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蔣氏是三天後纔到的。一行四五輛馬車,丫頭婆子媳婦的至有十二三個,另外還有家丁護院。這麼一大幫人,才涌顧莊,消息便立時傳遍了顧家各房。
但大太太自然顧不上理會族人,一進家門,便立時趕去看了還在“養傷”的小兒子文安,哭了半日,罵了文安邊侍候的人一頓,然後人將兩個親自派到兒子邊侍候的媽媽拉出去各打了二十板子,又用自己帶回來的丫頭換下了兒子邊的婢,打算將們攆出去。最後是文安好說歹說,才勉強保住了自己的丫頭,卻還是讓們各捱了十板子。
蔣氏忙完這些,方纔在前來迎接的妯娌段氏陪同下,前去拜見婆婆於老夫人。
於老夫人心中不喜,怪不懂禮數,回到家也不先去給自己請安,不過是想到著兒子,方纔沒把惱意擺到臉上來,淡淡地道:“怎麼是你來了?你子一向不好,何苦這樣奔波?”
蔣氏的眼淚一下就涌出來了:“傷在兒,痛在娘心。小七了傷,六丫頭還了這麼大的委屈,媳婦兒豈能不回來?!別說只是走上千裡地,便是媳婦舍了命,媳婦也不會猶豫的!”
段氏眼中飛快閃過一嘲諷,面上波瀾不興。
於老夫人的臉則難看了些,深深吸了口氣:“哪裡就到這個地步了?小七當時傷在腑,瞧著重,養了幾個月,也沒什麼了,不過是臉上留了點疤,不想出去見人,方纔託辭養傷,窩在屋裡。至於六丫頭……”咬了咬牙。冷冷地看了長媳一眼:“你在信中分明說已經改過了,不但賢淑知禮,而且在京城還廣讚譽。我信了你的話,才把當年的事揭過去,結果給我闖出大禍來!不但差點兒葬送了弟弟的命,還幾乎將顧家的名聲都賠了進去!我念在是我的嫡親孫兒的份上。方纔舍了自己的臉面,將保住。再暗地裡送信給你們,讓你們趕派人來將接走。沒想到你們一拖再拖,拖了小半年,現在纔到,卻跟我說了大委屈?!我倒想知道,怎麼委屈了?!”
蔣氏痛哭出聲:“老太太,慧兒是您親孫兒呀!是您的親骨,您怎能這樣說!”
段氏見於老夫人的臉更難看了些,強吞下角的一笑意。一臉憂地上前勸道:“婆婆別生氣,大嫂只是不知實,畢竟是親閨,難免偏疼了些——興許是底下人傳話時沒說清楚?媳婦兒給大嫂說說詳,自然就知道誰是誰非了。”
“我親自寫的信,怎會不清楚?!”於老夫人猛地一拍茶幾面。將茶碗振得落地,摔碎片,“當時老大回信時說得明白,連罪都請過了,只問安哥兒的傷勢要不要,就將六丫頭給我置,只是求我念在骨份上救一命。我還道你們已經心裡有數。也沒了異意,如今卻來給我臉瞧,話裡話外都帶了刺兒,到底是打什麼主意?!”
段氏張了張口,眼珠子一轉,便退到了一邊,摒氣靜立。
蔣氏似乎被婆母的氣勢嚇了一跳,怔了一會兒,方纔反應過來,繼續抹著淚,卻不象方纔那樣一味不停地哭:“老爺……老爺當時也是氣得狠了,一時衝,就說了狠話……過後倒心疼起來……又怕婆婆在氣頭上,不敢替慧兒求……這幾個月過去了,老爺想著老太太氣也該消得差不多了,小七的傷勢也該好了,方纔讓我過來……接孩子回京去……”
於老夫人凌厲地瞥一眼,立時閉了,訕訕地笑著。於老夫人挑了挑眉:“接回去?當時沒接,這會子倒接了?京裡已經沒事了麼?子都平息下去了?!”
蔣氏吞了吞口水,小聲道:“是……雖未完全平息,但也……差不多了……”
“該置的置了,該升遷的升遷了,該走的……也該走了吧?”於老夫人冷冷地翹了翹角,“可是又看中了哪家青年才俊、高門大戶?!庶年紀太小,又拿不出手,所以便想起六丫頭來了?京城離得遠,只要消息沒傳過去,六丫頭便還是香餑餑,許給哪家都不丟臉,是不是?”
