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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宋》 第六十六章 水泊(下)

 劉麟嘆了口氣,不做他想,便要折返。

 然而,就在這時,所謂戰場的空隙之間,岳飛和劉麟以及許多軍士卻都同時注意到了自西南方過來的一艘小舟……沒辦法,這艘小舟太突兀了,而且舟上之人的形狀也太古怪了。

 話說,梁山泊上從來不會缺小舟,便是剛剛大軍涌,也能看到許多驚慌躲避進蘆葦的漁民,剛剛打起來之后更是有許多小船往來觀察,也不知道是看熱鬧還是探消息……這一點,金軍早早便注意到了,但也不以意。

 實際上,剛剛劉麟言語中提及梁山水賊,便是由此而來。因為完塞里中軍普遍認為,宋軍應該確實是聯絡了梁山泊的水賊,但僅僅是以圖后路,希那些水賊來接應他們,只是戰場激烈,金軍強勢,他們反而畏懼不敢出了。

 但是,和之前的小船往往隔著數里地遙遙觀察戰局,然后不過片刻便躲蘆葦不同,這艘形制古怪的輕快小舟竟然一直不停,不知何時便從水泊深一路劃到了所謂頭灘的跟前,距離岸上金軍不過百余步,勉強住弓弩的程罷了。

 而等到此時,不左邊近岸的金國軍士,非但沒有放箭,反而忍不住哄笑了出來……因為臨到跟前,所有人才注意到這從左面蘆葦劃出的小船和船上之人的稽之

 所謂小船,更像是一艘木排,中間一艘極破極小的小船,兩邊川湘外各自綁了一塊兩頭磨尖的木頭,咋一看就如同一個三木頭做的木排一樣……簡陋至極。

 至于人,那就更有意思了。

 初春時節,白日熱,晚間冷,故此人披著一件破舊的大紅棉襖,偏偏又膛。這倒也罷了,更要命的是,此人居然還在頭上簪了一朵好大的綢緞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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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代傳統,簪花實屬尋常,狀元馬帶花游街不提,便是尋常都市之中,有一二浮浪子,自詡面白有容,也常常帶花紋,以此自夸容貌……以至于江湖上常常會有什麼大名府一枝花某某,濟南府一枝花某某,與什麼九紋龍、八紋的齊名。

 然而,回到眼前,這一個年約三旬往上的漁民,風吹日曬出一副黝黑面容,看起來得有四十朝上,口一撮黑,披著一件油汪汪的大紅破棉襖,還親手擺著這麼一艘破船,再來簪著一朵大紅花,未免可笑。

 實際上,一開始是金國人笑,而眼見著此人擺船如飛,輕易轉到小灘側旁,便是認得此人的宋軍也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岳統制!”

 劉麟看了半晌,本想直接后退,見到如此一幕,卻又忍不住笑問了出來。“這便是你的援兵嗎?!你今日將我們五千金國大軍引到此的倚仗?!”

 岳飛目送張榮從畔兩三百步外劃船過去,卻是從容抬頭,放聲反問:“你看不起他嗎?!”

 “我懂了,岳統制是想借此人笑死今日這灘上的五千大軍!”劉麟連連搖頭,卻是放棄了流的意思,直接便要打馬而去。

 然而,剛一勒馬,卻又陡然聞得湖泊上響起了一陣狼嚎般的聲音,差點驚嚇落馬,再穩住形后才曉得是那紅花漢子當眾唱起了漁歌來。此人音難聽,腔調一開始也沒提起來,但一聲試嗓之后,吊上嗓來,卻到底有了幾分江湖風味,也聽清了俗歌詞。

 正所謂:

 “爺爺生在梁山泊,稟生來要殺人。

 斬過火并無義漢,殺過東京鳥人!

 英雄不會讀詩書,只在梁山泊里住。

 雖然生得潑皮,殺賊原來不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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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曲明顯取自尋常漁歌曲調,因為每一句中都要加‘那個’以作過渡,每一段最后結束,也總要來一聲拖長的號子,以作結尾……非是艄公劃船發力,不必如此。

 岳飛立馬在陣前漸漸清澈的水汪里,努力在戰場嘈雜中跟著那嘹亮歌聲自后遠遠繞過,從左到右,由近及遠,又由遠及近,卻始終沒有彈。

 而另一邊,劉麟只是微微一怔,從那狼嚎般的驚嚇中回過神來后,便早早回,來向完宗里匯報。

 “不降?”

