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傀儡偶人(上)
如此又過二十餘天, 阿碧的子終於徹底好了起來, 院中迎春盛開, 穿著一淺白的裝, 旋轉跳起舞來, 真似沙雪中的妖。
靈星兒托著腮幫子,歎氣道:“也不知道我下輩子,能不能長得像姐姐這般漂亮。”
“你比我更好看。”阿碧也坐在臺階上,一旁的侍立刻取了披風過來,小聲提醒:“姑娘,這裡太冷。”
“我就坐一會兒。”阿碧道, “你去屋裡, 給我們煮一壺熱的茶來吧。”
侍應了一聲, 回房忙碌去了。院只剩兩人, 阿碧這才握住靈星兒的手, 小聲道:“前些天你問過我的聖姑,我這幾天倒是又想起來了,但就是斷斷續續的, 很模糊。”
靈星兒聞言來了神,模糊總比沒有要好呀!便催促:“是什麼?”
“很漂亮, 經常穿雪白的子,像一朵盛開的雪蓮, 族人們都說永遠不會老,還說的故鄉在很遠的地方。”阿碧道,“有心的男人, 有一個兒子,可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還有呢?”
“還有,是部落的保護神。”阿碧皺起眉頭,使勁搜尋著那些散碎的片段,“會帶領大家擊退敵人,還會製作機關暗。”
越聽越像當年的謝含煙,靈星兒也一起激了起來,繼續問:“那你的部落,在哪裡呀?聖姑還活著嗎?”
“我不記得部落在哪裡,聖姑……聖姑……”阿碧又想了半天,那雪白擺,那悉的花香,在眼前、在心裡翩然飄過,像是近在眼前。抬起頭,不可置信地說,“我好像前幾日,剛在客棧中見過的影子。”
靈星兒吃驚道:“啊?”
然而更多的線索,阿碧卻又想不起來了,只篤定聖姑肯定出現過,並非幻覺。
靈星兒便推測,莫非是部落的人發現阿碧丟了,所以暗中前來,想將帶走?可門主也在雁城啊,那聖姑若真是當年的謝含煙,會知道這個……嗯,就算不是兒子,也該是故人的孩子吧,會來看看嗎?
心裡這麼想著,連茶也顧不上喝了,匆匆就跑回了將軍府。
侍端著茶點出來,道:“咦,星兒姑娘已經走了?”
“很關心聖姑的下落。”阿碧靠在塌上,不安道,“你說,我那晚看到的白影子,會是幻覺嗎?可花香實在太真實了。”
“我沒看到,不過姑娘看到了,或許就是真的吧。”侍替,又提醒,“可就算聖姑來了,大首領也不會放姑娘走的,姑娘想走嗎?”
阿碧垂下眼簾,又不說話了。
留在這裡,就會有舒適的生活和溫的寵,火盆裡燃燒著炭火,枕邊躺著最強壯的男人,應當有無數人都想要這樣的生活。但心裡卻始終有另一個影子,模糊的,不滅的。
讓焦慮,也讓發瘋。
或許等聖姑下一次出現時,自己能問一問,那浮在雲間的、名“多吉”的男人,究竟是誰。
……
將軍府中。
雲倚風聽完靈星兒的故事,一時間沒能轉過彎。雖說眾人先前就模模糊糊猜到過,但一旦線索真的明顯起來,還是頗震撼,像是將一雙手穿過層層霧霾,還沒準備好呢,指尖冷不丁就到了的過去,散開一片令人暈眩的。
“門主。”靈星兒問,“聖姑會來看你嗎?”
雲倚風想了想,搖頭:“我份未明,哪怕當真是先鋒的孩子,也僅有寥寥數人知,消息如何會傳往西北部落。”
“那我們就把消息傳開啊。”靈星兒一拍桌子,“風雨門出馬,莫說傳到西北部落了,就算傳到西洋異邦都沒問題!”
雲倚風搖頭:“你這丫頭,就別添了。”
“怎麼能是添呢。”靈星兒坐在他對面,著急道,“門主,你不想找到自己的親人,知道當年的往事嗎?”
“我想啊,可也不是那麼想。”雲倚風慢慢斟茶,“現如今西北局勢微妙,阿碧又是耶爾騰的人,我不想給王爺惹出任何麻煩。”
靈星兒小心看他:“那……要是就此錯過了呢?”
“錯過就錯過吧,緣分未到。”雲倚風笑笑,“現在這樣,也很好。”
話雖如此,不過靈星兒還是覺得,錯過可惜。便只盼著阿碧能早日恢復記憶,又或者是烏恩兄弟二人能早些找到的部落,找到那位神麗的白聖姑。
雲倚風卻已經將此事放到一邊,自己去廚房裡忙碌了,鴨魚擺了一案板,菜刀磨得寒閃閃,堪比飛鸞劍。
季燕然忙完軍務,回家已是夕西下,一進門就被李珺拉到一旁,小聲說:“雲門主親自下廚,替你做了一桌子的菜。”
蕭王殿下:“……”
你為何不攔住他?!