蔣氏尷尬地用帕子了鬢角:“老爺不是這個意思……”
於老夫人看著長媳,心裡掩不住的失。這個媳婦,年輕時明明看著還好,世宦之家,書香門第,溫和順,又賢淑知禮,懂得退讓。想著大兒子的子有些擰,若是給他找個氣大的,怕兩口子不好過日子,便給兒子聘了這個媳婦。沒想到這溫和順也是有壞的!在婆母跟前和順,是孝,離了婆母,還那麼和順,便失於懦弱。一味只知道順從丈夫的意思,他指東就向東,他指西就向西,一點自己的主意也沒有,院也彈不住,還把兒教養這個模樣。兒子倒還罷了,不過是胡鬧些,兒教這樣,就是害了一輩子!
於老夫人默默地轉開頭去,輕聲問:“是哪一家?”
蔣氏張張口,有些心虛:“老爺並未指明,但媳婦瞧著……有幾家的孩子都不錯,跟慧兒年歲也相當……那都不是尋常人家,有公侯府第,有書香世族,還有宗室貴戚呢……”
於老夫人冷笑一聲,瞥了一眼:“那老大是已經看準了?他可有你帶信過來?!”
蔣氏了脖子:“老爺說……在信裡說不清楚,讓媳婦當面稟告老太太……還有就是……慧兒那件事……千萬不能傳出去……”
於老夫人冷著臉道:“我倒是想瞞著,只是鬧得那樣大,知道的人太多了,我還能一個一個地堵了人家的不?!別的不說,是那東平王世子,就曾親眼見到的狼狽樣兒!你們要瞞,不如先封了他的再說!”心裡微微發寒,孫輩的婚姻大事。兒子從來都會請示的意見,再作考慮,這回卻連封信都沒有!說什麼信裡說不明白,讓媳婦轉告?瞧媳婦這個模樣,哪裡是能說清楚的?!
只覺得疲倦不堪,手了額頭:“六丫頭如今在清蓮庵帶髮修行。我每月都人送五十兩銀子過去。一應吃穿用度,都讓老二媳婦悄悄供給。在那裡不會吃虧的。但如今再說什麼婚嫁的事。卻是不必了!六丫頭那個子,若是真的嫁到大戶人家裡去,再鬧出什麼事來,或是婆家知道了那件事,衆口爍金,還有活路麼?!到時候便是我們想救,也救不得了!倒不如安安靜靜地,在庵裡待一兩年,等事淡了。再尋個可靠穩妥的親戚,將孩子送過去,託他們幫著找一門親事。不求大富大貴,只要不愁吃穿,家風淳厚,婿子豁達。能跟得好的,便足夠了。你是親孃,自當知道哪一種做法對最好,別事事都依爹的意思,把孩子的終生給誤了纔好!”
蔣氏臉一白,神猶疑不定,一時激地想要說什麼。但又立時換上了懼,閉上了。
段氏在對面看得清楚,抿了抿脣,移開了視線:當年的顧家長房嫡長子,娶的妻子就是宗婦,怎會選了這樣一個人?除了家世好,順,便再沒別的長,生的孩子還那樣頑劣不堪!若不是的兒胡鬧,長房又怎會失了族長之位?!倒連累了兄弟一家!
於老夫人見了長媳的臉,便知道在想什麼,心下無奈暗歎,有氣無力地問:“賢哥兒的親事可定下來了?雖說顧家男孩兒家一向比旁人晚,但拖了幾年,也該辦了!何況長有序,哥哥不娶妻,妹妹怎好說親?!”
蔣氏臉上一亮:“老爺已經看過了,說有幾位小姐都是賢哥兒的良配!其中鄭家的小姐,宛平侯的千金,還有岳王府的三郡主,都到了年紀。老爺說,這幾位都是高門貴,賢哥兒若是有了進士份,求親時底氣會更足,如今正讓賢哥兒在家中苦讀呢。”頓了頓,又出了笑容,“媳婦兒曾見過宛平侯杜家的二小姐,溫和順,賢淑知禮,模樣兒也標緻,回去問了老爺,老爺也說好。如今只等賢哥兒高中了!”