 “不降。”

 “意料之中。”完宗里難得嘆氣。“但我是真欣賞此人能耐,想引為臂助的。”

 “我也是……”劉麟心中暗對,卻沒有說出口。

 “既如此,且不多言此事。”完宗里收起心神,復又指著從河灘另一邊遠遠繞回來的所謂駕船唱歌的簪花漢子正相詢:

 “此人又是怎麼一回事?”

 “應該是水泊里的盜匪稍講義氣,出來一個首領給那姓岳的一個說法。”劉麟不以為意。“之前咱們猜的沒錯,宋軍必然聯絡了水泊里的水匪,但那些水匪是什麼東西,如何敢來戰大軍?此番必然臨陣畏了,連接應的船隊都不敢派。”

 完宗里連連頷首,但眼瞅著那船從右面漸漸轉回過來,卻又覺得哪里不對,但何不對一時也說不上來,居然怔在那里有些心慌。

 而此時,說話間,那船只靈巧至極,卻已經漸漸近,歌聲也重新能夠耳聞。

 正所謂:

 “爺爺生在天地間,不怕朝廷不怕

 水泊撒下羅天網,烏王八罩里邊!”

 歌聲清冽嘹亮,在水上傳不息,而灘上右側許多金軍,卻難聽懂本地土話,只覺得此人形狀可笑,卻是和左邊一開始見到此人的金軍反應相同,乃是哄笑不斷。

 然而,歌聲與哄笑聲中,完宗里卻居然一言不發,白白在那里浪費戰機。中軍,四個猛安全都親自來問,卻只見這位戰事經驗富的宗室大將呆呆立在馬上,若有所思。

 “將軍!”

 劉麟小心詢問。“該下令總攻了!”

 “有些不對!”完宗里坦誠相告。“那漢子不對!”

 “那漢子就是個水中潑皮,故意扮丑的,江湖上歷來有這般人!”劉麟趕勸說。“若是一驚一乍,反而中了他的計策!”

 “劉公子說的不錯。”旁邊有真猛安忍不住。“真要是被這麼一個水上小丑給葬送了戰機,那將軍豈不是了笑話?快天黑了,若不能吃下這支宋軍,到時候真有水匪圍過來,狼狽撤走,豈不是被人咬定吃了敗仗?”

 完宗里左思右想,卻怎麼都想不通哪里不對,也開始懷疑自己是在疑神疑鬼了,便只好點頭下令,乃是要集中銳,連續鑿,務必落日前沖垮宋軍!

 聞得軍令,金軍蜂擁向前,不人奔跑走馬中濺起無數水花,在夕下與甲胄一起反,煞是壯觀!

 而見到這一幕,完宗里的不安卻又再度涌上心頭,唯獨總是難以說清楚是什麼……有這麼一瞬間,他幾乎想要下令全軍立即撤走,但終究是理住了

 戰事再開,金軍全軍前,雙方開始在沒到小位置的水中戰,每一人死,濺起無數水花的同時,很快便重新將之前的池重新染紅……而這一次,岳鵬舉干脆親自下馬,率休息了半日的幾百踏白騎兵步戰向前!

 故此,雖然宋軍軍陣漸漸頹勢明顯,卻居然還是死死將金軍頂在葫蘆腰

 遠遠著這一幕的完宗里,心煩躁不堪,而甫一回頭,卻又遙遙看見那艘古怪小船出現在了自己左后側,并在繼續歌唱。

 一瞬間,這名金國宗室大將心中警惕心更加強烈,而且被此人徹底吸引住了目。而由于前方廝殺聲中他本聽不清對方歌唱,所以完宗里居然選擇了扔下將旗,馳馬到左后方灘邊,立馬于淺水中去聽對方歌曲。

 而這一次,他又一次聽清了對方的歌詞。

 正所謂:

 “爺爺生在天地間,不求富貴不做

 梁山泊里過一世,好吃好喝賽神仙。

 一朝金人來濟州,殺我兄弟廢我田。

 今日又來水泊中,如何能放他生天?”

