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第三十三回有這麼一句話,「樹大招風風撼樹,人為名高名喪人」。1983年的「嚴打」,丁勝逃過一劫,可1987年的一次「實名舉報」,著實讓丁勝栽了一個大跟頭。舉報者名孫峰,是丁勝賭場里的一名「彩旗」,共欠丁勝23萬,在那個蛋僅賣1錢一個的年代,23萬足夠讓他給丁勝賣一輩子命。雖說丁勝對他不薄,但沉重的心理負擔還是促使他冒著被報復的風險寫了一封舉報信。當天夜裏,上百名荷槍實彈的民警把賭坊團團圍住,丁勝等骨幹被端了個底朝天。
同年10月,丁勝因開設賭場罪,被判有期徒刑10年。丁勝服刑前,為了防止仇家報復,與妻子協議離婚,從那以後,丁勝褪去「輝煌」,開始了牢獄生活。
十六
蹲過「號子」的人都說監獄是個小社會,更有人開玩笑說:「吃一年牢飯,抵四年大學。」話糙理不糙。丁勝在牢裏遇到了各個地方的賭場老闆,比他幹得大的比比皆是,他們這些人之所以被抓進來,都有一個通病,就是太高調。生意一旦做大,就容易膨脹,忽略了「做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的江湖道義。在「蹲號」的日子裏,丁勝始終在想,如果當年只讓孫峰簽下10萬元的欠條,自己現在還會不會吃這口牢飯。
1995年,丁勝減刑釋放,多年的牢獄生涯,磨平了他的鋒芒,他原本以為妻兒會在厚重的鐵門外等著他回家,可憾的是,直到獄警將他送出高牆,他也沒見到日思夜想的家人。
回到家裏,他撥通了妻子暫住地的固定電話,接電話的是個男人,聲音渾厚有力,電話那邊始終重複著一句話:「請問你找誰?」丁勝握話筒沒有應答,這個結果他似乎早已預料到,妻子沒有換電話,似乎也是想用這種辦法告知實。丁勝能做這麼多年的賭場老闆,商自然不低,既然事已至此,強扭的瓜也沒什麼味道。
丁勝本以為出獄后能過上「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小日子,可現實卻跟他開了一個「意料之外,理之中」的玩笑。人心是一個很奇怪的東西,當它重創時,你會很自然地想到曾經的輝煌。在獄中,他聽到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有錢就等於有了一切。」丁勝嘗過日進斗金的甜頭,既然老天不讓他過安穩日子,那他還想再一次鋌而走險。
雖說與社會節8年,但丁勝憑藉當年的號召力,開個中等規模的賭場絕非難事。1997年,經過兩年的運籌帷幄,丁勝在雲汐市的深山中又開了一家極為蔽的賭場,而這次賭場的老闆換了一個年過古稀的老頭,丁勝本人則藏於幕後,掌控全局。
在監獄中吸取多方經驗的他,這次為人低調許多,除了幾個知知底的小弟,幾乎沒人曉得賭場的部運作。隨著法律制度的逐漸完善,賭場的經營模式已不能和以前同日而語。10年前,賭場講究「放長線釣大魚」,而10年後多以「短、快」出奇制勝。這樣做的好是,賭場可以在短時間獲得厚的回報,但這種殺取卵的方式,還是有些違背丁勝的意願。於是他在賭場中尋了一個折中的辦法,想要「細水長流」。
創新的改制使得賭場不再有那麼強的「掠奪」,如此一來,前來嘗鮮的新手也逐漸增多。丁勝的賭場和其他場子相比,雖然賺錢不多,可人氣絕對最旺。
經過一年多的整合,賭場逐漸走上正軌,他原本想等賺足本錢就金盆洗手,可一件事的出現,徹底打了他的計劃。
那是1998年的一天深夜,丁勝帶著賭場小弟在街邊的大排檔推杯換盞,就在眾人酒意正酣時,一輛平治轎車停在了攤位的前方,從車上走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10年前寫舉報信的孫峰。
「我當是誰大半夜的在路邊吵吵,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駱駝哥啊。」孫峰不請自來,坐在了丁勝的跟前,而他口中的「駱駝」,正是丁勝在江湖中的綽號。
丁勝上下打量了一眼西裝革履的孫峰:「喲,我當是誰呢,這不是峰嗎?看這行頭,這些年混得不錯啊。」對方既然主挑事,他當然不會忍氣吞聲。
孫峰冷哼了一聲:「要不是當年被您得家破人亡,我也不會破釜沉舟在賭場里學『手彩』,也正是有了這個本事,我才賺到了第一桶金,否則我還真走不上正道。」
丁勝略帶鄙夷地看著孫峰:「你好像說了一件事。」
