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宮是個特別隨和的人, 但凡事都有例外。
就特別不喜歡吃飯時被人打擾。
尤其是吃得正高興,又有喜歡的菜時,不能繼續吃就特別痛苦。
要不是召見的是李宿, 這會兒恐怕都要生氣了。
即便如此,也不是很痛快。
姚珍珠一路跟著貝有福往前殿行,心不停安自己:“沒事,回去就能吃了,不要, 不耽誤事。”
待到了前殿小書房時,姚珍珠已經能扯出標準笑臉,面對背手靜立的太孫殿下。
李宿今日心確實是極好的。
他聽到腳步聲, 便回過頭來, 往姚珍珠臉上看了一眼。
姚珍珠此刻正在笑。
仰著頭, 眉眼彎彎,角微揚, 雙手疊在前,沖他行禮:“殿下安好。”
李宿見笑意盈盈的,竟也眉目溫和,面容輕松。
姚珍珠抬起頭,就看到他好似帶笑的側臉。
不得不說, 便是皺眉冷對的李宿都已經英俊得讓人難以忘懷,更何況此刻。
他這麼一笑, 仿若冬雪化去,百花盛開, 好一個春日時節。
姚珍珠只聽到自己的心噗通跳。
李宿沒有發現對面小宮的異樣, 他只問:“可用晚膳了?”
姚珍珠:“沒有!”
這麼鏗鏘有力說了一句, 姚珍珠才回過神來, 輕咳一聲:“奴婢尚未用飯。”
李宿點點頭:“一起用晚膳吧。”
姚珍珠:“真的?”
李宿:“嗯?”
姚珍珠一瞬間便高興起來,眼睛都亮了:“不是,奴婢不是質疑殿下,奴婢只是太過高興了。”
陪他吃頓飯,就這麼高興嗎?
李宿若有所思看著,見臉蛋紅彤彤的,眼睛閃閃看著自己,倒是難得沒有嫌棄和煩躁。
他甚至覺得:還好貴祖母想見的是。
姚珍珠看起來就是個活潑子,笑也會說話,最要的是特別懂事,該如何做自己心里都有數,本不需要旁人如何提點。
眼明心亮的人,在宮里太難得了。
李宿現在甚至都慶幸起來,還好當時膳房送了這小宮過來,而他又把選中,留在了毓慶宮。
如此一來,以后每當貴祖母問起,他總有人可以說,可以聊,也可以當做喜歡。
李宿輕咳一聲:“你高興就好。”
他道:“去膳廳吧。”
姚珍珠立即往后退了幾步,離他遠遠的,待李宿從前路過,才遠遠能跟在后頭。
李宿更滿意了。
待進了膳廳,姚珍珠發現晚膳已經準備好了。
因明日就是小年,今日各宮膳房都很賣力氣。
桌上不僅擺了八熱八冷并點心主食,還有四種湯以及兩碟子水果。
更甚者,李宿那張膳桌上,還有三碟特殊的黃簽菜。
黃簽菜其實便是賞菜,一般而言,宮里的貴人們賞賜晚輩下臣,膳房都是新做呈上來,但會額外黃簽,寫明是誰人賞賜。
這會兒李宿一坐下來,就瞧見了黃簽子。
當頭一道是松鼠鱖魚,做的魚躍龍門造型,特別吉利。這道菜是皇帝親自賞賜的,黃簽上書賜太孫,應當是洪恩帝特地點名賞賜給他的。
這樣的年節底下,賞賜這樣一道意味深長的菜,很是耐人尋味。
但李宿卻沒去揣皇帝心思,他往下看。
下面還有一道是太子賞賜,為紅燒肘子,李宿瞥了一眼,覺得太膩直接貝有福端了下去。
最后一道確實貴妃賞賜,為牛莼菜羹。
這菜也是趙如初的拿手絕活,如今端上來,姚珍珠一眼就看到了。
李宿的目落在這道莼菜羹上,不由心中一暖,這道菜羹他時就很喜歡,在鸞宮時常吃,味道略有些酸,莼菜又彈爽,很能下飯。
沒想到,貴祖母還記得。
他讓貝有福給自己盛了一碗,頓時到了一道炙熱的目。
李宿扭過頭去看,見姚珍珠正眼看著那條松鼠鱖魚。
宮里吃魚很,大多都是盛京周邊等地好養活的活魚,像鱖魚這樣的品種,不算很好養活。
李宿頓了頓,想到自己待會兒有事要吩咐,難得和悅:“給姚姑娘上些湯羹和鱖魚,過年了,沾沾喜氣。”
姚珍珠立即就笑了:“謝殿下賞賜。”
兩人便開始安靜用飯。
姚珍珠先去吃魚,這魚肯定是膳房現如今的一把勺所做,脆而不,而不爛,湯勾芡不稠不稀,酸酸甜甜,卻并不刺口。
更重要的是魚很新鮮,外皮是脆口,里卻很,特別好吃。
姚珍珠一邊吃一邊點頭,似乎品出了什麼三六九等來。
李宿心里本就有事,姚珍珠又正好坐在他對面,這飯吃得太香了,香得李宿以為一整日都沒吃飯了。
“這魚,如何?”李宿難得有點好奇。
姚珍珠立即咽下口里的飯食,清了清口才說:“殿下,這魚是如今膳房一把勺錢大廚的拿手菜,他做魚是一絕,無論什麼魚都能做得毫無腥味又很鮮,殿下且嘗嘗。”
皇帝的賜菜,李宿第一口已經嘗過了,不過現在聽了姚珍珠的話,他又嘗了一口,確實如同姚珍珠所言,當是如此的。
“原來你們還能嘗出每道菜出自誰之手。”李宿嘆。
各行各業,倒是都有其專。
姚珍珠卻笑了。
清脆道:“殿下,旁人能不能奴婢不清楚,但若每道菜奴婢知道是出自誰手,下次再吃,準能品出來,就比如這牛莼菜羹,應當是出自膳房權森權廚之手。”
李宿點點頭,道:“這道菜應當是你師父拿手菜。”
姚珍珠道:“正是如此,膳房是個很講究規矩的地方,師承很是關鍵,就比如這道菜,因是我師父發明,因此只要貴人們點這道菜,我師父不在,便由其徒弟來掌勺,旁人是不會手的。”
李宿若有所思點點頭:“這倒是極好,傳承有序,規矩謹慎,若哪道菜出了差錯,也能追溯源,不會了方向。”
姚珍珠:“……”
不是說吃飯嗎?太孫殿下在說什麼?
