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夜降臨，站在京城城牆上的樑薔，臉上的火辣似乎才散去。

他自嘲一笑。

都走到今天這一步了，他竟然還留著恥之心。

當時聽到這話的時候，他應該立刻俯恭敬討好道：“末將不才，請公子教導。”

怎能覺得恥呢？

他就應該因爲這位公子停下來跟他說話而歡喜，別說嘲諷一句，哪怕啐他一臉也是他的榮幸。

他樑薔今天能站在這裡都是託他人之福，否則此時此刻，他們一家還在邊郡當勞役呢。

樑薔看著前方的夜，如果還在邊郡當勞役的話，此時此刻應該已經在屋子裡躺下歇息了吧。

今天是雙日，晚飯應該有葷油，還會多提供一張餅，那今晚肚子吃得飽，能睡得香甜。

他其實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香甜了，回想起來，這幾年最香甜的時候，竟然是當勞逸睡土牀。

樑薔再次自嘲一笑，真是好笑，在勞役所睡得香甜又能如何？

但他在這裡站著，後兵衛簇擁，又能如何？

在勞役所他至知道明天是要挖坑還是築城，而他事先不知道自己要來這裡守城，也不知道明天還會不會站在這裡。

他突然也不知道，謝燕芳是不是真能功。

剛收到雲中郡對朝廷兵馬進攻的消息，他就接到了增兵守城的命令，雲中郡距離京城快馬也要半個月的路程，更不用說，無數城池兵馬壁壘關卡——

爲什麼現在就增兵城守嚴防？

難道謝氏是認爲楚後真能打過來？

當初他站在楚後面前，從楚後的描述中突然明白了誰是背後人，謝燕芳啊，那個孩兒和謝燕芳相比，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謝燕芳。

但現在謝燕芳竟然對那個孩兒如此戒備？那個孩兒已經能和謝燕芳並肩而論了嗎？

胡思想中，忽的耳邊響起一聲驚呼。

“烽火——”

烽火？六月酷夏中這一聲喊讓樑薔陡然打個寒戰，

他擡眼去，濃墨的夜天際有火騰騰。

來了！

果然來了！

伴著天際不斷騰起的火，大地也開始抖，似乎有千軍萬軍滾滾。

“敵襲——”

“敵襲——”

......

......

夜籠罩的皇宮，外城一般是除了值夜的員就沒有其他人，但今日並沒有冷冷靜靜，而是不斷有腳步聲。

站在宮城上以看到到都是兵衛。

“雲中郡一開戰，皇城立刻就佈防了。”一個衛說，“守衛至增加了一倍。”

另一個衛抱著長槍，道：“哪怕只有一個雲中郡的兵力，也沒人敢小瞧，畢竟，那是皇后。”

提到皇后，先前的衛默然一刻，忍不住笑了：“我還記得當初皇后就是殺進皇城的，這次難道也——”

旁邊的衛輕咳一聲打斷他：“別說話。”

楚後出事後，皇城的衛自然更換了一批，那些龍威軍都不見了，換上了一些新人。

他們這些人能留下已經是很幸運了，千萬別惹事。

今日外城增兵，宮這邊也多了很多兵衛，是那位謝公子親自帶來，且謝公子此時坐鎮宮。

“咱們衛就是保護陛下的，其他人其他事咱們不聞不問。”那衛低聲說。

先前的衛點點頭，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視線看向前方，忽的一凝。

“外邊好像況不太對——”

......

......

燈火通明的皇帝寢宮，蕭羽沒有像以往那樣勤看奏章，而是走來走去。

侍們都不在，帶著面的公子坐在龍椅的腳踏上，專注地拭鞋子上沾著的泥。

“舅舅。”蕭羽站在他面前，低聲音，“就真的沒辦法嗎？”

謝燕來不理會他。

蕭羽便轉又來回走，然後想到什麼又停下。

“舅舅。”他低聲急急道，“我想到一個辦法，你帶著我離開皇城去找姐姐，這樣就不用姐姐費力打過來，朕在哪裡，哪裡就是京城，就可以爲姐姐正名。”

謝燕來專心將碎石剔除，道：“陛下高看我了，帶你離開？我自己都離不開。”

他擡起頭。

“你真以爲我在謝家當家做主了？我這主是人家讓我當的，讓我當的時候我是主，不讓我當的時候，我什麼都不是。”

他指了指外邊。

“現在你和我都是在牢籠了。”

蕭羽喃喃：“那怎麼辦，怎麼幫姐姐？”

謝燕來低下頭繼續鞋子：“你做好你自己，就是幫忙了。”

蕭羽神黯然，他以後好好做自己，再不自以爲是自作聰明，但姐姐回不來——

門外有細碎腳步，有人推門進來。

蕭羽忙轉頭，看到齊公公正將門關上。

“外邊，好像不太對了。”他轉過低聲說。

.......

