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著, 便見到村口一間修葺的還算寬敞的房屋院緩緩邁出一位老人。
這位應該便是陳平口中的義父。
陳平也才二十來歲,原以為陳平口中所說的義父,至多五十多歲。可這位滿面滄桑, 白發白須的老人瞧著年齡說也有七十多了。
他的義父竟然這般大歲數了?
玉照下震驚,難免多打量了他兩眼,這位老者量高大,不如一般老者的行遲緩, 一雙眸子更清明的厲害。
從黑暗中緩緩出來, 便朝著玉照看過來,老者見到玉照怔忪了許久, 眼中帶出了不一樣的緒。
似乎是懷念、惘然。
玉照不知為何這老人要這般直勾勾看著自己, 只覺得有些害怕起來。實在是這一路了太多的委屈, 盡力將自己的頭低了下來,只裝作不知道一般咬著, 甚至心里生出了一些后悔來, 覺得自己不該這般冒昧過來。
倒是陳平住了老人, 把玉照的經歷跟那老人說了一遍。
“義父,您把您的那匹馬兒借我一下,我送這位姑娘過去。”
他同時回頭對玉照頗為自豪的說:“我義父可是這里誰都知曉, 便是連縣令都要給三分薄面的顧老將軍,一輩子都在為我們這勞。你放心,他一定會幫你的!”
玉照聽到他說,那位老將姓顧,不由得指尖一。
放松放松, 是自己太張了, 不過是同名同姓罷了, 真的是被姓顧的給折騰怕了。
老人過了許久視線才從玉照上落了回來, 他有著一雙漆黑的眼眸,常言道人老珠黃,一般人上了年歲,眸子總是不如年輕時候那般靈黑白分明的,可這人不一樣,眼眸宛如年輕人一般。
著執拗、著堅定。
玉照看著只覺得從哪里見過這雙眸子。
“姑娘......”老者開口,聲音沙啞難聞,倒是很符合一般老者的聲音。
顧老將軍似乎回憶起什麼,問道:“姑娘家住京城?敢問姑娘貴姓?”
玉照下了心里的怪異,如今學的聰明了,知道不是什麼話都能說得,留點兒心眼總不會出錯,立刻編了個假的名字,用了王明懿的姓,點點頭道:“我姓王,閨名不便,家里住在京中安康坊。”
那顧老將軍點點頭,倒是沒有繼續追問,想來也知曉子閨名不是他該問的。
“你是要回京城?今日便要連夜往署?你這事兒,如今署可不會管。”
玉照有些無奈,不知該如何做,仍只能堅持道:“將軍能借我馬嗎?不管管不管,我總得去問一問,要是不管的話,我便自己再想辦法京去。”
顧老將軍似乎對的份存著遲疑,還繼續追問,陳平見狀無奈打岔道:“義父,行了吧!您往日話也不多,今日怎麼就問東問西的?眼看就要天黑了,趕把你那馬借給我使喚,我早些送過去。”
這差了年齡的二人,相間言辭倒還真像父子一般,陳平對著顧將軍有些沒大沒小,看著威嚴不茍言笑的顧將軍竟然也不生氣。
他沒理會陳平的話,犀利的目繼續掃視著玉照渾上下,開口有些迷茫,是玉照聽不懂也不能理解的飽經滄桑:“姑娘生的像極了我的一位故人。”
玉照本該急著走,聽他這般說竟然怔在了當場,不知為何覺得頭暈氣悶,似乎被一種不屬于的緒左右著,非常的難。
玉照臉上出一個比哭還要悲慘的微笑,帶上了幾分認真:“顧叔的年歲,那位故人也不小了吧?”
顧將軍一頓,回想了起來那人,他對的最終印象還停留在那一年,二十有四的年紀,正是花信年華,多年輕啊。
要是人還活著,是不是也是跟他一般年歲?
也是個白發蒼蒼的老婆子了?
顧老將軍想到此,忍不住彎起了角。
自被流放到了這,從最開始的憤恨不甘,到如今這幾年許是經歷的多了,也漸漸想開了許多。
他因膽怯不敢面對去查證,憑著旁人的三言兩語和一些啼笑皆非的所謂證據,懷疑起二人的緣關系。
他永遠記得那日他才答應了休沐日要帶去京郊放風箏,半夜被人匆忙醒,著枕邊還沉睡著的人,他沒吵醒。
匆匆趕往母親院里,母親上吊自盡才被人解救了下來,一見他便啜泣不止。
妹妹趕過來一說起來也是哭:“母親是丟不起這個人!哥哥可知,為何你二人婚四年沒有好消息?你二人是親兄妹!原來是了人倫綱常!”
面對著那些可笑的證據顧升只覺得驚心駭目,更是連看都不敢細看。
如今想來,虧得他還是大理寺卿,但凡他多多調查一番,也不至于......
