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大刑伺候
尤氏聽到“鬼”是在自己的住, 這半截森白骨卻是出自許秋旺與袁氏的後院枯井, 雖然尚不確定兩件事彼此關聯, 不過既然發現了新命案, 那順著這條線索查下去, 說不定就能順藤瓜,扯出更多深埋地下的。
季燕然問:“星兒姑娘怎麼會想到去挖枯井?”
“因為我是風雨門的人啊,查線索不就這樣嗎?雜房、柴火間,枯井裡房梁上,都是拋藏的好地方,我人都溜進了許秋旺的院子, 自然得翻個底朝天。”靈星兒道, “門主平時教我們的, 賊不走空。”
季燕然:“噗。”
雲倚風頭疼:“我那只是打個比方, 回去好好讓清月教你念書!”
吳所思鼻樑上塗著一塊白藥膏, 活戲臺子上的大臣,指著桌上問:“井底只有這半截骨頭?”
“多著呢,橫七豎八堆在一起, 我檢查過了,一整副骨架都在那, 可我總不能都帶回來,就只撿了一乾淨的給門主看看。”靈星兒道, “那井裡還有一膩人的甜香,熏得我到現在還噁心。”
季燕然猜測:“為了遮掩的氣味?”
雲倚風糾正他:“不是,是化水, 這半截骨是用藥水泡出來的,應當是在人死後不久,就被生生融掉,連骨頭帶渣丟進了井裡。化水氣味濃烈,且會久久附著在白骨上,井底又不通風,用些濃烈的香料,總比酸臭味要強。”
化水在江湖中雖常見,但尋常人家過日子,顯然不該時時刻刻備著這玩意。靈星兒問:“可要將剩餘的殘骨都撿回來?”
雲倚風搖頭:“只是些普通白骨,被藥水腐蝕後,就算生前有骨傷也分辨不出,知道死者是男是就夠了,便從這裡下手吧。”
十八山莊家大業大,不僅有丫鬟與使,還有媽、繡娘、戲班子……雜七雜八加在一起,即便是風雨門出手,想要查清這其中都有誰離奇消失,也需耗上一陣子。不過幸好,此事府可以明正大手,張孤鶴以調查兇手的名義,很快就從管家手中要來了一份詳細名單。
許家對下人慷慨寬厚,是逢年過節的賞錢就能抵一年工錢,因此除了婚嫁大事,極有人願意主離開,除了一個名張瑞瑞的丫鬟,管家在後頭的批註是——私奔。
靈星兒道:“哇!”
“你‘哇’什麼?”雲倚風警覺,“我告訴你,男人的騙人的鬼,許什麼都輕易信不得,你將來可別被哪個浪子弟三言兩句哄了去,記沒記住?”
季燕然端著茶杯站在一旁,良心作痛,覺得自己好像又被含沙影了一番。
靈星兒乖乖應答一句,又繼續看那批註。張瑞瑞是城中張獵戶的兒,前些年父親生病,哥哥也不小心在山裡摔斷了,為補家用,便進了十八山莊做丫鬟,平日裡負責熨燙,誰知還沒幹滿一年,卻跟著男人跑了,只留下了幾兩銀子給父母,至今也沒回家。
季燕然問:“跟誰跑了?”
“星城裡一個孫達的老油子。”靈星兒道,“看管家寫的,這無賴長得倒是不錯,又有一張能說會道的,四勾搭小寡婦,經常會被人告到府。”
“去傳張孤鶴來吧。”季燕然道,“此事怕還要由他出面。”
張獵戶在好的時候,各酒樓都喜歡收他的野味,算是頗有名氣,因此張孤鶴對這件事的印象深,一提就全記了起來。說在張瑞瑞與孫達私奔後,十八山莊還曾往家送過一筆錢,又幫著給兩個病人請了大夫,考慮得極為周到,張家大哥在養好傷後,也進了山莊做差事,對許家自是激不盡。
季燕然問:“他就沒覺得自己妹妹這‘私奔’有蹊蹺?”
張孤鶴歎氣道:“莫說是張家,剛開始的時候,就連本都覺得不可能。那孫達是什麼人,星城裡男老誰人不知,張瑞瑞素來安分守己,聽話老實,好好一個大姑娘,怎會願意跟著這種老流氓私奔?”
張家當時鬧也鬧了,也報了,府也查了,卻一連兩個月都無所獲。就在眾人都焦頭爛額之際,那孫達竟一個人又跑回來了,拎著幾盒糕點臘味,往張家大門口“咣當”一跪,磕頭就爹娘,把張獵戶氣得夠嗆。孫達卻誠心誠意得很,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只說張瑞瑞已經懷了自己的骨,勞頓不得,所以得等孩子生下之後,再夫妻雙雙回來謝罪。
左鄰右舍聽到靜,都過來看熱鬧,張獵戶臉面上掛不住,舉著扁擔將孫達打出院落,又撂下狠話,以後不再認這兒,讓他們這輩子都不必再回來。俗話說得好,壞事傳千里,尤其是這種不檢點的事,百姓更會興致,城裡碎言碎語鬧了好幾天,十八山莊聽說之後,又差人送了一回銀兩與藥材,說誤會既已消除,還是請張老伯早些將子養好要。
季燕然嘖道:“以德報怨,怪不得是一等一的善人。”
“百姓也這麼說。”張孤鶴道,“王爺怎會突然對這件事興趣?”