.......

今夜的京城沒有像以往那樣璀璨如星河，喧鬧如白晝，得知楚後下令兵馬殺出雲中郡後，京城這邊宣佈宵。

夜濃濃中，家家戶戶門閉，不時聽著街上馬蹄聲踏踏。

突然的宵讓所有人都變得張。

“那麼遠呢，怕什麼啊，哪裡就眨眼打過來了，楚後又不是神仙。”

“你不懂，這是爲了避免大家聚衆說話。”

“對，我聽說了，有些賭坊竟然開了盤口，賭楚後和謝氏誰贏——”

有人嘲笑，有人輕鬆，也有人罵荒唐，嘈雜間街上響起腳步聲，門似乎還被敲響了，伴著咚咚響起了喊聲。

“皇后城——閉門戶——”

“皇后城——閉門戶——”

喊聲響亮有男有有老有，風一般疾馳而過，風一般鑽家家戶戶。

一瞬間家宅的人們都陷了呆滯震驚中。

皇后城？

皇后這就來了？

難道皇后真是神仙能地寸？

而伴隨喊聲，街上馬蹄聲腳步聲混，廝殺聲四起，腥氣在酷夏的夜中彌散。

......

......

站在城牆上回頭看，城池如燈花裂一般，星星點點集，宛如讓整個燈盤山都燃燒起來。

“城已經有賊兵潛了。”樑薔說道。

旁邊的副將形穩穩不：“些許蛇鼠雜蟲無須在意。”

樑薔看向城中燈山最高，他本想說擔心陛下，但又自嘲哪裡用他擔心，皇宮必然早已經是重重防衛。

“楚賊兵馬殺過來了。”有兵衛喝道。

樑薔收回視線看向城外，見燃燒的天邊不知什麼時候被撕開一道口子，烏雲如洪水決堤涌來。

好快！

楚後到底帶了多兵馬！

“守城——”旁邊的副將已經舉刀高喝。

伴著他的喊聲，無數箭雨向城外飛去，火油在空中燃起，在城外騰起火海，天地亮如白晝。

樑薔視線裡出現了軍陣，他們鎧甲嚴整，兵森森，旗幟烈烈，大旗上展翅凰如同活了過來。

嘶鳴飛舞的火下，一個子橫刀立馬。

真的來了，不是虛張聲勢，不是聲東擊西——

將長刀一揮，火海中響起呼嘯，城門下無數飛石投向城牆。

“攻城——”

......

......

似乎無數重錘落地，整個京城都抖起來，躲在家宅中被父母抱在懷裡的孩發出尖。

近在門外的廝殺聲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似乎遠在天邊的廝殺聲，如海嘯一般鋪天蓋地將所有人都吞沒。

“我們會死嗎？”孩們發出哭聲。

年的孩們第一次經歷這些。

而大人們則不是第一次了。

很多人想起了幾年前的噩夢，那時候很多家宅被點燃，。

大人們抱了孩：“不會。”

這一次跟那一次不一樣，那一次暴是突然而起的，這一次皇后發了警示。

在夜，廝殺聲掩蓋下，很多人再無顧忌地安孩，也安著自己。

“是皇后在懲除惡，不會傷害我們。”

......

......

城廝殺聲開始的時候，謝燕芳正吃完藥，要陷昏昏睡中，那一刻他黯然的眼神一亮。

“這麼快啊。”他說。

蔡伯看著衝進來的謝七爺，也有些不可置信：“是虛張聲勢？多兵馬？不可能數萬！”

謝七爺沒說話，謝燕芳已經搖頭：“怎麼會，聲勢一起，那就是勢在必得。”

謝七爺憤怒道：“就算神不知鬼不覺來到京城，也休想得逞！”

蔡伯好奇問道：“是怎麼來的？是誰助？”

謝燕芳對他們接下來的話毫不在意，伏在枕被上眼神再次黯淡：“好可惜啊，我不能親眼看到——”

他的話沒說完，人便寂然無聲。

謝七爺急呼“燕芳——”

蔡伯將謝燕芳的被搭好，輕聲說：“公子睡了。”

謝七爺也知道謝燕芳如今的狀況，縱有千萬般本事，到了時辰，天塌地陷他也只能睡去。

“這都是那楚後害的！”他恨聲道，看著牀榻上安靜睡的公子，“如果不是狩獵場傷，此時此刻公子親自提刀斬了那楚後。”

就像當初軍中一刀斬了三皇子。

蔡伯忽的笑了。

這時候還笑什麼！謝七爺轉頭瞪他。

“我覺得，今晚跟那一次好像啊。”蔡伯笑說，神有些悵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那一晚謝七爺並沒有忘記，那一晚也並不是好的回憶，對謝氏來說，一切籌謀隨著太子和太子妃的死而天塌地陷。

“今夕絕不會像往夕。”謝七爺站起來，看著外邊，眼神冷冷，狠聲說，“這一次該讓天塌地陷了！”

楚後不過是依附皇帝所在，如果沒有了皇帝，還算什麼？螻蟻蛇蟲而已！

他們謝氏不一樣，就算沒有了皇帝，依舊能翻雲覆雨！

......

