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清這話說得真心實意。

　那一聲珍珠, 的是兩人多年的分，是曾經那一段相互扶持的長歲月，也是對過往人生的一個終結。

　以前們是王姐姐和珍珠, 以后們則是婉清和小主。

　王婉清這一聲珍珠, 是在同過去的自己告別, 從此以后, 不會再以王姐姐自居, 不懂尊卑，不知深淺, 那樣只會徹底背棄兩人曾經的誼。

　姚珍珠確實沒想到會如此干脆，愣了一下連忙把攙扶起來：“婉清, 你確實愿意來毓慶宮？”

　王婉清點頭, 一向溫和清秀的面容上，滿滿都是堅定。

　“小主，奴婢能來毓慶宮，能日夜陪伴小主，能伺候小主飲食起居，是奴婢的福分，”王婉清道，“更何況, 若是毓慶宮開口要人，膳房不敢不給，只要不再牽扯尚宮局, 奴婢最大的危機便能過去。”

　“能活下來, 比什麼都強, 奴婢心里只有激。”

　姚珍珠點頭, 略松了口氣, 隨即也跟著笑起來：“婉清來了，聽瀾就能略松快些，不用事事親力親為，到是好事。”

　“我也是很想念婉清，有你陪著，宮里日子一定更熱鬧些。”

　王婉清見眉目含笑，繃著的心徹底放松。

　“小主且放心，奴婢即便原來有如何升職晉位的抱負，現如今也都沒了，如今所求唯有安穩二字，其余皆不會想。”

　王婉清聲音輕，可說出來的話卻頗為堅定。

　“至于以后的路，小主向哪里走，奴婢便往哪里跟隨，便是以后當真無路可走，那奴婢也能跟小主一起走完最后一程。”

　王婉清很清醒，也很聰慧，清晰明白，姚珍珠愿意接納，愿意在此事上手幫忙，看的就是過去的誼。

　是擔了很大風險的。

　毓慶宮風雨飄搖，姚珍珠別看是太孫殿下的貴寵，是毓慶宮位份最高的小主，可太孫自己都朝不保夕，這份恩寵反而了禍端。

　在這種況下，姚珍珠依舊選擇保護王婉清。

　萬一那宮曾看到過王婉清，亦或者尚宮局已經了除掉王婉清的心思，姚珍珠這出來的手，很可能便是向了深淵。

　但這雙手，卻為了王婉清唯一的救贖。

　只這一舉，便足以讓王婉清死心塌地，一路追隨。

　王婉清深吸口氣，對姚珍珠認真道：“小主，那宮未曾見過奴婢，尚宮局應當也不知奴婢發現了其中端倪，否則便不會允許奴婢再往尚宮局送水。”

　“回去之后，奴婢會佯裝氣告病，讓人以為奴婢是攀了高枝，不想再做吃苦累的活計。”

　“如此，希能不給小主惹事。”

　姚珍珠點頭：“好，婉清最是知事，我自然是信你的。”

　如此說著，又思忖片刻道：“此事我晚上會同殿下參詳，你回去也不用急，過幾日一定能。”

　王婉清幾乎都要喜極而泣了。

　沖姚珍珠福了福：“小主大恩，奴婢銘記于心。”

　待王婉清走了，姚珍珠便同聽瀾簡單說了幾句，末了道：“你一個人掌管后殿太過辛苦，以后婉清來了，你們二人倒是可以一起分擔。”

　“心細，子，管不了人事，以后后殿還是你主管，從旁輔助。”

　“庫房、走禮、人事等你來掌管，伺候、膳食、香茶等事由來管，可否？”

　聽瀾這些時候忙得腳不沾地，瞧著人都瘦了，自是知道自己在姚珍珠心中地位，便是王婉清來了是大宮，也依舊不怕。

　姚珍珠是個念舊的人，很是安心。

　“是，若是婉清姐姐能來再好不過，”聽瀾道，“若是再晚來幾日，奴婢都要累病了，多謝小主恤奴婢。”

