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這番對視持續了將近一分鐘, 但誰也不是說話的那個。
先開口的是胡峰, 他最嘚瑟, 收起剛見面時那戒備的表,又恢復了上朝後仰著站立的吊兒郎當狀,上叼著的那煙說話時一抖一抖的:「喲, 巧了,這不咱文浩弟弟嗎,好久不見吶, 老爺子還好?」
方文浩臉上出個假笑:「勞峰哥您惦記, 我爺爺好著呢,常常上念叨你。」
「行, 最近忙的,等得空了我找老爺子下棋。」胡峰擺著他那花襯衫鬥志昂揚地走近, 瞇眼瞅著方文浩,上下打量, 滿臉的壞笑,「喝了多啊你這是,都站不直了。借酒澆愁?有什麼愁事兒別客氣, 跟哥說, 哥幫你解決。」
方文浩心說全他媽就怪你,扭了扭,從林驚蟄有力的胳膊里掙出來,面上一點看不出緒:「我有什麼可愁的,就是哥們兒聚會高興多喝了幾杯, 倒是你,峰哥,聽說你前段時間又挨胡叔叔打了,傷好利索了吧?沒好利索千萬別煙喝酒,人擔心。」
胡峰明顯被噎了一下,吊兒郎當的姿態慢慢收起,他抬手摘下自己叼上那就是不點燃的煙,夾在指間,又用那只手掌拍了拍方文浩的肩膀,湊近。
他笑瞇瞇道:「打著玩的,我爸又沒當過兵,哪有你們家老爺子的力氣。不礙事。」
說罷,眼睛一瞥,他認出林驚蟄了,當初在申市易所驚鴻一瞥,這位裝能力遠勝於他以往心目中巔峰魁首肖馳的小王子給他留下了深深的印象。林驚蟄模樣出挑,好記,他因此因此也有些好奇,畢竟早前在申市時他就猜測過這位氣度不凡的年輕人會是哪家小孩。說句不要臉的話,這燕市上下但凡不是家世太差勁的小子,他腦袋里基本都有點印象,之前琢磨半天也想不起有這麼個人,胡峰還以為他不在燕市呢。
誰知沒過多久居然就見到了,這人居然還是同方文浩混一個圈子的。
真是不巧,當前,胡峰是個看臉的人,又無法拒絕裝裝得渾然天的存在(例如肖馳),原本還想結一番呢。
可他跟方文浩,真的是積怨已久,這仇有生之年估計是化解不了了。
想起這仇他就來氣,打穿開那時起,方文浩這王八蛋就酷告狀。胡峰又是個嘚瑟的人,在外頭親同學啊跟男同學的打架啊爬校長辦公桌撒尿啊好勇鬥狠什麼都沒落下,方文浩姑娘搶不過他,打架也打不過他,校長辦公桌爬得都比他慢!那哪兒不行,於是計生毒,就跑去跟他爹告狀。
胡峰他爹媽都是暴脾氣,又格外寵長得乖巧漂亮的小孩,一聽方文浩告狀,也不管青紅皂白逮著胡峰就打。好死不死這倆人從兒園到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學還都是同個學校的,於是胡峰這冤一蒙就是十幾年,以至於後來看到他爹抬手撓頭都條件反抱頭鼠竄。
這個恨怎麼化解!你說!
想結的人居然為對家,這實在是太憾了,胡峰假笑了一下,看向林驚蟄,話卻仍朝方文浩說:「這哥們眼生啊。」
方文浩酒醒了一半,心中便有些擔憂。他跟胡峰各有依仗,鬥來鬥去怎麼著都不至於傷筋骨,卻從未想過把林驚蟄給牽扯進來。
林驚蟄這一沒靠山二沒家底的,萬一給這王八蛋盯上了,往後苦頭可有得吃,況且他在小城市長大,估計沒見過這種火花四濺的陣仗,胡峰雖然人品王八蛋吧,氣勢還是夠的,林驚蟄萬一了怯,拿不了輕重,恐怕會給弄得下不來臺。
他琢磨著該如何不引人注意地將林驚蟄護到後頭去,沒想耳畔響起的聲音卻仍是一如既往的鎮定和沈穩:「胡先生貴人多忙,我們在申市見過的。」
而且見了兩次,在易所時這人躲盆栽後頭賊眼瞅過來無數遍,林驚蟄雖然沒有搭理過,但哪怕是個植人也不可能沒發覺。第二次在酒吧時那就是單方面的了,見識過他左擁右抱玩得七八糟的風格,林驚蟄印象可不怎麼好。
但這種緒肯定不可能表現在臉上,因此說完這話,林驚蟄還出個笑來,出右手:「我是林驚蟄,二十四節氣那個驚蟄。」
胡峰被他那雙眼睛晃了一把,下意識手握了上去,等到收回手時才想起自己不該回應得那麼和氣,可沒轍,手握完,氣氛已經和了。
他只好道:「記得記得,你一說我就想起來了。別什麼胡先生了,聽著彆扭,你跟方文浩是哥們,就隨他唄。」
林驚蟄點頭微笑:「峰哥。」
點頭那瞬間,腦門上扎來一道鋒利的目,他掀起眼皮看去時,對方已經恢復了正常,正遠遠站那著串珠平靜地看著這邊鋒,神八風不。
一堆明懟暗懟完畢,借由林驚蟄遞出的臺階,雙方總算捨得鳴金收兵。方文浩攬著林驚蟄示意讓他躲後面點,一邊領著一幫人越過胡峰朝後頭走,抻著脖子喊站那的卷:「肖哥!」
