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仙一甩拂塵,站立不語。柳玥是過來人,見此景,立馬明白了其中的貓兒膩,把竇淑琴拉至門外,俯耳低語:「你去拿50元錢,疊方形,放在大仙的乾坤袋中才能驅鬼。」
「還要放錢?」50元在20世紀90年代可不是小數目,竇淑琴有些猶豫。
「你沒聽說那句話嗎,『有錢能使鬼推磨』,要想讓小鬼走,這錢一定要花!」
竇淑琴一琢磨,似乎有點兒道理,於是按照柳玥所言,把錢放進了桃木劍下的乾坤袋。
見錢已落袋,張大仙將細繩一收,開始手舉桃木劍,中念念有詞,幾分鐘后,大仙端起瓷碗飲了一大口涼水,就在竇淑琴還沒看明白怎麼回事時,那口涼水就已噴在劍柄之上。
「小鬼哪裡跑,快快束手就擒!」張大仙舉起木劍在空中一頓舞,不知何時,地上已經一攤鮮紅。
如果不是那紅的還在「滴答滴答」落個不停,竇淑琴打死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大……大……大仙,這……這……這是……」
張大仙了頭上的汗漬:「不用擔心了,你孫子上的小鬼已被我斬殺。」
「斬殺?那這地上的東西難道是……」竇淑琴剛想把「鬼」二字說出口,柳玥一把捂住了的,接著一本正經地警告道:「有些話不能說,你心裡清楚就行了!」
之前還對柳玥持懷疑態度的,現在哪裡還有半點兒不服,點頭如啄米,用十分敬畏的眼神看著面前的張大仙。
「竇氏,我來之前,你有沒有帶你孫兒看過醫生?」張大仙問。
「看了。」
「醫生怎麼說?」
「醫生也沒怎麼說。」
張大仙眼球一轉,背過去:「醫生給開藥了嗎?」
「開了。」
張大仙捻了捻拂塵:「竇氏,鬼已驅走,但你孫兒現在虛,醫生開的葯還要按時給他吃,你聽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好的大仙,我一定按大仙說的辦。」
十八
小鬼上,在農村是一大忌,這要是傳出去,絕對比「寡婦和兒鑽玉米地」來得勁。你說你家裡鬼被驅走了,誰能證明?這萬一鬼再回來,又咋辦?竇淑琴之前也遇到過類似的況,那家人就沒有避諱,大張旗鼓地找了個老道開壇做法。事一過,村裡但凡有個風吹草,所有人都懷疑是冤鬼前來複仇,要找那家討回公道。後來那戶人家被無奈,只能搬離了村子。竇淑琴深知這其中的厲害,又掏出50元錢塞給柳玥,要千萬不能把今天的事出去。收人錢財,替人消災,柳玥裝了錢,自然是滿口答應。
驅鬼風波暫告一段落,可馮靖的病卻沒有因此而好轉,鄉里衛生院給馮靖開的是一種含有安眠分的藥,對於任何病只是治標不治本,所以赤腳醫生才建議竇淑琴將馮靖送往大醫院。張大仙前來做法時,竇淑琴刻意瞞了實,讓張大仙誤認為醫生已診斷清楚,所以他才敢接這個活兒。就在藥停掉的第3天,馮靖再次病發,柳玥著急忙慌地又把張大仙請到了家裡。
張大仙見馮靖如此癥狀,也是被嚇了一跳,他趕忙問道:「醫院開的葯給孩子吃了嗎?」
竇淑琴老實回答:「葯剛吃完3天,又複發了,大仙,是不是冤鬼來討債了?」
張大仙聽言,心中暗自推測,孩子病發極有可能是和停葯有關,可被奉為「上仙」的他,自然不能大張旗鼓地勸孩子看醫生,通常遇到這種狀況,張大仙也有自己的一套說辭:「竇氏,上次那隻厲鬼已被我斬殺,可無奈,又有一隻厲鬼上了你孫兒的,我擔心這些厲鬼是另有所謀。」