李珺提議:“不如你還是回軍營吧,就說忙,不開。”
季燕然深吸一口氣:“罷,我去看看。”
李珺雙手揣在袖子裡,一路同目送他。
雲倚風已經下了那濺滿油煙醬湯的裳,換了另一套淡綠紗,正坐在桌邊等他,笑起來時,如三月清風過竹林,滿眼皆是怡人春。
於是蕭王殿下便昏了頭,令智昏的那種昏,菜式不可口又如何?人亦可用來下飯。
當然了,在這一方面,雲門主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將筷子遞過來時,不忘提醒一句:“我頭一回下廚,不怎麼好吃,但已經盡力了。”
季燕然笑道:“你做的,如何會不好吃。”
這你就錯了。雲倚風心想,我說的不好吃,是當真不好吃。
挨個嘗過一遍後,季燕然評價:“好像有點鹹,無妨,恰好蘿蔔又有些淡,一起吃就很好。”至於羊咬不、又燉得只剩了骨架,這都不算問題,行軍打仗被困山坳時,毒蛇樹皮都能拿來充,還怕這一桌飯菜?
於是一吃就兩大碗,將心上人哄了個高高興興。
然後當晚便上吐下瀉,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
滿將軍府的下人都知道了,再過半天,全雁城百姓都知道了。
堂堂蕭王殿下,沒被萬千敵軍打敗,沒被邪鬼巫打敗,踏著烈焰走過白骨與海,最後轟然倒在了雲門主一碗半生不的羊湯下。
深意濃,深意濃。
李珺唉聲歎氣,我先前就提醒過你了吧?不聽兄長言啊,要是早躲到軍營裡去,不就沒這事了?雲門主做的飯菜,那能吃嗎,聽說是狼藉一片的廚房,僕役們就清理了好幾個時辰,房梁都被熏黑了。
季燕然實在不想與他說話,將額頭上搭著的手巾取下來:“雲兒呢?”
“去泰樓買魚片粥了,說是你喜歡吃那家。”李珺替他蓋好被子,“剛剛才出門,你再睡會兒吧。”
泰樓,是雁城最紅火的一家酒樓,價廉,日日生意興隆。
雲倚風坐在靠窗的位置,自己點了碗素面慢慢吃,順便等魚片粥煮好。他已經深刻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打算暫時金盆洗手,至在邊境安寧之前,都不再下廚了——畢竟大樑的西北還得靠蕭王殿下鎮守,倒不得。
做飯還真難啊!他發自心地長歎,放下筷子,餘卻掃到了一抹雪。
在黃沙漫漫的雁城,鮮有人穿得這般雪白,雲倚風警覺地看過去,就見隔壁茶樓裡,一人正匆忙離去,形疏忽而逝,似風中雪花。
……
“魚片粥好——”小二端著食盒出來,話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納悶地想,雲門主人呢?
雲倚風咬牙關,抖手一甩馬鞭:“駕!”
翠華長嘶騰空,如墨影劃過空長街。
兩旁的百姓都被驚呆了,忙不迭地躲到鋪子裡,面面相覷,怎麼了這是?
有機靈的,更是一溜煙跑去蕭王府報信了。
城門之外,是萬里黃沙。
雲倚風一直盯著前方的雪影,對方跑得實在太快了,經常繞過一個沙丘,便會消失無蹤,全靠著空氣中殘留下的花香,翠華才能勉強跟上,可即便如此,跑到最後時,這一人一馬也有些暈頭轉向了。
天上日刺眼,地上寒風陣陣,天氣惡劣極了。
雪影早已無影無蹤,雲倚風翻下馬,坐在沙丘下大口著氣,額上滲出一層薄汗。翠華踱步過來,用頭輕輕拱了拱他,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在撒。
“無妨,不是你的錯,我不也跟丟了?”雲倚風從布兜裡出幾塊花生糖,“吃吧,吃完我們就……咳咳,我們就回去。”
他乾裂,又被太照得頭暈,實在沒什麼力氣再騎馬,便閉起眼睛想休息一陣。
四周的花香卻越來越濃厚。
而後便有一片涼爽的影遮住了他。
雲倚風睫一,有些不確定地睜開眼睛。
雪白的,以一方巾覆面,雙眼如星辰麗,而在眉彎,點著一枚紅小痣。
當年名王城的第一人謝含煙,也有這麼一顆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