季燕然沒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繼續道:“若本王沒猜錯,在那之後,孫達也沒再出現過吧?”
張孤鶴點頭:“是,有人說他們是出了海,去了南洋。”
雲倚風站在一旁,明白季燕然話語裡的意思,那孫達怕不是出了海,而是丟了命。
若枯井中的白骨當真是張瑞瑞,許家為掩蓋這件事,所能找出的最好藉口就是私奔。張家不傻,而且獵戶出也不好糊弄,所以故事裡需要一個真正的男人。孫達既是貪財好的無賴流氓,那就很有可能在錢財下,答應配合許家演這齣戲。
現在要是找到孫達,應當就能解開許多謎團,不過按照許家在本地一手遮天的勢力,只怕他如今早已兇多吉。
……
傍晚時分,十八山莊。
屋門“吱呀”一聲,從外頭進來一個年輕男人,穿一短打,看著極幹,只是走路稍微有些跛。他將手中的麻袋隨意丟到牆角,點燃了桌上油燈。
凳子上正坐著一個漂亮姑娘,單手撐著腮幫子,大眼睛水汪汪地盯著他。
年輕男人慌得後退兩步:“你是誰?”
“噓。”靈星兒單手豎在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張大哥,我是為你妹妹來的。”
張生生聞言一愣:“我妹妹,你……瑞瑞有消息了?”
靈星兒搖頭:“沒有,我今日聽說了一些事,你應當很疼自己的妹妹吧?”
張生生坐在桌邊,沒說話。
“孫達已經杳無音訊很久了。”靈星兒繼續道,“張大哥,你信嗎,信他是洗心革面,帶著你妹妹去了南洋謀生?若不信,那這後頭藏著什麼,你當真想不明白?”
張生生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是在查其餘案子的時候,無意中得知了張家的事。”靈星兒道,“孫達不是個好東西,星城裡人人都知道。不過張大哥若不想深究,我看你現在日子過得也好,不打擾了。”說完之後,起就想走,卻被張生生在後頭住。
“我想!”他語調有些激,口也起伏著,“我來這十八山莊,就是為了找妹妹,我從來就沒相信過,會拋下爹娘與我,跟著那無恥之徒私奔!”
靈星兒背對他,稍微松了口氣。
下午的時候,雲倚風在聽張孤鶴說完張生生的事後,就判斷他或許依舊對妹妹的消失心存疑慮,並沒有放棄查找真相——否則為何要拒絕許家最初的安排,不去城裡商號當帳房,非要進十八山莊做雜役?
現在看來,果然是這樣。
“瑞瑞從小就很老實,而且人也聰明,那孫達莫說是花言巧語,就算把心肝都挖出來,也斷哄不走。”張生生道,“進了十八山莊後,我一直在暗中打聽,我妹妹在這裡有幾個好朋友,們都說瑞瑞有喜歡的人,是一個護院,就不關孫達的事。”
出事的日子是六月初五,白天表現得並無異常,還說過幾日要回家給爹娘送錢,結果當天夜裡就消失了。幾個小姐妹都不信什麼“私奔”的胡話,可又無憑無據不能說,後來聽說孫達已經去見了張家爹娘,便也只好稀裡糊塗將這件事進心裡,再沒提過。
靈星兒問:“最後一次見你妹妹的人是誰?”
“是個鐘姑的廚娘,當時正在準備晚飯,瑞瑞洗了一半服,又熱又口,就去討了碗水喝。”張生生道,“那天許家要擺宴,廚房裡忙不過來,瑞瑞還幫著切了幾盆菜,這哪像是要私奔的樣子?”
“許老太爺要擺家宴?”
“是許大掌櫃。”張生生道,“他那日新娶了一房小妾,家中熱鬧得很。”
又是這個許大掌櫃啊,靈星兒心想,白骨是藏在許秋旺的枯井裡,而許秋旺自己也是被人拋井中,莫非是有俠士以牙還牙,要給這位無辜慘死的小丫鬟報仇?
“姑娘。”張生生聲音抖地問,“你都查到了些什麼,我妹妹是不是真的已經……”
“還沒結論,你放心,這事我會管到底。”靈星兒叮嚀,“但在真相大白之前,你不能有任何行,好好保護自己,懂嗎?”
張生生點頭:“是,我明白。”
靈星兒離開十八山莊時,耳邊依舊是不絕的誦經聲,那嗡嗡的聲音呵,如暴雨來臨前的大片黑雲,將天地罩了個不風,沒有一能。
烏黑的,抑的。
只等著一聲春雷,好劈開這混沌不堪的人世間。
……
翌日中午,雲倚風與季燕然又帶人去了十八山莊。
許秋意與許秋平雖已回家,但他二人皆是那殺人謠的目標,在兇手落網之前,顯然不宜到走,所以一切家事仍在由袁氏持。這陣剛從帳房回來,還沒來得及坐下喝杯茶,就聽到下人通傳,說雲門主與季俠已經到了門口,像是丟了東西。
難不這山莊裡還有賊?袁氏趕忙出去,果然就見雲倚風正一臉惶急,不住地左右看。
“大夫人。”小丫鬟在耳邊悄聲道,“雲門主說他的貂跑了,像是跑進了咱們的院子裡。”
袁氏一愣:“貂?”