「張大仙,您說的是什麼意思?」
「我擔心這些厲鬼上目的是要拉走一個活人的魂魄。」
竇淑琴「哇」地哭出了聲:「我孫子這麼小,這些鬼為什麼要這麼做?」
「孤魂野鬼不能轉世投胎,在外界遊盪時間長了,盡想著如何作惡。」
柳玥連忙作揖:「大仙,孩子還那麼小,您一定要想想辦法!」
張大仙眉頭一,輕輕搖了搖頭:「咱們這片地方,從古至今孤魂野鬼太多了,殺一隻、兩隻,也只是治標不治本,唯一能解決的方法就是……」
竇淑琴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大仙,是什麼方法?只要能救我孫兒,你讓我幹什麼我都答應!」
張大仙糾結良久,最終說出了四個字:「以命換命。」
大仙言畢,竇淑琴的哭聲戛然而止。就連見多識廣的柳玥聽到這四個字,心中也是一驚。
張大仙接著說:「這些厲鬼的最終目的就是取走一個人的魂魄,要想救孩子,那我們就只能給他們一個魂魄。」
「那就給我的,只要能救我孫兒,我這條老命不要了!」竇淑琴回答得毅然決然。
張大仙舉手制止:「他們要的是孩的魂魄,你千萬不要做傻事,我有一個建議。」
柳玥眼前一亮,似乎捕捉到了峰迴路轉的機會:「大仙,什麼建議?」
張大仙撣了撣自己的中山裝,嘆道:「現在時代變了,想當年我們都是穿道服,腳踩祥雲鞋,出行左擁右簇,那是何等氣派,你看看現在,我們這行基本算是沒落了,若是放在以前,憑我師父一人之力,絕對能把這方圓百里的厲鬼給斬殺得片甲不留,可現在……唉……」大仙長嘆一口氣后又說,「不過你們也不必太過擔心,的不行,我們還可以來的。」
柳玥追問:「大師,您的意思?」
「我用硃砂畫道符,可讓孩子的厲鬼不得安生,你們要抓時間把孩子帶到一個極之地,只要厲鬼能找到合適的魂魄,孩子的命就能保住。」
柳玥:「極之地?請大仙明示!」
張大仙沒有回答,而是出黃紙一筆符,隨後他將符文疊好塞進馮靖的口袋,臨別時,他只丟下了三個字:「太平間。」
做他們這行,玩的就是故弄玄虛,張大仙心裡何嘗不明白馮靖的病有些古怪,但如果直接勸竇淑琴去醫院,就等於砸了自己的招牌,於是他只能變個法子指路。「太平間」那是大醫院的標準配備,讓竇淑琴去太平間,潛臺詞就是讓抓時間去大醫院尋求良方。試想,如果孩子在大醫院犯病,竇淑琴不會傻到不找醫生,一旦醫生治好了馮靖的病,那他便會順水推舟,說孩子上的厲鬼是到了符文的震懾,上了別人的。這樣一來,既不耽誤病,也不會損了他的形象。
十九
送走了張大仙,柳玥也沒了主意:「竇大姐,難不真按大師說的,把孩子送到太平間啊。」
竇淑琴像是丟了魂:「孩子那麼小,我怎麼能把他往那種地方帶?」
「那怎麼辦?難不就看著孩子被鬼上?」
竇淑琴也想不出兩全其的辦法,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我再去鄉衛生院拿點兒葯,看多吃幾天能不能好些,實在不行,再按大仙說的辦。」
既然竇淑琴有了主意,柳玥也不好勸說什麼:「竇大姐,這件事也不好往外說,家裡就你們祖孫倆,都說遠親不如近鄰,有事你吱聲,現在農閑,我隨隨到。」
竇淑琴強了一笑容:「謝謝柳玥妹子,又耽誤你半天時間,你也早些回吧。」
柳玥「哎」了一聲,關上房門退步離開。
