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阿暖姑娘會說話

冬暖故抓著司季夏的手腕不放，司季夏別開眼不去看的臉也不看他的左手，只聲音低低道：“阿暖姑娘，我的手很髒。”

他的手很髒，他此刻的模樣很是狼狽醜陋，不嫌棄不厭惡嗎？爲何還要在他邊坐下，爲何還不走？

冬暖故盯著司季夏似在極力忍著什麼的眼睛，將眉心擰了一個“川”字，卻又在下一刻慢慢舒開，與此同時擡起了左手，慢慢掰開了他蜷在掌心的五指。

司季夏的手很僵，是以冬暖故掰了好大一會兒才功地將他的五指全都掰開，這纔看清他掌心的傷，傷口很深，能從虎口的那一道傷口看得出傷口足有半寸深或者更深，因著他方纔的抓，此刻還有從那深深的口子裡汩汩而出，便是他的指甲都被水灌滿，讓他本就指骨分明的手顯得枯瘦得有些可怕。

掰開了司季夏的手指後，冬暖故微微俯下，將他夾在腳趾間的棉巾扯了出來，而後將他的手輕小心地捧了起來，開始用那棉巾爲他掉手心手背還黏稠著的水，待將方纔才流出的水淨之後，扯下了自己腰間的帕子，放到後木盆裡的溫水蘸溼，接著爲他把手上乾涸了的慢慢淨，在到他掌心深深的傷口時，的作愈發的輕小心，小心翼翼地用溼水的帕子淨傷口周圍的漬，竟是一小小滴的水都沒有讓流進傷口裡。

司季夏失神了，從冬暖故作輕地捧起他的手的那一刻起他就失神了，忘了掩飾自己的醜陋與狼狽不堪，也忘了在躬去取他夾在腳趾間的棉巾時記著收起腳，甚至忘了呼吸，只定定看著冬暖故，看著緻國的鵝蛋小臉，看偶爾會輕的長長睫，看小心輕地爲他清理手上的傷口，甚至還爲他細心地清理了指甲裡的。

還從沒有人這麼細心溫地爲他清理過傷口，傷了就是傷了，從沒有人在乎過這種，就算他死，只怕也沒人在乎世上了一個司季夏。

的手很溫暖很溫暖，的掌心很熱很熱，那樣灼熱的溫度好似能灼進他心裡，灼他的心神。

看著看著，司季夏的目迷離了，心了卻也輕輕抖了。

“阿暖姑娘會說話。”在冬暖故打開拿來的紙包將紙包裡一隻白小瓷瓶裡的藥倒到司季夏掌心傷口上時，刺痛的覺拉回了他遊移的神智，只見他匆忙別開眼，耳很紅，語氣自嘲道，“阿暖姑娘本不需要我爲你看嗓子，是我多此一舉了。”

一路從那漆黑的路段回到客棧再到現下，他沒有問是如何會說話的還是一開始就會說話，甚至面上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卻不代表他沒有聽到的那一聲驚呼。

他沒有聽錯，的的確確是驚呼，聲音裡帶著不安和張，就像害怕他會到傷害一般，這是平日裡的看起來安安靜靜的不會有的緒，那一刻他以爲他聽錯了，是以他本能輕易地躲開那迎面而來的攻擊終卻只能徒手接住劍刃，不過好在沒有傷，他不過是傷了手而已，並無妨。

出口的聲音讓他震驚，聲音裡的張更是讓他難以置信，他不能抑或說不敢相信是在爲他張，雖然僅僅兩個字，他還是聽得真真切切。

而這突然驚呼出聲的話竟不是其他，而是他的名字，不是司季夏也不是公子，而是……平安。

竟是喚他平安。

的聲音有些沙啞，想來是沒有經常開口說話的緣故，不是清脆如銀鈴輕響，也不是糯如羽撓心而是清泠如山間叮咚的泉水，溫淡如和風拂面，竟是與他想象中的的聲音吻合。

是他的錯覺嗎？

“公子會武功。”冬暖故終於開口了，聲音依舊有些微的沙啞，因爲這些日子本沒有機會開口說過話，並未擡頭看司季夏，只是專心地爲他的傷口上藥，“本不需要我爲公子的安危掛心。”

司季夏沒想到冬暖故這張口與他說的第二句話竟是回噎他，一時竟噎得他不知如何接話纔好，半晌才抱歉道：“我並未有意瞞阿暖姑娘。”

司季夏說話時心底竟有些失落，公子……竟又是喚他公子……

“我也並非有意瞞著公子，不過所有見過左相府八小姐的人都知這八小姐是個啞，我若張口說話，必會嚇了公子。”冬暖故口吻淡淡地解釋，若非之前在外張他會躲不開那劃破夜而來的利劍不小心口出聲的話，也不知究竟何時纔會開口與他說話，在他爲看嗓子治嗓子之後？還是在他真正把當妻子看的時候？