將一而再再而三的推遠了,使盡了委屈。
后來遇到了待更好的人,那時起自己就該放下了。
他如今便是守著回憶度日,在此教養孩騎打獵,讀書習字。雖清貧度日,卻也頗人敬仰,日子一日一日的過下來,他從朱綠發到如今白發蒼蒼,見著一群自己親自教養大的小伙子在這片山野里縱橫,守衛著國土,倒也不難熬。
至比那人要輕松。
有多深重如今便有多痛苦,他再是痛苦,也比不上那人吧。
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便過了這麼多年了。他這兩年子漸差,久居苦寒之地,年輕時不覺得,老來常有病痛襲來,也不知還能活上幾年。
在此地為將守衛國土,也算是承了父親愿,他也無憾了。
“不小了,離世都有足足五十個年頭了。”顧老將軍面上寡淡,似乎不多談。
他二人在原地等了會兒,自己回去房里拿了些盤纏出來,丟給陳平淡淡道:“馬在馬廄里,你自己去牽,記得套一輛車,外頭風雪大,一個姑娘家不像你皮厚。”
玉照頓時不勝激,熱淚盈眶,都不知說些什麼好。
覺得自己的運氣真好,總是遇到這般好的人,是個知恩圖報的姑娘,玉照立刻問起他的名諱:“顧叔什麼名字?聽陳平說你也是京中人士?你可還有家人留在京城?需不需要寫信我給你送過去?”
要是可以,日后便好好的替這位老人看顧一下他京中的家人。
顧將軍不多言,倒是陳平替著他說起來:“你可別小瞧我們這兒,我義父原先可是世家子弟,京城的魏國公你知道不?若不是前些年得罪了人,也不至于來這苦寒之地,我義父可是京城里的國公爺。”
顧將軍皺眉,呵斥起陳平來:“都是些過往云煙,說來做什麼?”
爵位也早早被除了,如今再說起魏國公,還有誰知曉?
倒是玉照聽了這些,腦子里忽的一聲轟鳴炸響,顧姓,京城的魏國公,還有那般眼的面容......
一瞬間手腳發麻,看了眼老人,怪不得覺得眼,這人可不就是顧升的老年模樣?
如此明顯,簡直和那青年顧升生的一般模樣,為何現在才發現?
方才還滿山遍野追自己的賊人如今一下子老頭了?還做了邊關的將軍?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玉照只覺得渾被浸泡到了涼水里,冰水里,沉下去又撈起來。
低頭看了看自己年輕的和手腳,拼命用自己的指甲掐著自己的指頭,手心,使了全力,早該破皮流了,可這會兒察覺不到半點兒疼痛。
又是在做夢不?
玉照住心底的恐慌,為何這個夢與以往每一次都不一樣,如此的真實......
顧升說的五十年......
難不自己騎個馬的功夫,竟然已經過去了五十年......
玉照想起最開始從江都往京城乘船做夢開始,最開始的夢境是斷斷續續,人臉也都是迷糊不堪的,后來的夢境一個比一個清明、真實。如今這個夢境直接臨其境也不是不可能。
顧升都長這幅糟老頭子模樣了,還能重新做了什麼邊境的將軍......
那他呢......
道長是否還活著?
玉照臉比外邊兒紛紛揚揚的雪花還要白上三分。
覺得自己簡直是倒霉的,都是被顧升害的,害的變了這樣。虧得剛才還覺得這個老將軍是個好人。
自己一定就是他口中那個被他擄走害死的故人吧?
怎麼就過了五十年?過了五十年,道長會不會重新娶妻生子了......
他會不會早已兒孫滿堂忘了自己?
連日的痛苦折磨,玉照捂著蹲了下去,忽的不管不顧的嚎啕大哭了起來。
人到了絕的時候,緒是如何也掩藏不住的,還顧忌什麼旁的,顧忌變老了的壞人顧升?這般離奇的經歷,說出來誰又能信?
一邊哭著一邊嗚咽著問陳平:“今年是哪一年?陛下......陛下、陛下名諱什麼?”
陳平被忽如其來的大哭嚇了一跳,那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滾落,看著嚇人。無緣無故的,怎麼就哭這樣?
他說了什麼了?
陳平無措的看了一眼他的義父,義父這會兒沒看他,而是深鎖著眉看著蹲在地上大哭的子,角抖了幾下,似乎是在忍耐著某種緒。
他記得義父以前生的俊朗,四十來歲的時候都有許多未婚姑娘想嫁給義父,托旁人來說,可義父不知拒絕了多,這麼些年來,都未曾娶親,孤一人。
如今......
便是連陳平都看出來了,對著這個迷路被自己帶下山的姑娘,義父著奇怪。
陳平尚未來得及說話,倒是顧老將軍先開口,他似乎并不避諱提及皇帝的名號。
“今年是承平六年,當今圣上名諱顯。”
玉照指甲深深嵌手心,無知無覺,追問道:“他多大了?”
陳平見玉照臉怪異,不明所以:“圣上十二登基。”
玉照怔了許久,不敢再問,再問下去怕顧升老兒會起疑,又把自己給抓了起來。
顧升這個老兒并沒有發現就是以前的那位故人。
甚至如今他不像之前那般瘋癲,玉照冷笑著和想恐怕是老了,想壞也有心無力。
顧升又問了一遍玉照,一雙犀利的眼眸在玉照臉上劃過,似乎意有所指,道:“京城里這里千里遠,一路行走恐怕不易,如今你可還要去往京城?你真有家人還在京城?”