人如鳥散,空的房間中,只剩下竇淑琴和還在昏迷中的馮靖。著地面上還泛著鮮紅的「鬼」,竇淑琴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會到絕和無助。一個人風風雨雨幾十年,把四個兒拉扯家,雖然心裡也期盼可以一家團圓,可一個「忙」字,已讓連續多年沒吃上一口團圓飯。竇淑琴知道生活不易,不能強求兒都在邊,只要能和孫子相依為命,所有的苦,都能吃,所有的累,都能。可現在,孫子病了,天也塌了。想給小兒子打個電話,可這鬧鬼之事若不是親眼所見,又有誰會相信?而且從福建趕回雲汐,要坐兩天兩夜的火車,就算是現在趕回來,怕也是來不及。
竇淑琴把孫子安頓好,趁著天亮,又急步朝衛生院趕去。去之前,拿定了主意,如果再吃兩天葯還不頂用,那就只能按照張大仙說的辦。從楚王村到衛生院需步行十餘里,一路上全是坑窪不平的土路,走起來相當費勁兒,竇淑琴每走一段,就要停下來歇息一會兒,如此時走時停,剛好趕在衛生院下班前買到了葯。
有了葯,心裡的石頭也落了大半,返程的步履也比來時輕盈了許多,可就在踏進楚王村的邊界時,一首謠傳進了的耳朵,這首謠《馬蘭花》,村裡的孩都會唱,但竇淑琴此時聽到的卻是沒有一點兒韻調的曲子。那費力的唱腔,讓竇淑琴立馬猜到了對方的份,是村裡公認的苦命娃,馮瘸子的外孫單娟。
自打馮瘸子去世,他的二婚老婆邵芬便了一家之主,俗話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邵芬的兒媳婦范芳,也是十里八鄉有名的潑婦。單娟天生智障,在這樣的家庭生活,不用想都知道日子會過什麼樣。
單娟每天了就跑到邊喝涼水,了要麼去村民家討要,要麼就去田裡生吃蔬菜瓜果。邵芬一家對從來是不聞不問,不管死也好,活也好,彷彿就當這個人不存在。單娟最喜歡唱的一首歌就是《馬蘭花》,雖然只能勉強唱個開頭,但每每唱出,都能高興好一會兒。那時的人都不富裕,儘管有很多村民都同的遭遇,可清難斷家務事,面對如此複雜的家庭,也沒人願意去蹚這個渾水。
記得有一次,村主任曾勸過邵芬:「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你們一家老小吃著馮瘸子的份子錢,給他外孫留一口又能咋的,難不能掉塊?」
沒想到邵芬沒開口,范芳帶頭踢開了村委會的大門,怪氣地說:「喲,咱們村主任真是長本事了,你哪隻眼看見我沒給單娟飯吃了,您這無緣無故把屎盆子往咱們家頭上蓋,是不是嫌咱們一家是外來戶,好欺負?今天父老鄉親都在,這件事我只說一遍:我們家的事,以後都給我議論!誰要是覺得單娟可憐,誰領回家養去,我沒一點兒意見!好話誰都會說,只要今天誰敢開這個口,我明天就讓單娟到誰家門口待著去!」被范芳這麼一鬧,村主任也被弄得面掃地,從那以後,單娟的事再也無人過問。
竇淑琴尋著聲音走了幾步,看到單娟正蹲在水塘邊發獃。竇淑琴上前叮囑了幾句便繼續趕路。可沒走幾步,一聲慘從後傳來,回頭一看,單娟的已在水塘中時上時下。
水塘離村子還有一段距離,四周沒個人影,天天不應,地地不靈,竇淑琴急之中,從地里薅了幾高粱稈攥在手心中。
「娟子,聽的話,抓住高粱稈,我拉你上來。」趴在地上,用盡全力把高粱稈向塘中心。
