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船旅行並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起初一兩日還好。文怡重生前也坐過船走過水路,但因爲當初出家離鄉時,是走陸路離開的,因此這還是頭一回坐船離開家鄉,頗有幾分新鮮。加上江面風秀,除了陪長輩們說說話,便時不時到甲板上看風景,看那萬丈波濤洶涌,只覺得中也開闊了許多。此時還是初冬時節,有了太照耀,便是江上風大些,也不讓人覺得冷,而且船走得不算快,又有厚實的斗篷風,文怡很是悠然自得。
船過了平城後,江上船隻多了,再逗留在甲板上,便有些不便。文怡這纔回到樓艙裡,坐在窗邊的椅子上,喝喝茶,看看外頭的風景,與姐妹們說說話,倒也頗有一番樂趣。
船走了一日半,便抵達了康城港口。這裡是太平江與東江匯之,既是方圓五百里最大的城市,又是平康地區最大的商貿中心,據說有近百萬人口聚居,是港口裡停靠的船隻,就有數千艘,這還是因爲時近年末,許多商人擔心江水結冰,會阻礙行程,因此轉到別去了,若是春夏秋時節,船隻最多可達兩萬餘艘,整個港口都會被塞滿。
文怡聽著長房位於康城的店鋪掌櫃趙孟介紹康城的風土人與繁華景緻,心中不由得暗暗嘆。前世也曾路過康城,只是當時跟著師傅,出家人囊中,因此坐的是最低等的客運大棚船,住的是城中一座小庵堂雨的廂房,吃的也是百姓施捨的飯菜,每日只是隨師傅四化緣,或是討有錢人家太太、們的歡心,哪裡有閒心去欣賞這座大埠的繁華?便是從大街上走過,也沒功夫瞄那些商鋪裡琳瑯滿目的貨一眼。
如今家中富足,又沒什麼憂心之事,聽著趙孟的巧舌如簧,倒有幾分意,想去城裡見識見識了。與那些長年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有一點不同,就是深信人不論男老,都要在外頭多走、多見世面,方能增長見識,否則偏安一隅,便是本再聰慧,也難免思想淺薄。康城既是天下大港之一,雖比不得歸海城,卻也頗負盛名,馬上就要到京城去了,在康城開開眼界,也是有好的。
那趙孟有五十來歲年紀,個子矮矮胖胖,一張圓臉上長著一雙細長的小眼,笑起來如同彌勒佛般,加上腆著個大肚子,又能說會道,讓人一見就覺得討喜。但他能掌管顧家長房名下位於康城的所有商鋪,自然不是隻靠長了個討喜模樣,或者能說會道而已,還十分有眼,兼且消息靈通。他早聽說顧家六房如今已經有了嗣子,又收回了族產,家業是越發興旺了,眼前這位九小姐,是顧家的獨苗,聽說十分得當家的六老太太寵,本人年紀雖小,卻也是極能幹的,心裡早就盤算開了。
他笑瞇瞇地道:“九小姐若是有意到城裡走一走,就跟老太太和大太太說一聲,請爺和其他小姐們一道,極便宜的。鋪子裡有乾淨的馬車,夥計們也懂規矩,不會讓小姐們到不合適的地方去。城裡有幾個園子,是一些面人家建來消暑避寒的,其中一個還是從前康王府的產業,如今只要派人去打個招呼,就能去玩一日。若是小姐們不想去外人的地方,咱們家在城裡有幾個鋪子,常有達貴人家的眷去逛,小姐們便到鋪子裡瞧瞧如何?”
文怡聽說過長房的鋪子,有賣綢緞的、賣金珠首飾的,也有賣書籍文房的,對料首飾之類的東西,倒是沒什麼興趣。家裡常用的,不必去這些地方買,自有人送到家裡來;而不常用的,也沒心思去買,如今的六房還沒富貴到任揮霍的地步。倒是那個賣書籍文房的鋪子,有些心,曾聽大表哥提過,康城的書店裡有各種遊記,記載了天下名山大川的秀風,或是各地風土人,甚至有介紹外洋典故的,也想給自己買幾本,這一路上可作消遣。
趙孟看神,又笑著添了一句:“小姐們要進京,難免要出門做客,便是裳一時來不及做新的,首飾也該添幾樣,或是有新奇的玩意兒,買一兩樣也使得,送人也是好的。聽說京中如今正時興外洋來的玩呢!什麼水晶瓶子盛的香水兒、金鑲寶石的小懷錶、五彩寶石嵌的金鐲子、象牙雕的小船兒……城裡應有盡有!便是咱們家的鋪子旁,也有一家這樣賣洋貨的店呢!”