林驚蟄便意識到,這位估計就是那個在酒桌上頗有存在的肖馳了。
肖馳上有種這個年紀的人不該擁有的清心寡慾,方文浩對他明顯和對胡峰不同,態度鄭重了很多,就連他後那伙不搭理胡峰的小夥伴們也都和氣地跟著喊人:「肖哥。」
肖馳巍然不地站在那裡,把那串珠子繞了兩圈繞回手腕上,抬手拍了拍方文浩的腦袋,溫聲道:「早點回學校,喝那麼多酒。」
「哎。」方文浩任他拍完,又見他將目淡淡落在林驚蟄上,趕忙開口介紹,「肖哥,這是我哥們,林驚蟄。」
肖馳冷靜地點了點頭,眼神很溫和,拍完方文浩的手抬起來挪了一個,像是還想拍在林驚蟄腦袋上。
林驚蟄立刻抬手抓住了他,拉低,搖晃,微笑:「肖哥好。」
覺到握的雙手突然增加了力量,林驚蟄不甘示弱地也了回去。
接大約三秒,這個看起來稍微有那麼一點長的握手儀式平靜地結束了。
肖馳收回手,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波瀾不驚:「你好。」
完事後背著手同方文浩又說了幾句話,雙方充滿火藥味的開場便如此以和為貴地結了局。
離開飯店大門的時候方文浩好像非常急於離開,腳步都略快了幾步,走開老遠又回頭看了一眼,見後頭沒人,才長舒了口氣,有點不爽地說:「真他媽倒霉,居然上胡峰這孫子,要不是今天肖馳也在,我非得揍他一頓。」
說罷又朝林驚蟄道:「剛才那胡峰記住沒?以後在學校見到他躲著點走,這不是什麼好玩意兒。」
林驚蟄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他了自己背著的手,心說那王八蛋夠能裝力氣也夠大的,那爪子那麼大面積,扇啊。
今天這人的手倒是沒有上次那麼發燙,但手心還是比林驚蟄熱上一些,捂得他手心都出了點汗。林驚蟄問:「那個肖馳是誰?」
「肖哥啊,他你不用擔心。他雖然跟胡峰關係不錯,但人比那孫子好多了,脾氣也好,從來不跟人起矛盾,下回你要是遇上他,就跟現在似的客氣點就行。」方文浩說罷,轉頭問後頭的小夥伴,「嘿,你瞧見沒,胡峰孫子在肖哥面前乖得跟崽似的,他不是嘚瑟麼,有能耐那煙別空叼上,他點啊!」
「哈哈哈哈!!!」眾人大笑,又有人道:「我聽說前段時間肖哥是不是又去廟里了?」
「哪兒啊,他好像是不舒服出國了,之前衛生部不是還去了幾個專家嘛。不過那時候他好像在修什麼新禪,不願意見人,那幾個專家把了一把脈就走了,什麼名堂都沒查出來。」
「今天看著健康啊,我估計沒啥事,不過他又修什麼禪啊?」
「誰知道,他不一直這樣嗎,多年了都,你去跟他流一下佛法啊……」
「算了算了,還是算了……」
……
飯店裡,目送宿敵走遠,胡峰砸吧了下,瞇著眼意猶未盡:「便宜他了。」
肖馳收回目,瞥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就領人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你等等我啊!」胡峰跑跳著跟上去,邊跑邊將煙叼回裡,下意識兜套打火機的作卻一下停住了,最後還是訕訕將那煙丟進了垃圾桶。
他隨即又高興起來,樂呵呵道:「你瞧見沒,嘿!方文浩那傻X的表!哈哈!他快氣死了你知道麼,上回投標就差我十萬!」
肖馳沒什麼緒地說:「得饒人且饒人。」
「憑什麼啊,我才不!」胡峰梗著脖子一臉不服,「他有能耐再找我爸告狀去啊!」
嘚瑟完畢後臉上又掛上賊笑:「嘿,看見沒,今天跟他一起那小孩,咱們在申市見過的。」
肖馳什麼也沒說,側著眼珠斜睨他。
胡峰以為他忘了,記得抓耳撓腮的:「你忘了?就易室那個啊,那天穿著白服,還帶著仨保鏢,一出手就是五十萬那個,裝比你還強的那個!」
「哦。」肖馳目直視前方,「想起來了。」
胡峰不疑有他,嘿嘿笑道:「你看他那倆眼珠子,賊大賊大的,像不像兔子?」
肖馳皺眉:「胡說八道。」
胡峰想起來了,兔子不是什麼好詞兒,他哎呀了一聲:「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他長得像兔子,不是說他……哎我不說了不說了,意思就是他長得好玩的,這誰家小孩?能跟方文浩玩兒一塊,我怎麼以前都沒見過,不至於啊……」
肖馳沒搭理這人,他雙手背在背後走得四平八穩,看似心無旁騖,實際上卻在右手。