「咕嚕,咕嚕……」單娟似乎聽懂了竇淑琴的話,雙手死死地攥住。
竇淑琴見單娟的還在一上一下,救人心切的,使勁兒將高粱稈往回拉。可就在回拉的一瞬間,單娟雙手一打,再次沉了水塘中。
「快來人啊,救人啊!」竇淑琴拚命地嘶喊,但沒有換來一回應。
折回高粱地,又拔了一些更長的高粱稈,然而當再次折回時,單娟卻超出了的施救範圍。
竇淑琴無助地蹲在岸邊,單娟的呼救聲越來越小,在絕之際,的腦海里突然蹦出了四個字:「以命換命」。想想自己的孫兒還在被厲鬼纏,突然間放棄了繼續施救的念頭。此刻的竇淑琴,心毫無波瀾,冷冷地著水塘中的單娟,心裡竟多了一期盼,盼那盤踞在孫兒上的厲鬼能趕過來以命換命。不久后,水面恢復平靜,平靜到看不見一圈漣漪,竇淑琴將岸邊的高粱稈清理乾淨,獨自回到了家中。
夜幕還未低垂,村裡的大喇叭便播報了「單娟溺水而亡」的消息,出了這麼大的事,幾乎全村的人都前去幫忙,唯獨竇淑琴躲在家中閉門不見。如中邪般守在孫子邊,裡不停地念叨四個字:「以命換命。」
3天後,單娟下葬,竇淑琴本以為孫子的病會被治,可哪裡料到,馮靖的病再次發作,這次發病的癥狀,甚至比之前還要恐怖許多。
柳玥見狀,也是嚇了一跳:「竇大姐,可不能耽誤了,趕按照大仙說的做,送到縣醫院的太平間吧!」
事已至此,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在村裡人的幫助下,馮靖被急送往50里開外的縣第一人民醫院。和別的病人家屬不同,竇淑琴一進門就要找太平間,雖然那時候「醫鬧」還沒有現在這麼極端,但醫院也不想找虱子在自己頭上撓,竇淑琴奇怪的舉,被門口的保安彙報給了醫院的高層。
醫院領導問明緣由后,將馮靖送進了急診病房,后經醫生診斷,馮靖患上的是輕微腦癲癇,這種病很常見,多為孩時期大腦發育不良所致,好在馮靖的病並不嚴重,只能劃「輕微」的範疇。住院觀察兩天後,醫生開了一瓶價值10元錢的葯,便讓竇淑琴帶著孫子回了家。
對癥下藥后的馮靖終於恢復了。然而孫子的痊癒,並沒有讓竇淑琴到喜悅,相反的心口像是堵了一塊巨石,得不過氣。現在就算是再無知,也知道了「以命換命」是個騙局。令難以釋懷的是,在這個騙局背後,卻真的犧牲了一個人的命。竇淑琴一直在想,如果當時沒有袖手旁觀,興許就能救單娟一命。是個老實本分的農村婦,心地單純而善良,這種用生命陪葬的負罪,對來說是這輩子最大的煎熬。從那天起,竇淑琴突然沉默了,變得不願說話,無人時去單娟墳前賠罪,了和單娟之間不能說的。
二十
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也許是癲癇的刺激讓大腦有了二次發育,馮靖痊癒之後,腦子突然變得靈許多,原本學習績一般的他,不知怎的,名次猛然就上去一大截。馮靖就讀的學校孔融鄉第一中心小學,那裡是周圍村落適齡兒念書的唯一去。
在楚王村,和馮靖同一年上學的還有兩個人,一個是邵芬的孫子葛亮,另外一個是村主任的孫馮芷萱。楚王村是礦村,每家每戶都能按月領到份子錢,村主任作為最後一道「過濾網」,收要比普通村民高得多。馮芷萱是村主任的親孫,有了錢自然捨得給花,所以的穿打扮和許多農村丫頭相比洋氣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