　姚珍珠忍不住笑出聲，手點了一下額頭：“怎麼跟湯圓似的油舌。”

　自己就不是個喜歡爭搶的子，邊的宮也都是不不慢，除了聽瀾子冷一些，能管事，其余幾個一個比一個懶散。

　如此，后殿倒是難得平和，沒那麼多鬧騰事。

　下午上完課，姚珍珠又去小廚房侍弄了兩道菜。

　一道是芝麻芋泥太極羹，甜口的，爛爛很好克化。一道是現燉的銀耳蓮子百合羹，特地用來給李宿敗火用。

　待菜品都準備好，李宿還未歸。

　姚珍珠一開始還很平靜，待到過了飯時，外面天漸暗，姚珍珠才略有些坐不住。

　貝有福見著急，便道：“小主，今日殿下頭回去部里當差，事自然很多，晚些回來也在理之中，小主莫急。”

　姚珍珠嘆了口氣：“我倒不是怕殿下晚歸，我是怕路上……”

　姚珍珠一共便陪著殿下出宮兩次，這兩次都遇刺殺，今日李宿這一晚歸，立即就擔心上了。

　貝有福確實沒想到竟擔心此事，想了想便安道：“小主放心，近來宮里雖然，但外面無人敢來。”

　姚珍珠點頭：“但愿吧。”

　說話工夫，外面便傳來堅定的腳步聲，李宿帶著笑的嗓音響起：“等了吧？”

　姚珍珠抬頭，見他匆匆而歸，風塵仆仆，便上了前來給他下披風。

　“殿下可回了，中午可有用好飯？”

　中午李宿不回來用膳，姚珍珠怕他吃不好，還特地做了幾道菜和龍給他帶著，怕外面的飯他吃不慣。

　他剛犯了胃病，這幾道菜姚珍珠反復斟酌，最后給做的素炒青筍，山藥棗蒸南瓜，五花炒菜心，再加蓮藕排骨湯。

　菜簡單，但都很溫和，李宿正適合吃。

　姚珍珠這一念叨，李宿皺的眉頭便一松開。

　他低頭看著正認真給他解開披風的姚珍珠，一整日的煩悶便都不見了。

　沒什麼比有人在家中惦念的覺更好了。

　李宿道：“你做的菜又多又好，剛好夠吃，一下午也不覺得，辛苦你了。”

　姚珍珠聽他如此說，才放心：“那就好，以后不如都給殿下帶飯？省得外面吃得不好，讓殿下再胃痛。”

　一聽這話，李宿忍不住笑出聲。

　“今日在禮部，二弟見孤午飯自己帶了，還剛好帶了一人分量，愁眉苦臉吃的禮部的例餐。”

　李宴早年喪母，太子不親，太子妃也不管，他至今尚未親，邊連個侍妾都無，府中只幾個老仆伺候。

　而且他一貫謹慎，此時節也不敢如何招搖，府中便一直冷冷清清，沒有人氣。

　是以，便也無人替他心一日三餐，惦記他吃得好不好，在外當差辛不辛苦。

　李宿如此說的時候雖聲音平靜，但姚珍珠鬼使神差的，竟從他聲音里聽出些許得意來。

　披風取下，李宿自己松了松袖口，也把腰帶取下，換了寢殿中常用的圍腰。

　“殿下，要不明日臣妾讓小廚房多準備幾道菜，也不好二殿下著。”

　李宿握住的手，領著來到膳桌邊。

　“這倒不必，如今這時節，他同孤無有沾染才好。”

　姚珍珠微微一愣，隨即道：“是。”

