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
從到那故人莊上的當日, 便因憂思過度,夜夜驚厥,竟發了的寒癥, 一連病了月余。
蠻夷兵強馬壯,那一戰打得腥風雨,玉門關外白骨野,流渠, 天地都失了。
就連所在的鎮子也不能幸免于難。
那日街上闖進一隊人馬,搶金銀,奪米糧, 宰牲畜,見人就殺,看到漂亮的人甚至當街強占。
外頭一片兵荒馬,婦人孩的凄厲慘聲此起彼伏。
躺在床上,心驚膽戰地聽著外面的靜, 背脊發冷, 手腳冰涼, 因病整個人都變得渾渾噩噩, 一閉上眼,昔日在蠻夷手上備欺辱的噩夢猶在眼前。
將軍的舊友亦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他將安置在家中一室中, 對說:“姑娘放心, 我這條命是沈將軍救的, 今日如若護不住姑娘,便是一死, 也會擋在姑娘面前。”
那時才意識到, 原來此戰兇險萬分, 而他將給的故人,已是漠北之最值得托付的親信。
蜷在仄的室,被無邊的黑暗和恐懼包圍,等啊等,等啊等,等到最后,腦海中只余一個念頭——
將軍若死了……也絕不獨活。
早在蠻夷手中的時候,就應該揮劍自戕了,這條命是他給的,一年的脈脈溫和朝夕相伴,他是活在世上唯一的留和滿足,倘若他都不在了……
黃泉路漫漫,自當隨君去。
在室極狹的罅隙里,看到鮮從門間流淌而下,聽著刀尖捅進臟腑的悶響,尸的腐爛氣息充斥鼻尖,所有的活都在耳邊被撕碎片,不敢哭,不敢發出一點點聲音。
不知過去了多久,眼皮仿若千斤重,意識已經很模糊了,上一會冷一會熱,可是等不到他,不敢睡過去,怕睡著睡著,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眼前閃過一些零碎的畫面,他將打橫抱起,整整一路都沒有放開,農莊那一晚,火描摹他棱角分明的廓,他蹲在面前,眸是從未有過的溫,后來營帳中數不清個提心吊膽的日夜,他對永遠都是一句溫而沉穩的“別怕,我在”。
真后悔啊,這一年間,怎麼就沒和他多說兩句話,還想抱抱他……
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揮刀破門而,可是眼皮子睜不開了,本看不清是誰。
以為是四燒殺搶掠的蠻夷,卻沒想到,下一刻,被一層冰冷的盔甲圍攏。
冷,,裹挾著濃郁的腥氣,很不舒服,但卻意外地給了缺失已久的安穩和依靠。
“小癡,小癡……”
耳邊拂過溫熱的男人氣息,一遍遍地喊著的名字。
的親人全都死了,這個世上再也沒人知道的名字,后來只告訴了一個人。
下意識往那個人懷里鉆。
劫后余生,的脾氣也變得非常古怪。
那晚著他的手臂不放,讓他想要去安傷兵都挪不開。
打了勝仗,將士們歡欣鼓舞,面上也都出了久違的笑容,路過的親兵都在笑話,也不管。
不確定地,一遍遍問他那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你答應過,要給我買金釵錦,還作數麼?”
“只要我還活著,就一輩子作數。”
“京城真有那麼好?”
“花柳繁華地,溫富貴鄉。”
“可我一個人都不認識。”
“你只需記得,你是將軍府的人,那就足夠。”
“那……將軍府的人,可以抱抱將軍,親親將軍嗎?”
邊的人似乎一僵,繼而啞然失笑。
隔了許久,那道溫清列的嗓音緩緩流淌耳。
“將軍府的人或許不行,但小癡可以。”
其實說完那一句,臉已經紅得不太自然了,得了這句肯定,更是燥得別過臉去,不敢看他。
聲音悶在他的披風里,像塊糯糯的糖糕,“我燒糊涂了,腦子不清醒,說些胡話……你別當真。”
他卻緩緩轉過的子,捧起下頜,指腹拭去眼尾的淚珠,在眼下一極淺淡的鞭傷舊痕上輕輕挲。
“小癡……你能相信我、喜歡我,我很高興。”
臉皮薄,聽到那句“喜歡我”就要忍不住反駁,可才抬起眼,男人溫熱的薄便覆了上來。
從一開始的生疏和拘謹,慢慢地深,變的舐與勾纏,一點點地吞噬所有的意識。
……
夢中那種覺太過清晰,盡管今日來時已將所有的雜念下,盡力不去想,可壽康宮外乍一對上鎮北王那雙深沉淡漠的眼眸,昨夜種種立刻席卷而來。
心中百般聲響提醒,不是他,不是他……可每每看到眼前男人清冷俊毅的面容,夢中的將軍就變了鎮北王的臉。
真是魔怔了……
亦未想到,今日在壽康宮,竟又恰好迎面上這日理萬機的鎮北王、如今的太傅。
一緋袍還未及換下,有種映照人的風華。
