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四十四

　又是漫長的一夜。

　從江予那兒回來,若緒覺自己的快廢了。

　在家里蔫了三天，順便開始認真地反思起來，作為一個好學生,日子是不是過得太聲犬馬，恣意放縱了一點。

　周六晚上,男生再次打來電話，并開門見山地問：“程若緒,明天有空嗎？”

　生疑：“有事？”

　“帶你去鍛煉。”

　若緒總覺得“鍛煉”聽起來很奇怪。就在上周，江予還在床上跟若緒開玩笑，說做-也是鍛煉方式的一種。

　于是,生不假思索地回絕到：“不去。”

　那頭的人刨問底：“為什麼？”

　若緒挑明了說：“我是真的吃不消了，能不能先緩一緩。那天從你家回來,我到現在還是的。你實在無聊的話,可以找白洲他們打打球，別一天到晚腦子里都想著那種事。”

　話音落下后，電話那頭安靜了。

　若緒認為自己這番話誠摯懇切，切中要害。男生卻被逗樂了：“我就是看你力不太行，打算帶你出來走走。程若緒,我倒是想問問你,你腦子里一天到晚在想什麼呢？”

　若緒隔天才知道,江予說的“鍛煉”，是去赤嶺峰踏青。

　寒假還沒有結束,山上游玩的人有不。為了達到鍛煉的效果,江予特地帶著若緒繞了遠路，足足越過了兩座小山坡，才到達赤嶺峰底下。

　生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在被男生一路牽著,才踉蹌著爬到了半山腰。兩人走進不遠的赤嶺寺，打算在里面歇一會兒。

　恰逢正月十二，黃歷上寫著宜祭祀、祈福。寺廟里充滿了檀木焚燃的香味，是另一種煙火氣。

　寺廟里的梅花開了，熙熙攘攘的人流在庭前穿行。觀音廟里求簽的地方排起了長隊，不遠的空地上，百歲的古木凜然矗立著，上面掛滿了黃的許愿箋。

　佛堂里有一群僧人在朗誦經文，江予站在一旁，看得了神。

　若緒還沒從超負荷的力活緩過勁來，休息了一會兒，意識到嗓子有點干，于是獨自繞到佛堂后的小超市，準備買點喝的。

　小超市里十分熱鬧，收銀臺前排起了長隊。若緒站在冷飲柜前，突然聽見門口傳來某道悉的聲音。回過頭，捕捉到了聲音主人的側臉。生披散著長卷發，的臉蛋像新鮮的水桃。一眨眼的功夫，對方便邁出超市，消失在若緒的視線里。

　這個照面太短暫了，短到只有幾秒鐘的時間。但若緒還是將那個剪影和某位人聯系了起來。

　若緒以為是自己看錯了，神思游離地拿了兩瓶冰礦泉水，等排隊結完賬，折回了前院。

　江予已經從佛堂走出來了，此時，他正站在庭前的銀杏樹下，跟某個生說話。若緒看著兩人的背影，終于確認了十分鐘前在超市見到的人，就是付明璐。

　付明璐今天穿了件寬松的橙羽絨服，服跟大了一號似的，將細瘦的遮掉一半。生熠熠的目落在江予上，表有些雀躍。

　這兩人拜個菩薩都能偶遇，還真是有緣。

　若緒默默在一旁

　的石椅上坐下。腦子里有畫面飛閃而過，突然意識到，江予和付明璐的偶遇并不止是緣分。

　下一秒，拿出手機，翻出了初中班級群的聊天記錄。

　事發生在三天前。群里的陳小雅幾個約付明璐正月十二下午出門逛街，付明璐以事先約了朋友去赤嶺寺為由，將逛街的邀約推遲了。

　若緒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里的群聊界面，一時之間，說不清心里是什麼覺。

　想，江予或許也看見了付明璐發在群里的消息，不然，作為無神論者的男生怎麼會巧在這一天帶著若緒“鍛煉”，又在赤嶺寺里一待就是小半天？

　若緒早該察覺到異樣的。在面前，江予從來沒有這麼多彎彎繞繞的心思，見面了直接子，才像是他會干的事。

　佛堂里傳來平緩的誦經聲，若緒聽著，心是從未有過的寂靜。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江予發現了后不遠的若緒。付明璐也轉過頭來，漂亮的眼睛打量著若緒，有稍縱即逝的驚訝。

　跟付明璐道完別，江予小跑著來到了若緒跟前：“你一個人待在這里干嘛？”

　若緒抬頭看著他，沒說話。

　江予打量著若緒的表，手賤地了把的頭發：“發什麼呆呢？”

　若緒這才回過神來，著付明璐離去的方向，茫然地笑起來。

　小聲問：“江予，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江予一愣，隨即皺起眉頭：“這話怎麼聽上去怪氣的。”

　若緒沒說話。

　江予輕了把的臉頰：“你現在這副表，就差對我翻白眼了。”

　若緒低聲反問：“有嗎？”

