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盯著黑影消失的方向，呆立許久，只到窗外的寒意浸，打了個冷戰，方纔清醒過來。

水瀑依然嘩嘩地流著，掩住了花園中這個角落裡的所有其他聲響。文怡默默關上窗，心裡不知爲何，有些悵然。

回到牀邊坐下，牀鋪已經冷了，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但文怡回想起來，總覺得時間過得太快，還有好多話沒跟柳東行說，還有好多疑想要從他那裡得到答案，還有明天的事，他雖然說了，已經跟羅明敏安排好與羅家四太太相見，卻又沒說清楚，到底是個什麼章程，心裡實在有些沒底。他們都如此看重與羅四太太的結，萬一沒能達他們的目標，那該如何是好？

京城裡的顧柳兩家居然發生了那種變故，真讓人料想不到。三姑母自以爲聰明，卻沒想到不但壞了丈夫的前程，還連累了孃家兄長，更可惡的是，居然不知反悔，還妄想繼續縱柳東行的親事！爲此甚至不顧孃家人的名聲，將自己這個侄視爲無！實在是欺人太甚！

文怡對這位姑母的厭惡之心越來越重了，甚至產生了一個念頭：若是將來順利嫁給柳東行爲妻，只要是況允許，奪回宗長之位，也是件好事，至，三姑母再沒法在柳東行和的頭上作威作福！三姑母爲惡多年，也不知道害了多人，若不把拉下馬來，定會有更多的人苦！

雖然這樣做，有些不敬尊長的意思，但我不地獄，誰地獄呢？阿彌陀佛！

文怡默默下了個決定，正準備歇下，目掃過牀邊的小幾，頓時如遭雷擊——那座黃銅燭臺呢？！柳東行該不會把它帶走了吧？！

柳東行將自己的影藏在黑暗的角落裡，摒息靜氣，等著巡夜的人走過去，方纔迅速撲向大路對面，穿窄巷中，到了巷尾，四周看看，便無聲無息地斜一扇虛掩的小門。

這是一再平凡不過的民居，三間平房圍著一個小小的院子，院中種著幾棵小樹，無論是水井、竈臺、檐下掛的臘還是院角的籠，都著濃厚的庶民氣息，充分說明這家人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平民百姓。而屋子裡傳出的鼾聲，則進一步證明了這一點。

柳東行並沒有進屋，反而繞過正屋，轉進屋後的小天井。他避過天井上掛著的一排排布衫，來到角落堆放的幾張舊木板前，輕輕將那木板一推，出了牆上的一小門。門是虛掩著的，他開門鑽過去，反手又將那門關上。至於那被推開的木板，那家庶民明早起來自會將它放回原。

柳東行此時另一民宅，與方纔那個宅子不同，這裡要稍稍面些，是個兩進的院子，房舍花木都井然有序，後院東廂房的窗口，此時還著燭。

柳東行走進了東廂，便看見羅明敏正站在書案邊上，一張張地翻看著幾頁紙，聽到靜，擡頭過來，微微一笑：“可見到人了？怎麼不多說幾句話？我還以爲你不到天亮是捨不得走的呢！”

柳東行白了他一眼：“你當我是什麼人？明兒還有事呢，若是今晚歇得不好，明日怎麼辦？”

“原來如此，果真！”羅明敏壞笑幾聲，忽地視線落在友人手中拿著的件上，臉變得有些古怪，“這不是我那聽瀾院裡的燭臺麼？你怎麼把它帶回來了？你喜歡這個式樣？”那也不用順手牽羊吧？只要說一聲，有的是燭臺！

柳東行臉上閃過一不自在的神，輕咳兩聲，想要舉起手，卻記起手上還有個三斤重的黃銅玩意兒，只好訕訕地將東西放到桌面上：“大概是聽到聲響，卻又不知道是我，便隨手拿了件東西防。我怕不小心傷著自己，便順下來了，過後卻忘了還。你手下順手送回去吧，別人起疑心。”

羅明敏的神更古怪了，死死忍住心頭的笑意：“哦？拿這個來防？真不愧是顧文怡！換了別的子，只怕未必有這膽，也未必有這力氣！你真真好運，要是沒認出你來，直接把你當了歹人，不管是砸也好，刺也好，都是要出人命的。看來下回我們不能再用這種法子跟聯繫了……”