雲倚風手一比,是啊,貂,這麼胖。
季燕然態度溫和:“有人親眼看到雪貂跑來了這邊,大夫人不介意我們進去找找吧?”
“這……你們有誰看見了?”袁氏厲聲呵問周圍的僕役。
眾人自是搖頭,說沒見到。
是真沒見到,但雲門主卻言之鑿鑿,理直氣壯!沒說謊啊,他的確丟了一隻胖貂,至今想起來仍舊心如刀絞。
季燕然道:“究竟有沒有,得找過之後才知道。”
袁氏附和:“自然,二位請放心,我這就差人去尋。”
“不必這麼麻煩了。”季燕然笑笑,“那雪貂怕生,得人去找,來人!”
“在!”下屬齊齊領命。袁氏心裡一慌,站起來想要阻攔,卻礙于季燕然的份,不敢出聲,只賠笑道:“這……宅子裡養了幾條狗,雪貂怕是不敢來,會不會是跑去了別的地方?”
“所以才要儘快搜。”季燕然慢條斯理,“若的確沒有,才好去下一。”
下屬四下散開,袁氏臉蒼白,勉強撐著才坐回椅子上,手也止不住地抖。
看這樣,兩人心裡都有了判斷。沒過多久,幾名下屬就回來稟報,說貂沒找到,卻在後院一口枯井中發現了一人骨。
“什麼!”季燕然還未來得及說話,袁氏先驚呼出聲,“怎麼會冒出這種東西?”
旁邊有懂眼的僕役,趕忙上前接話:“八是哪個兇徒犯案之後,隨意尋了枯井理吧,咱們的後院籬笆都倒了,一直沒顧上整理,外人還不是隨意進出。”
袁氏哆嗦:“這……這簡直是無法無天!”
“是啊。”僕役扶著坐下,“幸虧雲門主的貂丟了,否則這骨還不知要藏到何時,阿彌陀佛,可真是嚇人。”
井中白骨被悉數撿了出來,擺在了院中。
袁氏只看了一眼,就又開始,轉連道:“快些帶走。”
許老太爺聽到消息,也匆匆坐轎趕來。這段時日,家裡的兇案像是沒個頭,謠還沒搞清楚,又冒出了一無名白骨,他被下人攙著下了轎,險些急怒攻心:“這又是怎麼回事?”
僕役跪地道:“回老太爺,都已經只剩骨頭了,連模樣都看不出來,還是給張大人去查吧。”
許老太爺唉聲歎氣:“季俠,雲門主,你們看這——”
“這些白骨是用化水理過的。”雲倚風打斷他,“大夫人當真不知?我看未必吧。”
袁氏臉又白了兩分:“雲門主這是何意?”
王府暗衛在旁道:“按照骨散落的形狀,死者應當是被人拋枯井後,才倒了化水進去。”
袁氏:“那又如何?”
“化水氣味嗆鼻,怕是要持續一整夜才會散。”雲倚風道,“哪個兇徒這麼會挑地方,放著十八山莊那麼多空院不用,偏偏選在當家主母的宅子裡毀滅跡。選就選吧,這院子裡十幾口人,竟沒一個聞到過異味?”
袁氏咬牙:“兇徒選在夜間毀,若巡邏護衛懶未去後院,日出之後味道散了,自然不會有人察覺。”
“有道理。”雲倚風點頭,“那我就姑且信了化當晚無人巡邏,信了因這後院太偏僻,所以井中若有似無的香料味也從未被人察覺,不過山莊既出了命案,張大人還是得審一審的。”他目環視一圈,手一指,“不如就你吧,去府衙裡待一陣,錄個口供,看能不能想起什麼別的事。”
被指中的僕役大驚失:“我?”
“對。”雲倚風和善點頭,“就是你,帶走!”
王府暗衛齊齊應答一聲,上前將人五花大綁,拖著就往外走,哪裡像是做人證,分明就是捆犯人。
雲倚風瀟灑抱拳:“打擾諸位了,待審出結果,我再派人回稟許老太爺,告辭。”
臨走前又補一句,對了,下回再來找貂。
袁氏面無。
事發展至此,許老太爺自然能看出雲倚風此行的目的,待眾人離去後,他重重一拍桌子:“那到底是誰?”
“是……是一個丫頭,張瑞瑞。”袁氏跪地哭道,“秋旺那好的病,爹是知道的,納萍兒進門那日,他在席間多喝了幾杯酒,也不知是怎麼了,放著房中新人不要,偏偏跑到柴房汙了這丫頭,還將人打得奄奄一息,沒到天亮就死了。我擔心傳出去有損許家聲譽,就自作主張,把丟進了井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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