　李宿今日回來已經很晚，說不了幾句話外面就點燈，姚珍珠便沒立即說王婉清之事，兩個人先安靜用飯。

　李宿很喜歡吃姚珍珠親手做的芝麻芋泥羹。

　這羹特別細，芝麻香濃郁撲鼻，而芋泥卻口即化，綿長爛。

　混合在一起，又帶著沁人心脾的甜意，熱乎乎地緩和了的腸胃。

　他一連吃了兩碗，才開始吃菜。

　興許是因姚珍珠手藝太好，又喜歡侍弄新鮮花樣，吳魚羊被激起斗志，整日變著花樣給李宿做菜，李宿的飯食是一日比一日好。

　今日知道李宿胃病犯了，吳魚羊還特地做了一道南瓜蒸糕，得跟天上云朵似的，小小一團，可又好吃。

　姚珍珠一連吃了三個，才算胃里有底。

　待到一頓晚飯吃完，兩人才去庭院中消食散步。

　姚珍珠這時才說起王婉清的事。

　把王婉清所見細細講來，也不同李宿閃爍其詞，直接道：“殿下，婉清以前幫我良多，如今遇有危機，我自不好視之不理，如今我邊正好有缺，便想著而把要來邊，便也直接解了這份危機。”

　李宿安靜聽說，末了笑了：“孤之前說過，毓慶宮事你做主便好，你想讓來，那便讓來，明日同周姑姑商議便是。”

　姚珍珠聽著他話語里的信任和篤定，臉上漸漸有了笑意。

　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笑，但是那種發自心的喜悅，是無論如何也掩藏不住的。

　“好，那臣妾便自去安排。”

　說到這里，姚珍珠猶豫再三，還是道：“殿下，那尚宮局的藥材庫，可是有什麼，如此看來定有危險。”

　李宿思忖片刻，道：“一會兒孤叮囑貝有福，讓他派人暗探一番，看是否有玄機。”

　“不過，”李宿抬起頭，目遙遙看著天際明月，“不過尚宮局的尚宮原也是太子妃的人，如此看來，倒是意味深長啊。”

　姚珍珠眸子一閃：“太子妃娘娘的人嗎？”

　李宿淡笑道：“是，或許也不是，這又有誰說得清。”

　————

　王婉清從毓慶宮回去之后就開始裝病，便如同所言，膳房的人都以為結上了姚珍珠，自以為有了靠山。

　待到周萱娘過去膳房領人，同住一屋的阮玲兒才對王婉清道：“王姐姐，你真要去？”

　毓慶宮現如今可不是個好去。

　王婉清正在收拾包袱，聽到如此問，頭也不回：“小主還愿意要我，是我的福分，怎麼能辜負小主。”

　一說小主兩個字，阮玲兒心里便有些不痛快。

　明明以前都是宮，怎麼就了太孫殿下邊的嬪妃，一步步升至良媛，且還是毓慶宮最寵的那個。

　可沒瞧出來，姚珍珠哪里那麼好，值得太孫如此喜。

　“你還以為那是什麼好出路？”阮玲兒這話說得酸味沖天。

　王婉清不理，自顧自收拾好行李，然后才回頭看一眼。

　“再不好，那里也有小主，而且……”王婉清嘲弄地說，“難道我要在膳房送一輩子水？你要喜歡，你去討這差事。”

　阮玲兒不吭聲了。

　王婉清背好行李，先是看了一眼阮玲兒，然后便去看同屋的張紅云。

　“今日一別，以后緣再見，祝兩位妹妹前程似錦，平步青云。”

　們這倒座房，如今人是越來越了。

　阮玲兒被王婉清噎了一句，本不想送，但見張紅云起相送，只好別別扭扭跟在后面。

　張紅云一直很沉默。

　待把送到長巷口，才道：“也祝姐姐前程似錦。”

　王婉清回頭看，只說：“送水不是好差事，我走了，便讓別人去爭。”

　如此說完，沖兩人點點頭，毫不留轉便走。

　待影消失在影迷離的長巷里，阮玲兒才低聲道：“可真傻，現在誰還敢沾毓慶宮。”