柳東行老臉微紅，重重咳了幾聲，顧左右而言它：“你怎麼選了這麼個地兒？其實咱們還沒到那份兒上，偏你鬼鬼祟祟的……”看到友人那瞭然的目，他也說不下去了。

羅明敏哈哈大笑：“夜裡風涼，兄弟可別傷了風，生了病，那時再多的想法都要耽誤了，得不償失啊！”他朝柳東行了眼。

柳東行又咳了幾聲，見羅明敏反而笑得更歡了，只好無奈地嘆口氣，走過去看他面前的東西：“可都整理好了？明日一早就要送上去了，不會有問題吧？”

羅明敏笑完了，恢復了正：“不會有問題，我已經再三覈對過了，的確是鄭王親筆！他在這幾封信中不但明示他的岳丈和小舅子如何收買員，還提到了他指使家奴販賣私鹽之事。有了這個，鄭王就罪證確鑿了！幸好姚家那幾個窩囊廢夠笨，沒把這幾封信銷燬，咱們手腳又快，不然想要拿到鄭王的罪證，還不知要等到幾時呢！”

柳東行冷笑：“不是姚家人笨，他們也不過是爲了以防萬一而已！爲了削藩之事，宗室裡有些頭臉的人都在蠢蠢，更別說鄭王這種曾經風過的。他對姚國公府這個幫不上忙還只會拉他後的岳家早就心懷不滿了，只是手下無人可用，又見姚家有些人脈，不然怎會找上他家？！姚家人也是心知肚明，見鄭王妃嫡出的獨子孱弱，且不寵，幾個庶出的小王爺卻千伶百俐的，他們擔心鄭王事之後，會把姚家撇開，纔會特意留下罪證，以備萬一罷了！”

羅明敏恍然大悟：“怪不得這幾封信的外封上寫的都是不相干的署名，還特地放在蔽的室，若不是你細心，把所有信和書本都翻了一遍，咱們也沒法發現它。”他忽地靈機一，“這麼說來，咱們若是把事僞裝是鄭王派人做的，讓姚家與他離心……”

柳東行搖搖頭：“何必摻合太多？咱們只需要把東西往上就是了。”

羅明敏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你說得對。事關近支宗室，皇上便是有什麼想法，也不會讓底下的小人猜度的。咱們只要遵命行事就好。”說起來，他心更好了些：“這回差事辦完了，我就算是通政司的人了。將來若有造化，也能弄個品兒做做，倒也是個好前程。”

柳東行有些遲疑：“這樣好麼？你本來不是打算參軍的？不然去考科舉也好，何必淌這渾水？通政司……進去了，就出不來了！”

羅明敏笑了：“瞎說什麼呢？我這樣的子，又最是慣富貴安榮的，上說說便罷了，若真要去參軍，必是個貪生怕死的貨！反倒帶累了家人與四叔的好名聲！至於科舉，你瞧我是讀書的料子麼？”他低頭整理那幾封信，神平和，“若是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家裡乾的是什麼，我又豈能置之度外？這樣好的，大哥繼承家業，協助伯父家的幾位哥哥經營族產，小弟去考科舉，爲家裡增，而我……就子承父業，幹這祖宗代代相傳的營生去！其實沒你想的那麼糟糕，以我羅家今日的本錢，任誰坐在那個位子上，都捨不得棄了我們！”

柳東行低低嘆了一聲，也不再說什麼，他們爲世家子，有些事，不是想幹就能幹的！他轉而提起了另一件事：“你上可好些了？前幾天落水，還了風寒，所幸你底子好，若換了別人，必要大病一場，你也太膽大了！”

羅明敏大笑：“不是我膽大，實在是沒法子，合該我走運，正走投無路的時候，瞧見顧家的船要靠岸。他家那個管事喊話喊得這麼大聲，船又離得不遠，我要是還不知機，便是人拿住了打死，也是活該了！不過這大冷天的，拽著船尾的麻繩被拖著走，那滋味可真不好，我足足喝了一肚子江水！他家的船要是再遲一刻靠岸，我一定要暈過去了。我很機靈吧？悄悄跳了水，卻裝作是在遠落水的，還在水面上撲騰，他家的人將我救起來，一點都沒把我跟姚家追的賊拉上關係！”

柳東行聽了，有些愧疚：“若是我也與你同行就好了，好歹能給你搭把手。”

“傻話！”羅明敏翻了個白眼，“你若不是與我分頭先走，這幾封信如何能帶出來？我在水裡淹了大半個時辰，全溼，一片紙兒都別想留下！”他揚了揚信，“這是你與我兩個人的功勞，缺了誰都不行！你若想我一個人獨領好，可別怪我翻臉！”