玉照仍是想也不想,應道:“自然。”
自然。
想,縱使這個世界是一個離奇到極點的夢境,縱使那人早已離世,死的只剩一捧黃土,也要去京城看看。
也要過去見他一面。
顧升老兒的子在寒風中顯出幾分蒼涼,聽了獨一人往馬廄里牽出了一匹棗紅高大的馬,給了一旁的陳平,對著陳平道:“既然如此你就去替我親自送,送往京城去一趟。”
這回別說是玉照了,便是陳平都驚愕起來,無緣無故的他送一個人千里迢迢往京城一趟做什麼?
他想問什麼,里的話語都在頭發花白滿面滄桑的義父的注視下,咽了下去。
不知不覺,那個教導他們林中騎馬飛的義父已經老這般模樣,還有幾年活頭?他自己干嘛自己照做便是。
顧升目送陳平給馬兒套上馬車,玉照慢悠悠回頭看他一眼,然后迅速跑了過去跳上了馬車。
他面容沉冷,默然的看著這一切,無于衷。
看著那個姑娘在底下宛如明,不像是個真人,穿了的,地上卻連一影子也無。
看著那姑娘鉆進了馬車里。
是人嗎?還是......
他終于忍不住,想最后一句,再看一眼:“你......”
玉照從馬車里鉆出頭來,朝他揮手致謝,似乎意有所指,明的笑了起來。
肩籠霞,頭頂烈,笑的出尖尖的虎牙,誠懇道:“顧將軍......顧大人,謝謝你啊,你其實是個好人,大好人,真的。”
顧升牽扯著蒼老的臉皮,笑了笑:“是麼?要是還活著,恐怕不是這麼認為的。”
屋外風聲呼嘯不斷。
玉照卻恍然大悟起來,眼前這人不是那個擄走的顧升。
那位顧升,明顯的充滿戾氣,且不甘心,并無半點眼前這位老者看世間萬的模樣。
眼前這位老者,是如此的睿智,恐怕早就看了一切。
這個夢境,不......應該說以前做過的所有夢境,都不是的那個世界,那個早早退婚嫁給道長的世界。
而是同屬于那個以自己病逝為結局的世界。
不同的是,以前是以一個旁觀者,以那個病膏肓的在夢境里掙扎,而如今那個殘破不堪的自己的早已死了五十年,早沒了夢境寄托的。
雖然這個沒有知覺,卻是真真實實來到了這個世界里。
玉照睜著一雙明眸,目灼灼的注視著面前的顧老將軍,鄭重道:“要是還活著,也覺得你是個好人,什麼誤會不誤會的,或許都明白的。只是過去了也就過去了,人總要往前走向前看的,也許也是想要你早些走出來呢——”
哪有什麼是非對錯,有時候不過是一念之差罷了。
那個年紀輕輕與世長辭的寶兒并不知,的前夫一生都沒走出來,都沒放下。
...
玉照與陳平這一路,倒不算是坎坷。
邊有個年輕力壯的男人,趕起路來方便且了許多麻煩事兒,也不知自己能在這個夢境里多久,只好走到哪兒算哪兒,若是走到半路醒了,那也實屬無奈,該提前跟陳平打個招呼,別他擔憂了。
他們一路走著陳平所悉的小道,不到五日便離開了所在的州。
一路上,玉照問了陳平許多事兒,陳平起了些驚疑:“你是大齊人嗎?怎麼什麼都不知道?連皇帝是哪個也不知道?”
要不是義父叮囑過他的,陳平都懷疑這人是間諜了,什麼都不知,什麼都要問。
玉照將簾子兩側竹簾卷起,臉頰被迎面而來的春風吹得飛揚起來,看著外頭熙熙攘攘的鬧市,再往前就是京畿了。
懶洋洋的重新躺回馬車里,對前頭趕馬的陳平喃喃說起:“我只知道皇帝趙玄,帝號可長可長了,我總是記不住,神功圣德文武什麼皇帝,什麼時候換了皇帝我都不知,你知道趙玄嗎?他......他是不是還活著?”
陳平打斷:“你膽子可不小,快到京畿腳下了,還敢直呼太上皇名諱。”
玉照雀躍起來,竟然還沒死呢,如所想的一般。
看陳平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玉照笑笑,編了個借口糊弄過去:“我以前子孱弱,也住在江都,日躲在閨房里吃藥,睡得昏昏沉沉,什麼都不知呢。”
陳平低聲跟解釋起來,本就是一介人,又是常年生活在鄉下的,不懂人世道,與玉照私下說話頗有些無所顧忌,見真的不知便仔細說起來:“那位太上皇,聽說以前很厲害的明君,但許多年前不知怎麼的就開始沉迷于修道,聽說把宮殿都給改了名字,全學了道觀里的名號。做了好多年皇帝,前幾年才退了位做起了太上皇,如今估計在哪個觀里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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