個時辰，就連自己的膝蓋，都刺痛不已，也難怪這孩子會堅持不住。

　“孩子，咱們要住。”安氏的聲音淡淡響起，傳進袁宇耳里，只讓年搖搖墜的子倏然一震，快要佝僂下去的軀復又得筆直。

　“待會兒見到你父皇，無論他怎樣懲罰你，你都要撐住，不能失了面，記住了嗎？”

　“母親，孩兒明白。”袁宇黑瞳一不地著玉芙宮的大門，著從里面能走出一個人來，告知自己妹妹的消息。

　安氏瞧著兒子殷切擔憂的黑眸，心里便是一酸，只嘆這個孩子自小便心地善良，連只螞蟻都不舍得踩死，當娘的心頭清楚，這事定和宇兒無關，說到底也只是造化弄人，袁崇武最疼的孩子，偏偏在袁宇的手里給傷著了。

　安氏帶著兒子來玉芙宮時，在路上便已經稍稍打聽了些，知道袁云溪磕到了眼睛，幾乎整個太醫署的人全被召了過來，縱使安氏經過多年的風霜，早已磨礪得心機深沉，可眼下的形，還是讓心頭發虛，擔心袁云溪若真有個好歹，袁崇武又會如何對待宇兒？

　即使他相信宇兒不是故意的，可事實擺在眼前，那孩子的眼睛若真瞎了，只怕宇兒在袁崇武心里，再也不會有丁點位置……

　安氏想到這里，心如麻，轉眸看向兒子，就見袁宇單薄纖瘦的子不住地輕，瞧著便心疼，將兒子攬在了懷里，要他倚在自己上。

　“娘，妹妹的眼睛……”袁宇鼻尖酸楚，這一語剛說完，眼眶又了起來。

　安氏溫聲安，用只有娘兒倆才能聽到的聲音開口道：“宇兒別怕，宮里面的太醫多，藥材也多，你妹妹一定會沒事的。”

　袁宇心下十分愧疚，只咬著，低下了腦袋。

　見兒子這般模樣，安氏亦是難，微微垂眸道：“宇兒，待會兒你父皇出來，你要好好地認錯，無論父皇怎樣懲罰你，你都不能求饒。”

　袁宇清澈的瞳仁中顯出些許的不解，安氏看在眼里，痛在心頭：“你父皇驍勇善戰，最不喜人膽小懦弱，你是他的兒子，要勇于承擔責任，切記不可哭哭啼啼地要父皇饒了你，懂嗎？”

　袁宇心思一轉，頓時明白了母親的苦心，他點了點頭，對著安氏道：“娘親放心，是我沒照顧好妹妹，無論父皇如何懲罰孩兒，孩兒都心甘愿。”

　安氏聽了這句話，心下寬不，了兒子的小臉，松開了袁宇的子，母子倆繼續跪了下去。

　聽到殿門大開的聲音，安氏心頭一跳，與袁宇一道抬起了眼睛，就見走出來的不是旁人，正是如今的開國之君，袁崇武。

　大雨淅瀝瀝地下著。

　已經回到了玉茗宮中的安氏，正獨自一人坐在桌前，垂首不語。

　方才在玉芙宮，待袁崇武出來后，以為男人會然大怒，將一腔怒火全發泄到宇兒上，豈料男人的面沉寂到了極點，他什麼都沒說，只讓人將自己母子送了回來。

　袁宇跪了半日，膝蓋早已酸麻，回宮后便被母親服侍著睡下，又要太醫來瞧了，服了安神湯方才漸漸睡去。

　安氏卻睡不著，燭火映襯著的影，落落寂寥。

　聽到一陣腳步聲，安氏抬起頭，就見袁杰垂著眼眸，走到自己面前，很小聲地喚了一句：“母親。”

　“坐吧。”安氏為兒子拉開椅子，要長子坐在面前。

　“父皇可說，要如何置宇兒？”袁杰雙眸暗沉，對著母親開口道。

　安氏不答反問：“你希你父皇置宇兒嗎？”

　袁杰心頭一怔，口道：“孩兒自然不希父皇置宇兒，先不說宇兒本就是無心之過，就算宇兒是有意為之又能如何？母親，您不要忘了，您才是父皇明正娶的發妻！您是他的原配啊！”

　安氏心口一慟，別開頭，沉默不語。

　袁杰則繼續說了下去：“父皇于貧賤之時娶您為妻，您為他生兒育，持家務，究竟哪一點對不起他？您現在落到妃位，本就是他對不住您，若說份，姚氏本就是妾，生的孩子又怎能與嫡子相比？父皇此番若不懲治宇兒也就罷了，他若是懲治宇兒，也不怕被天下人恥笑！”

　“夠了！”安氏低喝。

　袁杰住了，年的臉上，仍是不忿與輕狂。

　安氏閉了閉眼眸，眼見著自己一次次的苦口婆心，卻會被兒子當作耳旁風，安氏心里不是不痛，可是母親，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兒子越走越偏，心里的仇恨越來越重。

　是以，握住了袁杰的手，瞳仁中滿是慈，對著孩子開口道：“杰兒，母親與你說過多次，你不能恨你父親。”

　“為何不能恨他？他一心念著的只有姚氏母，可曾將咱們母子放在心上？”袁杰恨恨然。

　安氏面平靜，對著兒子道：“你還不記不記得，當年嶺南軍大戰時，你石叔叔將自己即將臨盆的妻子親手死的事？”