「哦,對。」孫峰一拍腦門兒,「我當年還給公安局寫了一封舉報信。」此言一出,丁勝的幾位小弟已經揎拳捋袖。
孫峰微微一笑,指了指頭頂的監控:「現在是法制社會,我雖然不怕你手,但也不妨告訴你,我現在是知名企業家,跟我打道的都是政府員,你們要敢我,可以想想後果。」
丁勝了手,示意不要輕舉妄。
孫峰起整了整裝:「駱駝,香港都回歸了,現在講究的是法律,你那一套行不通了,在雲汐市,敢我的人沒有幾個,下次見到我,是龍你給我盤著,是虎你給我臥著,否則我不介意在公安局局長面前再舉報你一次。」
「你……」
孫峰並沒有理會丁勝,徑直走到了平治車前,站在路邊的司機一路小跑將手臂扶於車門之上。上車前,他停頓了幾秒,轉說道:「駱駝,咱倆這輩子未完待續。」
十七
丁勝這輩子最痛恨的人有兩種,一是沒有原則不守規矩之人;二是趕盡殺絕不留後路之人。而孫峰把這兩條演繹得淋漓盡致。
從18歲出道,丁勝在社會上爬滾打了近20年。既然對方已經欺負到自己頭上,他也只能「忍無可忍,無須再忍」。俗話說,「心不狠,江山不穩;心不黑,必吃虧」,這個仇他必須要報。不過,多年的牢獄生活,讓他深刻地理解到「意氣用事」是多麼愚蠢的做法,為了不讓復仇計劃出馬腳,他決心用幾年的時間去沖淡所有人的記憶。
孫峰有一個剛上小學的兒子,對老來得子的孫峰來說,這個兒子,比自己的命都金貴。丁勝忍一年後決定直肋,一定要讓孫峰痛得徹底。
眼看時機,他把一個名為張潘的「鈎子」約進了茶館。
「駱駝哥,您今天怎麼有空找我?」張潘有些寵若驚地坐在丁勝對面。
丁勝微微一笑,把剛沏好的一杯茶擺在他的面前:「潘子,你現在還欠賭場多『爪子錢』?」
張潘一臉尷尬:「還……還……還差30多萬。」
「哦,看來,還有不呢。」
「駱駝哥,您放心,我在場子裏絕對賣力,爭取拉更多的客人過來。」
丁勝右手一抬,潘子頓時語塞。
「我請你來不是聽你表決心的,你的為人,我駱駝看在眼裏。」說著,丁勝從口袋中掏出一張「欠款協議」遞了過去,「看看這張是不是你的?」
張潘雙手接過,連忙點頭稱是。
「幫我做一件事,事之後,咱倆的賬一筆勾銷,另外你還能獲得一大筆意外之財。」
見丁勝表肅穆,張潘有些忐忑:「什……什……什麼事?」
丁勝拿出一張照片推到張潘面前:「把這個孩子給綁了,勒索100萬,事之後,欠賬一筆勾銷,100萬歸你。」
「駱駝哥,你……你……你讓我去綁架小孩兒?」張潘雖說底子不幹凈,可綁架這麼大的案子,他可從來沒幹過。
「不用這麼張,消息我已幫你打探好,孩子他爹很有錢,不缺這100萬,而且他很疼自己的兒子,我覺得他報警的可能不大,這100萬,你穩賺。」
「駱駝哥,我……」
「你也不用著急回絕,這樣,只要你肯干,除了我剛才說的那些。假如,我是說假如事敗,讓你蹲了『號子』,我每年補給你5萬元,你看這樣行不行?」
張潘豎起耳朵,有些不可思議:「駱駝哥,你說什麼?30萬一筆勾銷,我每年還能拿到5萬?」
「對。如果你不願意干,我就去找別人。」
張潘慌忙起,一把將丁勝按在椅子上:「哥,別走,我干,我干!」
丁勝手下那麼多「鈎子」,他之所以選擇張潘,就是看中了他口風極嚴,若是把他放在「抗戰」時期,絕對是干特務的好材料。至於張潘會不會答應,丁勝早就竹在,一年5萬對他來說並不算什麼,但是對張潘來說絕對是天價酬勞。所以他料定張潘抵不過。
張潘同意后,兩人又在茶館中商討細節,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丁勝覺得還是再找個幫手比較妥當。而這個提議也得到了張潘的雙手贊。
十八
1985年10月23日,鄧小平同志在會見國高級企業家代表團時說:「一部分地區、一部分人可以先富起來,帶和幫助其他地區、其他的人,逐步達到共同富裕。」從那以後,「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口號,便在中華大地宣傳開來。雲汐市作為煤炭型能源城市,在「先富起來」的人群中,礦工要佔有很大的比例。
早年,國家對煤炭資源監管並沒有那麼嚴格,私采濫挖現象在礦區尤為常見,只要勘探隊在某某村子發現煤炭,不出一周,一個個鼴鼠似的煤窯,就能在村子裏遍地開花。在能源極度匱乏的年代,煤炭又被稱為「黑金」。礦區只要哪裏出煤,煤販子就像螞蟻聞到甜食一樣蜂擁而至。快速的變現率,讓礦區的每一位村民都嘗到了暴富的快。