或許會一輩子在他面前都做著一個安安靜靜的啞也不一定，啞也沒什麼不好，不想回答不想說的事都可緘默，不過既然已經在他面前張了口，便沒有什麼再好瞞的。

冬暖故說完話後沒有再繼續往下說其他的意思，只從紙包裡拿出裁剪好的繃帶將他掌心的傷口慢慢包紮上，作依舊是輕小心的，與面上淡淡的表不像，也與淡淡的聲音口吻不相似。

兩人之間又歸於了沉默，都沒有要深問對方問題的打算。

冬暖故替司季夏包紮好了掌心的傷，便是連虎口上的傷都包紮得整整齊齊的，最後在他手背上打了一個工工整整的結，在做這些作時司季夏都是一直看著的，不是看著手上的作，而是看著微垂的眉眼，漸漸又看出了神，直到冬暖故在他手背綁好了結擡眸看他他還沒有回過神。

只見冬暖故沒有徵兆地對他揚起了角，微微笑了，“我該謝謝公子方纔救了我。”

冬暖故眉眼間盈著的淺笑讓司季夏瞬間回過來神了，回過神來的第一反應就是飛快地別開眼，心跳得飛快，臉頰緋紅緋紅，好似做錯事被人當場逮住了一般。

“阿暖姑娘沒事就好。”司季夏的心怦怦直跳，不敢再看冬暖故，只是頗顯張道。

他一張便又將冬暖故剛剛幫他包紮好的左手攏了起來，只見冬暖故眉眼間的笑意瞬間褪下，與此同時是將自己的手塞到了他正微攏起的左手掌心裡，掌心著他的掌心將他的手輕輕回握，眼神很淡，語氣也很淡道：“公子只有一隻手，還不想讓它好得快些了麼？”

那讓司季夏覺得灼熱的溫度重新回了他的手心，令他怔住了，有些錯愕地垂眸看著正輕輕回握著他的手不讓他收拳頭的纖纖小手，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應纔好。

冬暖故似乎並不在意司季夏的反應，只將目從他的左手移到了他的左臂上，口氣依然沒有過多溫度道：“讓我看看你手臂上的傷。”

誰知的話才一出口，那被握住的司季夏的手便猛地一抖，繼而猛地出手拉住了自己上的斗篷，好似擔心冬暖故會徑自掀開他的斗篷一般，拒絕道：“不必了，多謝阿暖姑娘的關心了，手臂上的傷我會自己來。”

“你的手已經傷了，你怎麼自己來？”冬暖故的聲音忽然冷了起來，便是連眼神都冷冷的，掃了他仍還努力往牀底的雙腳，皺起眉心道，“用腳嗎？你方纔不是把燈都弄倒了麼？”

冬暖故不知自己這是怎麼了，爲何會突然覺得有些生氣，只覺自己捂熱的手心被人生生潑了一盆冷水，十分地不給臉面，幾乎沒有關心過任何人，他還是記憶裡的第一個。

冬暖故的話頗爲直接，司季夏非但沒有惱怒不堪，只是繃直了子將斗篷拉得更，垂著頭扯了扯角輕聲道：“沒什麼，用腳做事也是經常的事，方纔弄倒了油燈只是不小心而已，阿暖姑娘不必管我，回屋去吧，我用腳做事的模樣太過醜陋，只怕會污了阿暖姑娘的眼。”

司季夏的話讓冬暖故覺得心有些堵，然沒有走，而是靜靜地看著司季夏，司季夏沒有再催離開，也沒有他的手腳，屋裡靜得只聞他們深淺不一的呼吸聲。

半晌，才聽得司季夏又低低淡淡道：“阿暖姑娘快回屋去吧。”

這一次冬暖故不再說什麼，站起，轉就走出了屋子。

在轉的同時，司季夏微微閉起了眼。

冬暖故離開屋子時並未替司季夏關上門，是以寒涼的空氣呼呼地涌進狹小的屋裡，將屋裡那難聞的溼腐味吹淡了些，也吹得司季夏上的斗篷微微晃。

頃，司季夏慢慢鬆了抓著斗篷的手，也站起了，鞋也未穿，便這麼赤著雙腳慢慢走向屋門，有些失神地看著門外黑漆漆的院子，緩緩擡手用手背抵上了門背將屋門闔上。

就在這時，冬暖故竟去而復返，重新出現在司季夏的視線裡，使得他又一瞬間張得倏地並起自己赤著的雙腳。

只見冬暖故手裡拿著一隻掌大的白瓷碟，碟子裡裝著澤有些渾濁的豆油，卻是看也不看司季夏一眼，徑自走到方纔坐過的牀沿旁，將手中瓷碟裡的豆油倒進火苗馬上就要熄滅的燈臺裡，這才又作勢離開。

“阿……”司季夏在冬暖故重新從他面前經過時張了張口，正要喚，然他才一個字吐出口，冬暖故當做充耳不聞地徑自從他面前走過，星點的目都沒有落到他上，面無表地走進了黑漆漆的夜中，徒留下話還卡在嚨裡的司季夏。

夜風依舊在涌進屋裡，拂司季夏肩上的斗篷，也拂了燈臺上的火苗。

司季夏靜默片刻，慢慢將門闔上了，重新坐回了牀沿上，攤開自己的左手，定定地看著自己被白棉布繃帶包紮得平平整整的掌心，再看一眼放在牀上的冬暖故留下的紙包，紙包裡擺著沒有用完的白棉布條，兩隻白瓷小藥瓶，小瓷瓶旁還有兩個掌大的小紙包。