　“怎麼沒有，”江予想了想，又說到：“剛才我一直在找你，走到這里沒多久就見付明璐了。問要不要一起包車下山，我說我是跟你一起的，一共就聊了這麼幾句。真是沒看出來，你的醋勁還大。”

　若緒懨懨地回他：“誰沒事吃你的醋。”

　從赤嶺寺出來，氣氛變得古怪起來。若緒總是忍不住回想起在佛堂前，江予跟付明璐說話的場景。

　事實上，那兩人出現在同一畫面里的時候，看上去非常般配。

　這讓若緒有種恍惚的覺。仿佛又回到了初中，變了當初那個站在人群外面的小孩。眼睜睜看著眾人為他們起哄，聽著大家訴說他們不經意的甜，自己卻只能拍拍落在心事上的灰，將懵懂無助的喜歡收拾干凈，然后，悄悄放回無人問津的角落里。

　記憶像黑的水，漸漸涌了上來，沒過腳踝，沒過腰際，沒過口。若緒有種下一秒自己就會溺斃的覺。

　呼了口氣，強迫自己停止胡思想。

　江予送回去的路上，路況很差。生踏進家門，已經是兩小時后的事。馮佳薇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泡腳，電視里放著某衛視的春晚重播。

　若緒開口：“媽，我回來了。”

　馮佳薇拿起電視遙控，一邊調臺：“怎麼今天又有聚會？”

　說這話的時候，人眼睛盯著電視，從臉上放松的表來看，應該是隨口一問。

　“嗯，最近是頻繁的，大家都很久沒見面了。”若緒

　岔開話題，“對了，爸呢？”

　馮佳薇答：“吃完午飯就去單位了，一直沒回來。”

　若緒了然。

　建筑設計院年后有個項目要收尾，程文晉春節期間除了除夕和大年初一，其它日子幾乎沒有閑下來。

　換了雙鞋，又走到餐廳倒了杯溫水，一口氣便喝下了大半杯。剛放下水杯，手機響起了提示音。

　若緒解開鎖屏，看見江予的頭像上亮了個小紅標。

　男生只發了短短幾個字：“有時間聊幾句？”

　若緒手指僵住，看了眼不遠的馮佳薇：回了個，“現在不方便。”

　聊天界面的上頭來來回回顯示著“對方正在輸”，但消息遲遲沒有傳來。發了一會兒呆，又鬼使神差地點開了之前付明璐說要去赤嶺寺的聊天記錄。

　雖然江予這人沒臉沒皮，但也不至于在朝三暮四的時候，還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若緒一邊琢磨著，一邊盯著群聊名稱旁邊的數字“39”發呆，突然之間，意識到了有哪里不對勁兒。

　初中班里明明有五十多個人的。

　翻開群聊員，從頭到尾掃了一遍，江予的名字竟然沒在里面。若緒這才想起來，當初班里建過兩個群，付明璐說要去赤嶺寺的消息發在后來的小群里，人數比大群。

　這一刻，若緒有點哭笑不得。自我懷疑了大半天，以為江予看到付明璐的群消息，才約自己去的赤嶺寺。結果，江予本就不在付明璐說話的小群里。

　若緒覺得自己太可笑了，可笑到有些可憐。

　馮佳薇見若緒在餐邊柜旁杵著，問怎麼了。若緒搖搖頭，扔了句“我先洗個澡”，便走進了臥室。

　洗澡的時候，暖風機從頭頂吹來，熱水散發的霧氣讓視線模糊一片。也許是空氣太憋悶，若緒有種不上氣的覺。

　低著頭，“自卑”兩個字突然鉆進腦海里。

　自己應該是自卑的吧。漫長的時中，因為而不得，難過和失像鐘石般生長，一點點、一滴滴，悄無聲息地匯集了自卑。

　洗完澡出來，已經過了九點，馮佳薇泡完了腳，準備進臥室。

　若緒在房間換完睡，想看看江予有沒有回復自己。掃視了一圈，床上、床頭柜、書桌，并沒見到手機的影子，這才回憶起進屋那會兒，隨手把東西扔在了外面的餐桌上。

　剛打開臥室的門，若緒抬頭便看見馮佳薇站在餐廳里接電話，對方手里握著的，是若緒的手機。

　聽筒里有嘈雜傳來，若緒約分辨出了里邊說話的男聲。

　此刻的馮佳薇表復雜，極度的意外里摻雜了極度的失，看著若緒，像看著一個陌生人。

　一瞬間，若緒的心被擰了一團。

　時間停滯了片刻，然后，馮佳薇冷冰冰地開口。

　“江予，我是馮老師。”

　“麻煩你不要再給我兒打電話了。”

　“你答應過我，永遠都不會來擾若緒的，你忘了嗎？”