.......

一重重宮廷也阻擋不了廝殺聲，整個京城四面都火騰騰。

齊公公站在殿外臺階上，遙四周，著地面的震，似乎有千軍萬馬在衝撞京城，又似乎只是皇城兵衛在奔走。

後傳來腳步聲。

齊公公回頭，看到穿著龍袍抱著一桿龍旗的蕭羽。

“陛下，你這是？”齊公公忙迎過去。

蕭羽道：“齊公公，朕這樣出去號召大家迎皇后，與朕同去勇武者，賞萬戶侯！”

齊公公看著個頭幾乎到了自己肩膀的年，夜裡眼神明亮，再不是當年那個躲在暗瑟瑟發抖的孩了。

“陛下，不可魯莽。”他和藹道。

蕭羽要說什麼，後又冷笑聲。

“你省省吧。”

齊公公和蕭羽回頭看到謝燕來走出來。

“你什麼都不用做，你也號召不了誰。”謝燕來道，手從他懷著走龍旗。

話說到這裡時，宮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重。

“陛下——末將等來護駕。”門外傳來喊聲，“請開宮門。”

這是外城的衛們來了，城的一隊衛此時也奔來。

“陛下，楚賊在攻打城門。”爲首的將道，“請陛下速速回避。”

聽到這句話，蕭羽不僅沒退，反而忍不住要上前——

“真的？”他問。

但下一刻有人抓住他向後一甩，同時眼前晃，伴著噗嗤一聲，蕭羽看到那桿龍旗在了奔來將的口。

那將神震驚，發出一聲“你——”下一刻背在後的手中的刀落地，嗆啷一聲。

怎麼回事？

這一切發生的很突然。

齊公公沒有毫猶豫，抱住蕭羽大喊“護駕——”

這一聲喊也讓那死去的將後的兵衛從呆滯中回過神，再不掩飾拔刀：“殺——”

龍旗翻，刀飛，明黃的龍旗眨眼間染紅一片。

蕭羽被齊公公抱著沒有毫畏懼，還手扶著這個老人，一雙眼盯著翻飛的龍旗。

果然如同謝燕來所說，他和他不過都是在牢籠中，現在看守們要屠殺獵了。

蕭羽看著在兵衛中廝殺的謝燕來，一手翻龍旗，一手長刀，如蛟龍一般在獵手中翻滾，先前圍來的十幾衛紛紛倒地。

蛟龍再勇，一人能抵十人，那二十人，三十人，百人呢？

蕭羽看向四周，腳步雜，無數衛奔來，他張張口，不知道許諾什麼能讓人爲他拼命？

翻飛的龍旗被進了地上首中，龍旗已經變了旗，握著龍旗的人摘下了面。

“我是謝燕來——”他高聲喝道，看著四周涌來的衛，“——皇城衛何在？——”

謝燕來？

這名字讓衛們一怔。

尤其是跑在後邊的幾個衛。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宮裡怎麼突然殺起來了？這是楚後的兵馬到了，還是其他人的？

今夜好，他們心神也一片混，不知道該停下腳步，還是跟著衝上去，衝上去之後呢？殺誰？

直到聽到這個喊聲，這個名字，他們陡然回過神。

“謝燕來！”

“是謝校尉！”

“但謝燕來不是死了嗎？”

幾人看著前方，拄著旗站在一地首中的年輕人，火跳躍，照著他的臉。

火旗，白皙面容，眼冷眉。

“是謝燕來——”一個衛喃喃。

他從未忘記這個人。

曾經謝燕來也是皇城衛，也是這樣一個夜，他站在城牆上，揮著長刀，喊——

“皇城衛，守護天子。”

那衛下意識地神振，跟著喊“敢來犯者，皆是逆賊——”

更有衛眼神恍惚喃喃“謝校尉顯靈了——”

不管是神振還是恍惚，他們毫不猶豫向謝燕來奔去。

衛們都還在跑，但跟先前不同了，涇渭分明變了兩方人馬，一方將刀槍對準謝燕來，一方則轉過，將後背對準謝燕來。

“護駕——”

“謝校尉有令，護駕——”

.......

.......

無數箭雨飛上城牆，躲避不及的兵衛瞬時倒下，同時飛上來的還有繩索鐵爪，夾雜著聲聲呼嘯。

呼嘯宛如浪濤拍打這城牆，堅厚的城牆似乎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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樑薔握著刀俯瞰，看到城牆下麻麻兵衛，不斷有人跌下，但不斷有人用梯，木架，攀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