　袁杰一凜，眼眸中有暗流涌過，他沒有吭聲，點了點頭。

　安氏繼續道：“當年我們母子被凌家軍擄走，你父皇若真對咱們無無義，他又何以要親自率兵去敵營相救？他的部下都可以親手殺妻兒，他又有何不可？當年你已六歲了，你是親眼看著你父親為了救我們，被凌肅以利箭穿。娘問你，你父皇有沒有想過把我們母子殺死？”

　袁杰心下大震，那臉亦漸漸變了，他說不出話來，隔了良久，方才搖了搖頭，低聲道：“沒有。”

　安氏頷首，接著說了下去：“母親當年為了保住你和宇兒，不惜將嶺南軍的行軍路線給凌肅，以至于你父親四萬同胞慘死渝州，母親一直沒有告訴你，這件事你父親其實早已知曉。”

　袁杰眼眸大睜，不敢置信般地啞聲道：“什麼？”

　安氏沒有看兒子的眼睛，自顧自地說道：“你父皇向來最看重同胞之，當初母親甚至怕他得知此事后，會將你和宇兒殺了，以嶺南軍亡魂，所以母親才帶著你和宇兒躲進了深山，凄苦度日，若不是王將軍找到了咱們母子，只怕母親，要帶著你們在山里過一輩子。”

　袁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安氏，唯有額前卻汗水涔涔，顯是心神震到了極點。

　安氏深吸了口氣，繼續道：“母親為了你和宇兒，葬送了嶺南軍四萬條人命，當日在燁，你父親將此事下，對咱們母子來說，就已經是天大的袒護了，你明白嗎？”

　袁杰面慘白，眼瞳里霧蒙蒙的，顯是一時間無法回過神來。

　安氏轉過子，見兒子魂不守舍的樣子，遂一嘆道：“你若要怨，就怨娘吧，你父親并沒有毫對不住咱們母子，要怨，便也只能怨娘不是你父親心尖上的人。”

　袁杰似是怔住了一般，隔了許久，他方才盯著母親的眼睛，喃喃道了句：“娘，我知道你有法子的，你告訴孩兒，孩兒該怎麼做？”

　著兒子眼睛里熾熱的芒，安氏知道，那是這孩子對權勢的，見母親不說話，袁杰出手，攥住母親的胳膊，啞聲開口：“母親，孩兒是父皇的兒子，他有野心，孩兒也有，您告訴孩兒該怎樣做，孩兒全聽您的！”

　安氏由著兒子搖晃著自己的子，只是悲憫而慈地著眼前的長子，一語不發。

　直到袁杰安靜了下來，安氏的聲音方才淡淡響起：“其實母親早已告訴過你，要將眼看得長遠一些，不要把心思放在這區區后宮里，你要記住你是男兒，男兒要志在四方，馳騁疆場。你若真想要這個天下，那便答應母親，你要明磊落，要勇敢無畏，要像你父親那樣，你能做到嗎？”

　袁杰凝視著母親的眼睛，似是心底最深的被母親看了個，只讓他臉龐火燒火燎，慚愧、迷茫、驚懼，種種神，織在眼底。

　“孩兒懂了。”終于，短短的四個字，重逾千斤。

　玉芙宮。

　姚蕓兒守在床頭，溪兒的眼睛蒙著紗布，因見不得，整個大殿里都是暗沉沉的，只有幾盞燭火幽幽地燃著，落下的蠟油，恍如小兒的眼淚。

　方才太醫剛來瞧過，只道公主的傷要好好調理，至于眼睛究竟傷到了何種程度，他們也不敢說，只有等紗布撤下，看了孩子的形后再說。

　袁崇武這幾日一直守在姚蕓兒母邊，就連政事都是等夜里姚蕓兒母睡后，才去元儀殿置，短短幾日下來，眼底布滿了。

　天亮時，溪兒醒了過來，許是眼睛疼得厲害，小小的孩子又哼哼唧唧地哭了起來，袁崇武抱起兒，一遍遍地在屋子里走來走去。

　袁宇進來時，見到的便是這一幕。

　自那日出事后，安氏再不許他來玉芙宮，他這次是跑來的，只為了看一眼溪兒，看看的傷好點了沒有。

　在殿門口，袁宇停住了腳步，他一眨不眨地看著那抹高大威嚴的影，看著父親以一種溫而憐的姿勢穩穩當當地將妹妹抱在口，小妹妹不住地哭，父親的大手便一直不住地輕拍著，極為耐心地輕哄。

　父親在他心里，一直宛如天神一般的威風凜凜，每次想到自己是袁崇武的兒子，都讓他說不出的自豪，他卻從未想過父親竟會有如此溫慈的時候。

　袁崇武待他雖然也是溫和的，可從未如今天這般，那疼是遮掩不住的，從眉梢眼角里不斷地溢出來，讓人看得清清楚楚。

　父親從未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從沒有。

　袁宇明白，在自己兒時，父親肯定也這般抱過自己，可是，他卻決計不會有如此的神。

　他默默看了一會兒，只覺得心里好生羨慕。在聽著袁云溪微弱稚的哭聲時，亦是滿滿的難過與酸，見妹妹這樣小的年紀，便了這麼大的罪，只讓他有好幾次都想將兄長的事告訴父親，可卻始終開不了口。

　如今袁杰已自請纓去了軍營，從底層的士兵做起，短期決計是不會回宮了，這樣想來，袁宇心里也踏實了些，眼見著父親與姚氏一塊守護著他們的孩子，他沒有去打擾，而是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待袁云溪眼睛上的紗布取下后，整個太醫署的人都松了口氣，孩子只傷著了眼皮，萬幸沒有傷到眼珠子，經過太醫的心醫治，袁云溪的傷口終是慢慢愈合，結疤落后，眼皮卻有一塊月牙般的傷痕，紅的，很是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