沈嫣面頰微微發燙,手中的食盒攥得更,俯朝他行了禮,因不能言語,這樣的禮數對而言已經算是周到。
聽到他一聲不帶任何緒的“免禮”,沈嫣才起,正要往殿中去,可男人昂藏軒舉的軀卻剛好擋住一半的去路,竟是不打算立刻讓離開的意思。
沈嫣面上就更為窘迫,一時進退兩難。
謝危樓注視著面前的小姑娘,神稍緩。
今日天冷,從外頭進來,臉頰和鼻尖皆染了淡淡一層紅暈,一雙干凈和的眼像清凌的寶石,雪的狐裘襯得細頸修長、瑩白如玉,讓人一看就生了保護。
眼下那一枚小小的朱砂痣,亦不免令他想起夢中子面上的舊傷。
在蠻夷手中的那段經歷,將整個人都變得敏而謹慎,,卻連面上傷口也不敢理,那道小小的紅痕留了許久,以至到隨他回京之后才慢慢淡下來。
謝危樓嚨滾了下,不知這朱砂痣,是否也如夢中前世一般。
面前男人久久不,沈嫣不得已抬頭與他對視一眼,這才見他不不慢地開了口。
“聽聞沈老夫人宿疾纏,本王新得了些浙江布政司上貢的鐵皮石斛,于老夫人子有益,只是那些藥材尚在擷芳殿中,倘若知曉能在壽康宮遇見你,本王就該順勢帶過來。”
擷芳殿是他如今在宮中常去的宮殿,坐落在南三所中,是三位皇子的讀書起居之所。
年后謝危樓正式加授太傅,行輔弼帝王、教導皇子之責,金印紫綬,位列三公,參與整個大昭軍政大事的運籌決策,幾乎是與整個閣分庭抗禮的頂級職,大昭百年以來從未有任何文臣武將生前有此殊榮。
他才從太和門過來,戴九梁朝冠,著正一品緋鶴補朝服,倒顯得整個人朗若日月、巖若孤松,較素日威重人的玄蟒袍多了幾分穆如清風之。
沈嫣的視線在他面上停了一眼,便趕忙收回了目。
沒想到他還記掛著祖母的,心中自是激不盡,正想著如何請他不必費心,對方卻忽然道:“本王今日給大皇子講書不開,這樣吧,你回宮前到擷芳殿走一趟,本王等你來。”
沈嫣手中的食盒一晃,幾乎以為自己沒有聽清。
端的是上位者不容置疑的語氣,竟讓無法反駁,想找個緣由暫且搪塞一二,可男人已經提袍步邁了出去。
在殿門口凌了一會,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
至短時間,是真的不愿意見到他。
盡管他是長輩,也是恩人,也一直激他的恩惠,但他對所有長輩對晚輩的關,在那些夢之后都悄無聲息地變了味。
是自己的問題。
也許是這些日子以來時常見到王爺,又因他那句與夢中相重的偈語讓心神馳,以至于每回見他都像是夢里的將軍。
這對于這種人人敬仰的戰神來說,其實是一種。
他與將軍一樣,都是軍中打拼出來的人,氣度上總有幾分相似之,隔段時間不見面也就好了。
可自從和離那日起,好像隔三差五都要見到一次,這人影在腦海中揮之不去,都快了的心魔了。
罷了,今日到擷芳殿取了藥材,再好生謝他一回,往后就在家閉門不出,直到將他忘得干干凈凈。
心里有了算,沈嫣整理好心緒,換了張笑臉,款款步殿中。
太皇太妃瞧見特意帶來的點心,笑得合不攏:“這鵝油餅,還就你做的最是深得哀家歡心,旁人做的,不及你的萬分之一。”
宮人遞上筆墨,沈嫣便在紙上寫道:“這手藝能有半分用武之地,是阿嫣的榮幸。”
太皇太妃看著悉的字跡,不哀嘆一聲:“當年謝斐求皇帝賜婚,哀家也是十分滿意你的,他不懂珍惜,自食其果,卻讓哀家白白失去了一個好孫。”
沈嫣惶恐不已,趕忙寫道:“承蒙太皇太妃不棄,還愿意認我這個小輩,在阿嫣心里,太皇太妃與自家親祖母無異,您若有吩咐,隨時傳喚一聲便是。”
太皇太妃用了兩塊餅,終于緩和了面:“這話可是你說的,哀家若是饞了,可要時常宣你宮的,到時候你可別嫌哀家煩吶。”
沈嫣趕忙笑著擺手。
伺候太皇太妃歇了晌,沈嫣便在暖閣抄寫了三遍《心經》留下,出了殿門,見天尚早,又往坤寧宮拜見了皇后。
這是和離之后頭一回進宮,一路的宮道上多多有些打量的目,一些細碎的議論聲在風中四散,難免有三兩聲落耳中。
沈嫣面如常,可云苓在一旁替自家姑娘難。
到坤寧宮,才知皇后近日染了風寒,面有幾分憔悴之。
沈嫣接過宮人手中的銅夾,往殿中燃香的如意纏枝爐里添了香,與在漪瀾苑用的類似,都是配伍調和的合香。
裊裊青煙鼻,眉心微蹙,似乎嗅到些若有若無的悉味道。
這讓不想起那夷進貢的紅參來。
這爐中所用的香料,似有一味,便與那錦盒的麝香十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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