　那邊的男生又說了幾句，沒等他講完，馮佳薇便把電話掛斷了。

　馮佳薇雖然為人嚴苛，卻很窺探孩子的私。在的印象里，自己的兒溫順、聽話、懂事

　，優秀程度遠遠超過了期待，并沒有什麼需要心的地方。

　今晚若緒進浴室后，電話響了好幾次。馮佳薇起初沒放在心上，直到鈴聲第三次響起，才走到餐桌邊，拿起兒的手機看了一眼。

　來電顯示的名稱是“江三歲”。

　程若緒平日謙虛有禮，從不人綽號，這個備注讓馮佳薇起了疑心。回憶了一圈，意識到在若緒這幾年來往切的人里，并沒有一位姓江的朋友。

　再然后，接通電話，聽見了江予的聲音。

　氣氛漸漸變得窒息。

　掛掉電話后，馮佳薇站在餐桌對面，仿佛在等待罪犯投案自首一般。見兒遲遲不說話，眼睛里的失，又加深了一層。

　然后，走到若緒面前，問：“你跟江予，是什麼時候重新聯系上的？”

　人的臉上浮現出灰冷，那是在極度生氣時，才會擁有的面。若緒輕輕呼了口氣，告訴自己鎮定下來，不要激惹。

　“也沒多久。”

　“沒多久？我聽他你得親熱。”馮佳薇的目里充滿了對兒的不信任，將手機遞到若緒面前，“解鎖，我今天要檢查你的手機。”

　若緒一愣，拒絕道：“不行。”

　馮佳薇咄咄人：“我說讓你解鎖。”

　若緒看著，表堅定：“媽，我已經年了。”

　年了，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也有保護私不被窺探的權利。

　這幾個月，江予和若緒一直斷斷續續聯絡著。兩人會經常聊學習、聊生活、聊江予工作遇到的趣事。和現實中的放浪形骸不同，他們在手機里，只是很單純地保持著牽掛。

　即便沒什麼可避諱的，若緒也不想將兩人來往的細節，在第三個人面前展示。

　見兒這副態度，馮佳薇沉默了片刻，又問：“你是不是還喜歡他？嫌之前他坑你坑得不夠，好了傷疤忘了疼是嗎？”

　若緒咬著，沒有說話。

　馮佳薇看著兒這副表，腦海里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對了，大年初四晚上你打電話說不回家，想在外面睡，你到底是不是跟簡怡在一起？”

　若緒一驚，也不知道馮佳薇怎麼會提到這茬，努力用平靜的語氣回了個，“是。”

　馮佳薇嗓音沉了幾分，“我讓你說實話。”

　若緒：“這就是實話。”

　下一秒，馮佳薇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電話很快被接通了。

　“是簡怡媽媽嗎？唉，我是程若緒的媽媽，我有件事想跟你了解一下，初四那天同學聚會，你家簡怡也睡在外面嗎？”

　若緒看著馮佳薇的作，一時之間不知所措。甚至想不起，母親什麼時候留過簡怡家長的手機號。

　隨著通話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馮佳薇的臉變得愈發難看。漸漸地，人連客套的笑意都不出來了：“哦，好的。我知道了。不好意思，這麼晚還打擾你。”

　下一秒，手機被“啪”地扔到了桌面上。

　“程若緒！”馮佳薇的聲調陡然變高，“我再問你一遍，那天晚上，你跟誰在一起？是不是江予？！”

　程若緒沒吭聲。

　“江予什麼人你不知道？”一想到兒的欺騙，馮佳薇氣得渾發抖，“你是怎麼想的，送上門給人糟蹋？”

　馮佳薇不停地指責，一會兒說若緒沒有廉恥，不知檢點；一會兒說江予道德敗壞，行為卑劣。當初待他寬厚，他卻恩將仇報，是十足的白眼狼。

　若緒安靜了很久，終于忍不住開口：“媽，高考前，我被徐思佳幾個關在酒店房間里、不讓去考場的事，您還記得嗎？”

　大概是發泄了一通，馮佳薇緒緩和了些。盡管看向若緒的眼眸里，還出恨不得下一秒就斷絕母子關系的怒意。

　若緒繼續道：“那天我差點錯過英語考試，是江予趕來救了我。因為我，他連自己的考試都沒考。”

　馮佳薇著氣，不可置信地看著若緒。

　兒所描述的事，和以往對江予的認知有些出。愣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眼睛里的驚訝才被消化。

　“就因為這個，他一直纏著你？你現在給他打電話，問他想要多錢，我們家賠給他。”

　聽到這話，若緒并沒有到意外。

　早在事發生后，若緒就明白，馮佳薇并不會因為江予做的事，對他有所改觀。馮佳薇本人有多固執，對江予的厭惡有多深固，若緒在很久以前就知道。

　在馮佳薇眼里，男生所有的善意，都只是別有所圖而已。

　談話到了此，已經進行不下去。

　馮佳薇歇了會兒，又開始了新一轟炸。若緒沒有頂，只是低著頭，心想馮佳薇沒順下這口氣，估計今晚是睡不著的，索任說個痛快。

　好在快到十點那會兒，父親程文晉回來了。

　見母倆立在餐廳，氣氛劍拔弩張，他站在旁邊聽了一耳朵，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雖然對兒撒謊和夜不歸宿心有不滿，但看到妻子正在暴怒的燃點上，他沒有火上澆油，只是勸到：“已經很晚了，有什麼事也一時半會說不清，先睡覺吧。明天我們找個時間，好好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