柳東行笑笑，心下一暖，挑了挑眉：“那就隨你意思！有功咱們一起領，有罪咱們一起扛！”

文怡早上醒來時，兩隻眼睛下方都帶著烏青。既是因爲見到了柳東行而心激得睡不著，也有擔憂那隻黃銅燭臺的下落的緣故。冬葵替梳頭時見了，便有些擔心：“可是園子裡的水聲太大，擾了小姐清夢？咱們還是跟大老太太和大太太說一聲，請們幫忙換個房間吧？”

文怡眼睛掃過多寶閣上那隻碧玉香爐，臉微微一紅，低聲道：“不必了，若是有別的房間，昨兒也不會把我安置在這裡。咱們本就是客中，何必一再麻煩主人家？我只是有些擇席罷了，並不是因爲水聲太大。”頓了頓，“你們昨兒夜裡也聽到水聲了麼？”

冬葵利落地替挽好了頭髮，用一白銀素簪綰，正對著鏡子打量，想著要給戴哪件首飾，因此回答得有些漫不經心：“可不是麼？一晚上都聽到那水瀑在嘩嘩地響，奴婢還猶豫著要不要起來看小姐睡得怎樣呢，只是累了一天，實在起不來，早知道奴婢無論如何都要起的！”

文怡卻在暗暗慶幸，笑道：“這又何必？你便是來了，我也是睡不著的。”

這時秀竹從外間進來，臉上帶著幾分疑：“奇怪，這屋裡的燭臺怎麼丟了一隻？”

文怡心中一，冬葵沒發現，只是詫異地轉向秀竹：“你找清楚了沒有？怎會丟了那東西？這裡是別人的房子，可別鬧出笑話來！”

秀竹道：“我已經前前後後找了三回了！是真的沒瞧見！我當然知道這是別人的屋子，裡頭的東西都是別人家的，要是丟了，咱們誰都沒臉！可那燭臺確實是了一隻，我也正奇怪呢，你說若丟的是別的東西，比如那些古董擺設什麼的，還可以說是鬧了賊，這黃銅的燭臺，雖說沉了些，到底不值什麼，怎會丟了呢？！”

冬葵聞言，也覺得奇怪，匆匆爲文怡了兩支簪子，便要跟秀竹一起去尋找。文怡暗暗抹了把汗，笑道：“這樣的東西好好的怎會丟了？是不是誰順手拿到別去了？你們也別聲張，悄悄兒找一找，若實在找不到，就算了吧，省得驚了大伯祖母和大伯母，倒顯得咱們輕狂。”細想之下，柳東行應該不會真把燭臺拿走了，大概只是一時不慎，過後會設法送回來吧？

這時那昨日引路的媳婦子過來了，是來請文怡去用早飯的，手裡拿了個黃銅燭臺，真是失蹤的那一件，臉上輕描淡寫：“小的看到這燭臺放在廊下，是不是哪位姑娘不小心忘在那裡的？”

冬葵與秀竹面面相覷，都百思不得其解，前者明明記得昨夜並未帶走燭臺，後者則在想：莫非是昨日太累了，一時迷糊之下把東西帶走了還不知道？

不管答案如何，文怡當機立斷地將事掐住了，打斷了兩個丫頭的思緒：“咱們快走吧，別長輩和姐妹們久等。”

到了正院，於老夫人與蔣氏都起來了，但幾位小姐與文安都還未到。文怡給們行過禮請了安，便靜靜在一旁坐下。於老夫人，正在低聲與蔣氏談著：“在這別院住了一晚上，你可有什麼想法？”

蔣氏有些謹慎地道：“媳婦兒先前似乎小看了羅家，他家的富貴可不是一個尋常商家能有的，不過跟那幾個大皇商相比，似乎也不算什麼……”

於老夫人擺擺手：“歸海羅氏久負盛名，有這個排場也不算什麼，但有些東西不是有銀子就能收羅到的，他家怕是比咱們想象中更有倚仗！你遇到他家的幾個主子，態度放謙和些，別總以爲是眷，就高人一等！”

蔣氏臉有些不好看，但還是乖乖應了。這時顧家的管事送了張帖子上來：“羅家大太太與二太太請老太太和大太太與衆位爺小姐上門做客，爲貴客接風！”

文怡猛地擡頭，心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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