司季夏的目在那兩隻小紙包上頓了頓，這才慢慢出手去打開那小紙包，因爲手上有傷的緣故，他的作有些遲鈍緩慢。

紙包打開的聲音在安靜的小屋裡顯得尤爲清晰，紙包打開了，司季夏卻不知第幾次的怔住了，眸晃得有些厲害，盯著小紙包裡的東西。

那是兩個得圓圓整整的飯糰。

司季夏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輕輕抖了，……注意到他今日在莫阿婆家並沒有吃下多米飯了嗎？那也注意到他吃飯時的醜陋模樣了吧。

他遲遲沒有將紙包裡的飯糰拿起來，反是將它們連著外邊的那張大紙包移到了一旁，隨後擡起自己的雙腳，用腳掌住方纔他旁的那隻木盆，將木盆搬到了地上。

而後只見邊將雙腳進木盆裡洗淨，便聳肩膀將左肩上的斗篷給聳落下來，出他裡邊穿著的單薄裡，再見他邊傾下自己的上半邊擡起已經洗淨的右腳，以腳趾夾住襟，將左半邊上穿著的裳了下來，出他被弩箭劃傷的手臂。

傷口不深，此刻卻烏黑一片，傷口裡還流著膿，顯然那箭簇上有毒。

雖則如此，卻不見他面有變，甚至不見毫的疼痛狀，唯見他用右腳夾住扔在牀角的乾淨棉巾，將子深深躬下，側垂著頭看著左臂上的傷，用右腳腳趾夾著的乾淨棉巾慢慢爲自己清理傷口。

此刻的他，整個子折扭了一個奇怪的形狀，可他用腳清理傷口的作是嫺的，就好像他經常用腳做事一般。

他始終沒有用到他那已經由冬暖故包紮好了的左手，儘管這樣的傷於他來說不痛不。

他斗篷裡側的布兜裡一直放著他自己隨帶的藥，然他卻是用冬暖故給他買來的藥敷在傷口上，儘管用這個藥他的傷口痊癒得很緩慢而用他自己的不過明晨他的傷口便會痊癒甚至覺不到星點疼痛。

可他卻還是沒有用他自己的藥。

夜深了，司季夏沒有睡下，只是換了一乾淨的裳與斗篷坐在牀沿，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左手出神，安靜得像一尊塑像，他的旁擺著那兩個還裹在紙包裡的飯糰。

良久良久，直到燈臺裡的火苗很是微弱了，他才慢慢地轉了轉子，看向他旁擺著的兩個小紙包，又是定定地看了那兩個小紙包好半晌。

最終，他彎下，將湊近其中一個飯糰，咬住，將它咬著放到自己左手手心裡，直到直起腰後才慢慢咀嚼裡的飯。

是糯米，很香，儘管已經冷了，司季夏卻覺是溫熱的。

心裡有溫暖的覺，像他蓋上爲他準備的被褥時的覺，也像給他圍上所說的圍巾時的覺。

也像掌心溫度在他手背的覺，能暖到他心深去。

……真的是他的妻子嗎？真的會做他的妻子嗎？

他想再聽喚他一聲“平安”，而不是“公子”。

微弱的火將司季夏的影投照在烏黑的牆壁上，朦朦朧朧。

回到樓上客房裡的冬暖故並未急著洗去兩天的塵泥，而是站在面向客棧後院打開的窗戶前，定定看著那道從司季夏那間下房門間出的細細黃良久纔將窗戶闔上，了裳坐到浴桶裡泡澡。

沒有代過店家以及店小二給上洗澡水，可店小二卻給一桶又一桶地提上來了，當然不會天真地認爲這是店家免費贈送，那便只能是司季夏特意代店家給備的。

他明明已經知道會說話而非一個真正的啞，他不僅什麼都沒有問，竟還不忘讓店家給備泡澡用的熱水，難道他就不疑爲何無事裝啞？難道他就一點不會懷疑裝啞嫁給他靠近他是有什麼目的？

冬暖故背靠著浴桶將子慢慢往水中，讓溫熱的水漫過自己的額頭。

忽然想到了他吃飯時的模樣，想到了他蹲在竈臺前燒柴的模樣，想到了他站在老井邊打水的模樣，甚至還想象了他用腳清洗手上傷口的模樣。

還想到了他徒手抓住那鋒利劍刃讓對方彈不得時的冰冷模樣。

冬暖故只覺心中有些煩躁，泡在水裡待心漸漸恢復了平靜才從浴桶裡出來，而從浴桶裡出來時裡邊的水已經微涼了。

冬暖故穿了裡，披上斗篷，邊用棉巾著溼漉漉的頭髮邊又走到窗邊，推開了微掩的窗戶，又看向後院馬廄旁由南邊數的第二道門，只見那兒門前的地面上不見了那道細細的黃，想來屋的人已經睡下了，冬暖故這纔將窗戶重新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