於老夫人微微搖頭:“溫知禮固然好,但太和順卻不是什麼好事。宛平侯家是今上登位時封的爵,平日裡不顯山不水,子嗣又單薄,何苦跟他家結親?還有……”瞥了蔣氏一眼,“鄭家小姐……豈不是鄭貴妃的侄兒?不是傳說定給了三皇子麼?老大糊塗了?居然打的主意?!”
蔣氏惶恐:“老太太誤會了,老爺看中的是那位鄭小姐的妹妹……雖是庶出的,卻養在鄭夫人名下……”眼看著婆婆面上出怒容,忙辯解,“這是鄭夫人託昌平侯夫人來說合的,老爺原本要應,只是後來看了八字,發現跟賢哥兒不合,方纔推了……”
於老夫人大聲冷笑:“原來如此!”心下已經冷了,長孫娶妻,爲了挑一個最好的,拖了又拖,偏又這般挑三揀四,可惜看的卻不是家風品行……罷了罷了,生的兒子,還不明白麼?兒孫自有兒孫福,何苦還要心?!
蔣氏看著婆婆的神,心下忽然十分不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老太太……杜家二小姐很好的,在京中向有賢名……”
京中的賢名還靠譜麼?文慧一樣有賢名,實際又如何?段氏暗暗撇了撇,對於老夫人道:“婆婆,大嫂趕了這麼遠的路,想必也累了,不如讓先去歇息吧?媳婦兒已經命人打掃過正院了。”
蔣氏卻道:“不用不用,我想先去看慧兒。”
段氏眉頭一皺,只覺得只會添。大白天的招搖進莊,才待了一會兒便要去清蓮庵看兒,是不是嫌外頭閒話太?!段氏忍不住提醒一句:“大嫂子,如今莊中當家的是四老爺和四太太,他們向來重規矩,先前看在婆婆的面上,才讓文慧安然在清蓮庵中靜養。若是族中非議太多,他們未必會容!”
蔣氏沒放在心上:“弟妹多慮了,我們老爺本就沒把那族長之位放在心上,給了二房也沒什麼,只要老爺還在朝中,族裡誰不給面子?”
段氏心中冷笑,也不再勸。於老夫人眉頭一皺,便擺擺手:“你去吧,跟說些有的沒的,讓安安份份地待在那兒!”便隨口了一聲:“五福?!”
段氏忙道:“五福正在媳婦屋裡幫忙對賬呢——婆婆院裡有一筆賬對不上。您要人,如意和雙喜就在外頭……”卻見於老夫人面上一木,半晌,才淡淡地說了句:“是麼?”隨口了如意來,扶著進了裡間。
段氏翹了翹角,知道婆婆多半不會尋自己晦氣的,心下有幾分得意。回過頭見了蔣氏還在那裡呆坐,便笑道:“大嫂子,我人套車送你過去吧?”
車只是尋常的青布小車,用兩匹尋常馬匹拉著,車伕是老把式,跟車的四個婆子無論相貌還是穿著打扮,都十分平常。這樣的排場,在顧莊是常見的,就跟別房的太太們串門子差不多,卻跟蔣氏夫人的名頭不大相配。
跟隨蔣氏前來的劉嬤嬤一見便忍不住表示不滿:“二太太,這也太寒酸了,您可別說是家裡缺了用度,置辦不起好車子!”段氏淡淡地道:“好車子固然有,只是大嫂要去莊後的清蓮庵,坐好車子太招搖了些。如今我們家只盼著六丫頭的流言能些人提起,何苦太過招搖,引得別人議論?”
不等劉嬤嬤說什麼,蔣氏便忙忙點頭:“這是正理。這車很好,我就坐這個!”說罷便由丫頭攙扶著上了車,只帶著幾個親信丫頭與婆子,往莊後的清蓮庵駛去。
到了庵堂前方不遠,守衛的婆子知道是長房的人,便放了們過去。不料到了庵堂門口,蔣氏下車時,才發現今日到庵裡來的客人不止一個,不由得吃了一驚。
一個十四五歲的秀雅站在小馬車邊上,邊還跟著兩個丫頭。聽了長房的婆子過去說了兩句話,便轉過來,面訝,輕移蓮步走了過來,在馬車右前方莊重下拜:“侄兒文怡,見過大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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