 聽到這里,莫說完宗里,便是一旁的劉麟也警惕心大作,但二人對視一眼,卻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一別樣的疑……很顯然,他們既然來到水泊作戰,就都對梁山泊的水匪出來助宋軍一臂之力有過猜想,所以并不為此人的立場和可能的水面襲擊而覺得太意外,唯獨他們二人也都從此人此船上察覺到了一違反常理的危險現象,卻又一時說不清道不明罷了。

 但由不得他們多想了,隨著此人駕船遠遠在蘆葦前轉了個彎,然后一聲長長的漁歌號子‘哎吼’重重落音!整個頭灘兩側蘆葦中,竟然宛如打雷一般,傳來了震天的呼應號子!

 真的是如打雷一般!

 數千人數萬人一起發聲呼喊,在遼闊的水面之上反復震,登時便驚得正在作戰的金軍、宋軍各自失措!

 而完宗里與劉麟,卻是在一個最佳位置,親眼看到了一副壯觀景象——夕下,數以千計的小舟自蘆葦中涌出,每舟不過三五人,卻如騎兵出林一般以不可當之勢力向灘頭而來,恰如萬馬奔騰,沖鋒陷陣。

 完宗里倒吸一口涼氣,趕回頭去看,果然灘頭另一側,也就是右面梁山泊深,彼蘆葦涌出的小舟不亞于此不說,居然還有大船無數,自后陣涌來!

 林林總總,兩邊埋伏的水軍竟然不下數萬!

 “撤兵!”來不及多想,快馬飛奔回正中心將旗下的完宗里便做出了最合理的決斷。“決不能在此與水賊夜戰!”

 這一次,隨著將旗猛搖,幾位猛安也好,中軍軍也罷,竟然無一人反駁,因為剛剛那千上萬人一起呼應漁歌號子的場景太震人心了!眼下這一幕的視覺沖擊力,也著實讓人驚慌了!

 金軍匆匆后撤整軍,宋軍卻在岳飛的指揮下放棄了追擊,反而選擇后撤休整。

 而稍待之后,隨著前面靈活的小船近,金軍也整隊上馬完畢,夕下,數千鐵騎立即后軍變前軍,沿著來路疾馳而去。

 但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卻顛覆了完宗里,乃至于所有數千金軍的常識!

 在那名披著紅襖的簪花漢子帶領下,數百形制怪異的小船居然如水上騎兵一般,在那個葫蘆底子,發了對撤退騎兵的側翼沖鋒!

 騎兵相撞,質量、速度、犧牲,一瞬間便能決定了勝負!

 而毫無疑問,勝者必然是那種形制怪異的船只……無數簡陋的小船在駕駛者忽然在深水區跳水中后,依然保持著一定速度向前,卻是順著淺水在那隘口和金軍戰馬、騎士一起撞在一起,人仰馬翻船碎,模糊,哭喊不斷,宛如海地獄。

 “為什麼那里忽然間就有水了呢?”看到這一幕后,心臟發、頭皮發麻的完宗里驚恐萬分,當即拔出刀來猙獰四下相詢。“我剛剛便想問,為什麼那艘船居然能從左面到右面,又從右面到左面?后面葫蘆底子明明就是陸灘!可以跑馬進來的!是不是?!”

 旁邊金人軍多已失神,唯獨一個劉麟回過神來,喏喏言,卻幾次張都無聲音。

 “你到底想說什麼?”完宗里然作,直接將刀子頂到了對方脖頸前。

 “……水來了!”可憐劉麟堂堂七尺男兒,居然崩潰落淚。“我也沒想到這湖這麼大,居然能如大海一般漲!”

 完宗里是個聰明人,聞言手中刀一個不穩,居然落地。很顯然,對海水漲并不陌生的他想到一個極為可怕的可能

 “怪不得頭灘!”

 遠小灘之上,疲力盡的傅選狠狠一口帶唾沫吐到了腳下已經潤的砂石上,然后憤憤而罵。“他娘的,這鳥灘等到半夜里水徹底漲起來,豈不是整個要被水面沒住的意思?不然喚什麼頭灘?喚葫蘆灘不好聽嗎?!”

 立在馬上的岳飛回頭瞥了對方一眼,沒有回答,因為就在這時,眼見著木排舟功阻斷了金軍歸路,那些梁山泊的水匪們卻不知道在誰的帶領下重新唱起了那首本地漁歌。

 爺爺生在天地間……

 歌聲糲,歌詞野蠻,卻是岳飛生平聽到最整齊,也是最震撼人心的歌曲!

 PS:今日大寒,晚安,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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