不過,不管太孫殿下說什麼,自己說的是吃就行了。
姚珍珠繼續道:“不過咱們毓慶宮的小廚房,因為奴婢沒見過各位大廚做飯,只能據簽子來判斷那道菜的出。”
姚珍珠說的是不看簽子品評出,這麼看來,也并非所有廚都能做好,倒是很了不起了。
李宿看了一眼對面小的小姑娘,倒是嘆一句:“你很有天分。”
姚珍珠一點都不知道謙虛:“殿下所言甚是!”
李宿:“……”
姚珍珠自顧自說:“奴婢的師父就說奴婢特別有天分,一道菜,奴婢只要瞧過一邊就只要如何去做,本不用思考,就能還原出其本味。”
說到這里,李宿確實有些吃驚:“當真?”
姚珍珠點點頭:“自然是真的,如果奴婢沒瞧見過做法,只吃過一便,大約也能還原出來,只是不能做到一模一樣。”
一說起吃來,或者一沾吃,姚珍珠整個人都興起來。
眼睛特別明亮,膳廳里的燈火都不及半分明:“師父當年會收我為關門弟子,就是因為我能品出自創菜的原料。”
要想當名廚,天分、努力、機緣缺一不可。
姚珍珠在天分上是頂尖的,又特別喜食,知道努力學習,也有趙如初這般好的師父,在名的道路上可謂是一帆風順。
只是,如今已經不在膳房了。
李宿想,若還在膳房,用不了幾年,就能當上掌勺,待到出宮去時,已經是宮里響當當的名廚了。
然而……
然而姚珍珠此生大抵都不能出宮,甚至不能好好當一個廚子。
已經來到了毓慶宮,了他的司寢宮,同他一樣被圈在這方寸之間。
李宿突然覺得里的魚沒有那麼香甜了。
“你為何會來毓慶宮?”李宿想起貴祖母的問題,也如此問了姚珍珠。
姚珍珠著筷子的手頓了頓。
放下筷子,猶豫片刻,還是道:“殿下想聽實話還是虛言?”
李宿說:“自然是實話。”
姚珍珠起,低頭道:“殿下,奴婢不是自愿來的毓慶宮。”
李宿大約能猜到一些,但他不知其中關節:“你說。”
姚珍珠嘆了口氣,還是道:“師父出宮之后,奴婢被調往白案房,專管面和面雜事,活兒是有些累,但奴婢不怕,不過白案房的溫公公認為奴婢這般長相,在白案房很是有些埋沒,殿下這里又恰好有這麼好的機會,便讓奴婢過來試一試。”
“奴婢便只得來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當年趙如初在的時候,姚珍珠可謂是眾星捧月,一走,立即人走茶涼,最寶貴的關門弟子一下沒了著落。
李宿目幽深:“你的師兄師姐們呢?”
趙如初在宮中十五年,不可能不知宮里的這些門道,不會毫無準備便出宮。
姚珍珠低頭道:“大師姐跟在貴妃娘娘邊伺候,久不回宮。二師兄已經陪伴師父出宮,三師兄在陛下的茶膳房當差。”
姚珍珠頓了頓:“大師兄即便在膳房,怕也是無能為力。”
最后說的大師兄,結合剛才牛莼菜羹的推論,李宿立即便知道,說的大師兄便是做了莼菜羹的權森。
李宿看了一眼,見一直低下頭,便道:“坐下說話。”
姚珍珠這麼一坐下,李宿才看清的面容。
臉上淡淡的,沒有什麼埋怨,也沒有任何怨恨,有的只是些許的憾罷了。
李宿問:“你可覺得后悔?”
姚珍珠愣了愣,隨即認真道:“殿下,路是奴婢自己選的,奴婢既然來了毓慶宮就絕對不后悔。若不然,每日在悔恨里過日子,這一輩子還有什麼樂趣?”
李宿被這句話震懾住了。
他只覺得心口里有什麼東西要碎裂開來,干涸的心田好似吹過一陣清風,的荒蕪的心。
他垂下眼眸,低聲道:“孤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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