文怡還在猶豫,剛走進樓艙裡的文娟先開口了:“真有這樣好玩的東西?那我可真要去瞧瞧了!”說罷便笑著拉坐在角落裡打盹的文安,“七哥哥,咱們一塊兒逛逛去吧?”
文安不耐煩地擡起頭,手還掩著一邊臉頰:“去去去!哪個要去逛?!五姐姐還病著呢,你倒有閒心去玩了?!”說得文娟一臉悻悻然地,耷拉著小臉,生氣地往旁邊一坐。
文嫺自打出發半日後,便開始暈船,一整天都沒吃下一口飯,連喝水都要吐,小臉煞白,連說話都沒了力氣。這也是顧家的船走得這麼慢,又在康城停靠逗留的原因。方纔趙孟召過來時,便帶來了一位識的大夫,眼下正在艙中爲文嫺診治。
文怡聽到文安的話,暗暗慚愧了一下,便問文娟:“五姐姐可好些了?”
文娟悶悶地道:“還是那個樣兒,只略比行船時好些,大夫已開了藥,我方纔求祖母跟大伯母說,在這裡略停兩日,等姐姐好些再走,可大伯母卻有些不樂意……”
文安微微冷笑:“祖母還沒事呢,要這三條船的人都等一個,只怕五姐姐自個兒都不好意思了!”
文娟不服氣:“五姐姐自己也說了不用,是我心疼,才求的祖母!祖母也說了,若是實在不行,就多停兩日,等姐姐好些再說。到底是親孫兒,祖母自個兒也心疼呢!”
文安一臉不以爲然。文怡有些頭疼,忙勸他們:“別吵了,仔細趙管事瞧了笑話!”兄妹倆這才消停些。
趙孟卻是一臉笑瞇瞇地道:“十小姐,五小姐是坐船,纔會覺得暈,眼下水路正是平穩的時候,再熬兩日,就能習慣了。若是一覺得不適,便停下來歇兩天再走,這停停走走的,反而會一路暈下去呢!您放心,小的今兒帶來的這位大夫,最擅長治暈船了,有個家傳方兒,一吃下去,包管妥當!”
文娟漫不經心地應了句:“希如此。”又興致地問起:“城裡還有什麼好玩的?你快給我說說!”
文安在旁嗤笑:“你又進不了城,就算聽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樣兒的,管什麼用?!”
文娟瞪他:“聽聽又怎麼了?船上如此無聊,聽來消遣也好,回頭五姐姐好了,我也可以告訴,讓高興高興!”
文怡嘆了口氣,對趙孟道:“雖然我們也想去城裡見識見識,但眼下實在是不方便,我等會兒去請大伯祖母與大伯母的示下,看們怎麼說,再來回復趙掌櫃吧。”
趙孟自然是笑瞇瞇地應了。文怡勸了文安文娟幾句,見那大夫從艙房裡上來了,忙派冬葵去問,後者回來稟報說:“開了方子,已經讓人熬藥去了。大夫還留了一小匣藥膏,說是了可以止暈船,五小姐了,似乎神好了些。”
文怡聞言忙過文娟,下艙房裡去看文嫺,果然見臉稍有起,只是仍舊有氣無力的,便把那下船進城遊玩的興致打消了幾分,只坐在牀邊輕聲安。文娟則在於老夫人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被瞪了一眼:“胡說!咱們是什麼樣兒的人家?拋頭面的何統?!”
文娟不甘心地小聲道:“又不是到別的地方去,不過是咱們家的鋪子,常年聽家裡人說起那鋪子裡的貨如何新奇,卻從未親眼見過,孫兒也不過是想開開眼界……再說,五姐姐這般模樣,留在船上也是難,不如送到鋪子後院裡休養兩日,只怕就好了!”
蔣氏皺了皺眉:“咱們起程已經遲了,路上再耽擱,若是不能趕在江水結冰前到達歸海城,就要堵在路上了,那可得開春冰化了才能繼續走。天寒地凍的,我們倒還罷了,老太太如何得住?!”