鎖頭村,礦區中藏煤量前三名的村落,據私人勘探隊說,鎖頭村的煤炭就算可勁兒地挖,挖個五六十年也絕對沒有問題。消息傳開,一來讓外人羨慕,二來也讓村民麻木。村裏的人普遍都有一個習慣,「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對「辛苦賺來的錢」和「地下挖來的錢」,人們在心態上有著很大的差異。住在礦區的村民來錢太容易,以至於他們對花錢沒有一點兒顧慮。可就算是這樣,很多人手裏依舊握有大量閑置資金。那時候,人們本不懂得什麼投資,路邊也沒有桑拿浴、KTV;那樣的夜晚,除了創造人類,很多人真的沒有任何追求。缺乏娛樂和宣洩渠道,手持大量現金的村民,為「鈎子」下手的最好目標。
張潘也住在礦區,但憾的是,他們村除了渣土就是碎石,而這種不出煤的村落在礦區也不算數。產煤的村子需要人手,不出煤的村子需要吃飯,雙方中和,一條穩定的產業鏈便應運而生。所以在礦井中,礦工分為「原住礦工」和「外來礦工」兩類。前者是不幹活兒卻能拿分紅,後者是捨命干也只能解決溫飽。
人都有一個共,就是看不得別人過得比自己好。張潘經歷過被追債的痛苦,他要拉更多的人下水,這樣他心裏才會到寬。張潘在鎖頭村做礦工時,靠著三寸不爛之舌,功把數十人「鈎」進了丁勝的賭場。而在這些人中,有一個名王建港的男人,了張潘綁架計劃的不二人選。
為什麼選王建港,張潘心裏有他的想法。首先,他倆是一個窯的礦工,平時關係很不錯,場面上都「哥」長「哥」短地著,閑來無事,兩人還能出去喝喝小酒,吹吹牛。這樣的人,他知知底,沒有顧慮。其次,王建港居住的鎖頭村是產煤大村,家家戶戶都不缺錢,去賭場玩的人也不在數。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點,王建港很老實,不會耍心眼兒,這樣的人一旦欠下高利貸,只會想著怎麼還,不會想著怎麼跑。
確定好目標,張潘主找到王建港。
「港哥,你來,我有事跟你說。」張潘神地朝王建港揮了揮手。
「咋了,潘子,是不是要請你哥整兩盅?」
「噓,你小聲點兒。」張潘把王建港拉到了一個偏僻的角落。
「幹啥,神神的?」
「港哥,上次去場子裏,你輸了多?」
王建港搖搖頭:「沒輸,還贏了不,不過你嫂子堅決不讓我賭了,說玩時間長了,容易陷進去。」
張潘點點頭:「嫂子說得沒錯,輸錢的人都是因為太貪,而且還沒有掌握技巧。」
「技巧?賭錢不就是看運氣嗎,還能有啥技巧?」
張潘東張西環視一周,確定四下無人後,他小心翼翼地附耳說道:「哥,實不相瞞,我之前跟你想的一樣,但是我最近遇到一個高手,他傳授了一個必勝的籍給我。」
王建港不以為然:「你就吹吧,賭錢這玩意兒還能跟練功似的,有獨門絕學?」
張潘:「港哥,絕學倒談不上,至於這位高手說得對不對,咱們晚上去場子裏一試便知。」
「乖乖,聽你這麼說,我還真想見識見識。」
張潘雙手一:「我今天晚上準備玩點兒大的,港哥,你能不能借我500元錢(折算現在的購買力,相當於5000元左右),贏錢咱倆平分,輸錢算我的,你看怎麼樣?」
「潘子,你可想清楚了,贏錢不贏錢倒無所謂,500元可夠你不吃不喝辛苦兩個月的,要不要玩這麼大?」
「你要是相信我,就借給我,如果不信,我找別人要去。」
「你真的這麼自信?」
「你就說借不借吧。」
王建港沉思良久,從口袋中掏出今天的分紅:「走,我陪你一起去,我倒要看看什麼籍這麼厲害。」
依照賭場的規矩,賭資超過500元,可直接進「老手區」,張潘著厚厚一沓零錢,去接待室驗資之後,被一名文男帶進了後院。
張潘:「港哥,我這個籍,通吃所有賭,咱們先玩點兒啥?」
王建港依舊將信將疑:「那就去押寶,這個來得快。」
「得嘞,聽您的。」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掛著「押寶」木牌的平房。此時賭桌前圍得滿滿當當,張潘帶著王建港好不容易才了進來。
「100元,7點。」張潘的一句話,讓周圍的人紛紛側目。
「押寶」的玩法很簡單,賭也就3顆骰子加一個骰盅,賭客可以猜大小,猜單雙,猜對子,猜豹子,猜點數。其中猜點數難度較大,因此賠率也相對較高。除非有十足的把握,否則一般賭客都不會選擇這種玩法。而且100元,在賭桌上已算是大面值,張潘另類的舉,引起了很多人的圍觀。
「買定離手,買定離手。」荷用一木條敲擊賭桌,示意下注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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