剛才握手時林驚蟄借機狠掐了他一把,超級用力,這會兒他手背的皮估計已經青了。
肖馳心說這小孩也太狠了,自己就那麼一,都沒怎麼用力,嚇一嚇他而已,他居然來這麼一招。
不過肖馳意外,上次在申市酒吧那啥過後,他本來以為自己腦子不太清楚估計記不清對手,誰知今天一見,隔著大老遠他竟就把對方認了出來。清醒的時候又一面,肖馳這會看清楚了,心說這小孩長得真小,也不怪胡峰把他比喻兔子,真就跟兔子似的,又白又小。
肖馳回憶了一下,上次他好像胳膊略使了點勁兒就把對方抱起來了,真瘦,除了屁哪兒都沒。
眼前忽然恍了一把,他從回憶中驚醒過來,便見胡峰三兩步跳到前頭推開了那扇他差點撞到腦袋的門。
胡峰一路嘚啵了半天他一句沒聽進去,這會兒終於歇,推開門後無不擔憂地投來目:「怎麼了啊,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肖馳覺得有點丟臉,但面上什麼都沒顯出來,鎮定自若地抬:「沒。」
「那怎麼路都不看了?」胡峰琢磨了一下真有點擔心,「哎,你注意點別老逞強,前幾個星期不是還專門出國去看病了?回來問你什麼病你也不說,要不我回去跟我爸說一聲,他認識衛生部那個老中醫……」
「不用了。」肖馳一聽他提起出國看病的事就渾難,林驚蟄踢那一腳實在有點狠,要命地疼了一場之後,回到燕市他就覺得哪哪兒都不對勁,連每天早晨的例行升旗頻率都低了。他雖然信佛,可又不是真和尚,哪裡會不怕這個?
燕市的醫生是絕不能看的,圈子里消息傳得飛快,他今天敢開口說出煩惱,趕明兒誰知道會被編排什麼樣?於是只能藉口有事急出國,跑外頭看去。
好在醫生告訴他那裡沒什麼實際損傷,他覺不對可能只是因為心理障礙。
肖馳很愁了,念經時都在愁,這會兒剛剛見完罪魁禍首胡峰就哪壺不開提哪壺,他著佛珠的手指都了一下。
「行了!」他皺眉喝止住胡峰聒噪的聲音,「談正事,申市那邊票怎麼樣了?」
「哦!」胡峰立刻被他轉移了注意力,「漲呢,都在漲呢,咱們後期追加的六百來萬都已經飆了四五倍了,聽消息說再過段時間會增加幾支上市……」
肖馳微微點頭,神平靜,好像世間萬都不放在眼裡。
其實心裡重重地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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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眷鶯是個乾實事兒的人,效率極高,說要空見林驚蟄,林驚蟄便很快見到了。
兩人上輩子鬥法多年,林驚蟄對印象深刻。這是一位強人,堅韌而又聰慧,和林潤生截然不同,明顯的強男弱。
但或許婚姻就是這樣,總得有一方稍微退讓弱一些,因此在林驚蟄的印象當中,這位繼母和父親的一直都很不錯,雖然格強一些,對他卻也多有包容,上輩子他那作天作地的勁兒不知道捅出多簍子,沈眷鶯是保了他五年的平安。
因此林驚蟄上輩子怨恨林潤生歸怨恨林潤生,同的關係卻一直沒有惡化到哪兒去,除了同兒沈甜甜不對付之外,這位阿姨的形象一直都是明正面居多。
林驚蟄落座時有點提防,上輩子他是被林潤生主接來的,沈眷鶯和他打道無可厚非,可這輩子他明明已經主遠離了他們,沈眷鶯又為什麼要約他見面?
他謹慎地問好:「沈阿姨。」
沈眷鶯朝他出一個有些強勢但也堪稱溫和的微笑:「碧螺春可以嗎?」
林驚蟄點頭道:「我不挑剔。」
沈眷鶯便又替他做主點了幾樣搭配茶的點心,都是不太甜膩的品種,符合大部分男孩子的口味,還菜單之後又很自然地笑道:「聽你爸說你喜歡喝茶,家裡還有些別人送的大紅袍,也沒人懂這個,等會兒一起回家吃晚飯,我翻出來給你,你帶到學校來喝。」
林驚蟄已經習慣了這個作風,聞言只是笑笑,沒有回答。
雙方初次見面,尚算和諧,沈眷鶯打量著這個自己從未見過的繼子,有些明白丈夫為什麼形容起對方時語氣會充斥掩飾不住的自豪和驕傲了。
沈眷鶯道:「驚蟄,阿姨可以這樣你嗎?」
林驚蟄點頭:「當然。」
「驚蟄,阿姨這次約你出來,可能比較突然,但希你不要覺得不開心,我和你爸爸都沒有惡意。」
茶上來了,林驚蟄記得嗜甜,將隨盤的方糖和推過去,平靜地回答:「我知道。我對你們也沒有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