文嫺弱弱地道:“怎能因爲我一個人,就耽誤了祖母與伯母的行程?我沒事的,伯母只管讓船家起程就是……”但馬上就覺到一陣頭暈,無力地倒回枕邊。
文娟咬了咬脣,雖是不甘不願的,但也不好再說什麼了。這幾個月裡在祖母跟前還算有點面,但終究不好放肆太過。
文怡見狀便笑著打圓場:“方纔在上面,趙掌櫃的提過,象五姐姐這樣的,只要多坐兩日船,習慣了就沒事了,若是走兩日,歇兩日,反而更難呢。如今且讓姐姐喝了藥試試,若還能支持,再起程吧。至於城裡的景緻,橫豎這裡離顧莊也近,日後再來也是一樣的。若是怕船上悶,不如讓趙管事過來說說城中趣事,消遣一二,也就是了。”
蔣氏臉好看了些,面上也有了笑意:“這話說得是。其實咱們自家鋪子裡的東西,人送來瞧也是一樣的,何必非要進城去?”便讓婆子去吩咐那趙孟,讓他把幾個鋪子裡的新奇事,都打點了送過來給於老夫人與兒、侄們看。
文怡啞然。文娟倒是很高興,連於老夫人臉上也出了微笑。
趙孟聽了這個命令,臉上笑容依舊,額上卻冒出汗來,但東家吩咐了,他也只好乾笑著道:“既如此,小的這就回鋪子裡打點。”正要轉下船,卻看到一行人擡著兩頂小轎在碼頭上往這邊走來,那小轎十分眼,他想了想,立時大驚失,急急下船迎上前去。
爲首的那頂小轎轎簾一掀,一個窈窕的影彎腰走了下來,卻正是文慧。上穿著嶄新的海棠紅小襖、寶藍纏枝牡丹繡花馬面,外披大紅羽緞斗篷,頭上著一多寶金步搖,五彩寶石晃呀晃的,在太底下十分顯眼。擡起頭來,看了看船上,嫣然一笑,便招呼著後隨侍的丫頭婆子們,往船板走來。
等上了船,文怡等人已經得了消息上了甲板,見一新,都吃了一驚。蔣氏忙拉著進了樓艙,上下打量一番,方纔問:“這是纔剛進城買的?”
文慧點點頭,又笑著湊到母親邊:“您聞聞,這是薰風閣才進的新香,說是西洋來的,兒聞著倒有幾分象桂花的味兒,跟京裡香鋪出的香比,略清雅些,聞著也不討厭。兒還替母親買了一瓶玫瑰香的,一瓶百合香的,回頭母親試了看喜歡哪一種?”
蔣氏從來對兒都是千依百順的,見兒穿了小半年布,連脂都沒心,已經心疼得不行了,如今見兒打扮一新,別有一番嫵風度,又懂得孝順,便樂得合不攏:“你這孩子,就知道甜!以後想要再下船,好歹跟我說一聲,不然遇到事可怎麼好?”
文慧撅道:“母親又教訓人了!兒這回可沒胡鬧,您瞧瞧,我帶了十來個人呢!又是坐轎子去的,能遇到什麼事?您放心,這一路上兒安份得很,沒不三不四的人看見!”
蔣氏聽了也就不再說什麼了,興致地拉著兒去瞧帶回來的東西,倒是於老夫人臉不大好看,連文慧專門爲買的沉香手串也只是掃了一眼,便推說江風吹得頭疼,回艙去了。後來趙孟送了幾箱鋪子裡的貨來,也沒心去瞧,只有蔣氏與文娟各挑了兩樣首飾,文娟還替文嫺挑了兩件。文慧看不上眼,文安則賞玩一番後,又丟開手了。倒是文怡見文嫺的氣略有好轉,便暗地裡讓丫頭去找何家的,讓陪著趙嬤嬤,租了輛馬車進城轉了一圈,買了幾樣特產,再往聶珩提過的書鋪裡尋了兩本遊記來。
趙嬤嬤與何家的回到港口,便到大船上來與文怡說話,提起城中熱鬧,百業興旺,們還到康城書院走了一圈,看看聶家表爺曾讀過書的地方是什麼樣的,以後興許連十七爺也要去那裡讀書呢。那裡書鋪文房店都極多,食住行也方便,還有許多專門租給外地學子的小宅,又幹淨又清雅,租金雖偏貴,卻仍舊供不應求。
文怡聽了心中一:家中田產雖不,但看天吃飯,若是遇上災年,收便要大打折扣,既有幾個餘錢,不如在康城置幾個這樣的小宅,租與學子,倒是個長久的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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