　張紅云依舊沉默，一句未多言。

　且不提這些早年“姐妹”如何看待毓慶宮，如何看待良媛小主邊這大宮的位置，王婉清來到毓慶宮之后，迅速便融進毓慶宮后殿的生活里。

　接替了伺候姚珍珠的活計，分擔了聽瀾上的部分職責，也能更好地陪著一起侍弄吃食。

　膳房出來的宮，就是不一樣。

　從一上手，湯圓就能看出不同來。

　以前湯圓崇拜姚珍珠，現在也很崇拜王婉清。

　王婉清最擅長白案面點，一個簡簡單單饅頭，也能做出各種各樣的形狀。

　什麼錦鯉擺尾，什麼壽桃如意，應有盡有。

　一展現自己白案面點上的手藝，立即把湯圓迷住了。

　這幾日便跟著王婉清狠狠學了幾日，頗有效，整日里樂得個什麼似的，人都要飛起來。

　姚珍珠見那樣子，就覺得可。

　晚上同李宿吃飯，還說起湯圓：“小小一個人，偏就喜歡侍弄吃的，但凡能做出漂亮的饅頭，都能樂一整天。”

　李宿夾菜的手頓了頓，看一眼：“可的。”

　姚珍珠笑彎了眼睛：“是可的，這幾日殿下帶的棗泥糕，就有做的。”

　李宿回憶了一下，好像確實有棗泥糕，不過他看皇弟可憐，賞給李宴吃了。

　“嗯，不錯。”李宿一本正經夸贊。

　姚珍珠道：“有天賦的人不多，但極有天賦又肯努力的人就更了。”

　李宿的目就好似粘在上，現在聽如此一本正經夸贊別人，便淡淡笑了。

　姚珍珠會如此喜歡湯圓，大抵也是因為湯圓跟自己很像。

　平日里總是說自己在廚藝上天分斐然，一學就會，本不用如何鍛煉，可李宿卻知道，日常只要有空，就蹲在小廚房不出來。

　那細如發的菜碼，哪里是隨隨便便就能會的。

　若當真只靠天分沒有努力，趙如初也不會如此喜歡，把年的收為關門弟子。

　李宿問：“你喜歡這樣的人？”

　姚珍珠點頭：“是呀。”

　李宿看著笑了：“孤也喜歡。”

　他這話明明是如此地輕描淡寫，可目卻異常熾熱，好似一團火，點燃了姚珍珠心中的干柴。

　姚珍珠的臉隨著心中的火而泛起紅暈。

　兩個人說說笑笑，很快便用完了飯。

　飯后，李宿便道：“過幾日是太子妃的生辰，宮里恐還有宮宴，姑姑已經在給你忙禮服了，明日就別忙小廚房的事，多跟姑姑學一學典儀。”

　姚珍珠點頭：“知道了。”

　自從當上良媛之后，姚珍珠就比以前忙碌許多，且不提毓慶宮大事小都要過問，便是陪伴李宿出去赴宴，每次都要提前數日準備。

　原沒有什麼大禮服，這些都要從頭開始一點點準備，從頭面到禮服，再到鞋，一都不能松懈。

　毓慶宮這些家底，就整日為姚珍珠一個人倒騰了。

　但李宿樂此不疲。

　他現在才明白，為何那些皇叔們整日里為王妃添置行頭，打扮媳婦真是一件特別快樂的事。

　李宿如此想著，又道：“宮里若是缺什麼，就讓姑姑拿腰牌去尚宮局取，們還不至于敢落孤的面子。”

　姚珍珠難得見他如此興致，便道：“殿下，臣妾的東西已經夠多了，便是配拿來配禮服的頭面也不，倒是不必如此興師眾。”

　李宿垂眸，卻說：“以后還不知要如何，趁現在還有機會，多掏掏太子的家底，倒是一件好事。”

　原來是為了氣太子，姚珍珠立即就被點醒，高興道：“好，那臣妾便努力，多掏些好東西回來。”

　李宿看興致，輕聲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