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王妃輕歎口氣,了的頭,道:“我帶了一個人來,你見見他吧。”
喬妍聽得微怔,卻下意識點了點頭,常山王妃拍了拍手,不多時,便聽有人隔門問安,聲音帶著男子的英朗。
喬妍心下不解,扭頭去看姐姐,卻聽道:“進來吧。”
門外走進來一個年約而立、將軍裝扮的剽悍男子,見了喬家姐妹,便抱拳問候,喬妍曾經在聶良弼邊見過他,約記得姓衛,目落在他有些悉的麵容上,不知怎麽,眼眶忽然間便有些發燙。
“將軍驍勇善戰,不想死於這等汙名,可笑聖上甚至連明發聖旨都不敢,竟要暗地行事。”
衛將軍提及此事,神激憤,神中帶著三分譏誚,轉向喬妍,目中又多了幾抹哀,謹道:“將軍自陳此生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坦然赴死。臨終之前,他我給王妃帶句話,他說:不怪你。”
喬妍勉強忍了幾日的眼淚,忽然間再度落下,以手掩麵,哽咽不能言語。
世間最有資格責備的人,竟選擇了諒,愧疚與痛楚恍如海浪,一次次奔湧向前,幾乎要將淹沒。
衛將軍不知是何時離去的,喬妍在回過神後,室之中卻知留了和姐姐二人。
“要振作。”常山王妃心疼的摟住,拍了拍小妹的背,又道:“別怨餘氏。的確言語激憤,但也是可憐人。”
喬妍坦然一笑,道:“我哪有資格怨呢。”
“去的人已經去了,留下的人應該好好活下去,”常山王妃定定看著,道:“李開濟還活著,章氏也還活著,李昌還坐在皇太子的位置上。安安,還有很多艱難險阻在前邊兒等你,你絕不能被打垮。”
喬毓合上眼去,腦海中浮現出聶良弼年輕英朗的麵孔,回想起劉文靜死時的那個豔天,又回想起喬家的父兄與宮中的李開濟。
睜開眼,目深有一團火再燒:“我會等下去的,姐姐。我要等下去。”
由仇恨灌溉出的種子開始生發芽,喬妍扭頭去看太極宮所在之,在心裏冷冷道:“李開濟,咱們來日方長!”
……
聶良弼死後,周圍人漸漸發現,喬妍變了。
不再往校場去習武,也不再教導兩個兒子武藝,便的,似乎都在一夜之間變得婉起來。
正在為一個合格的,符合大眾主流要求的賢妻良母。
李泓征討徐元朗歸京,見如此,不免憂心忡忡,想要勸,最後卻也咽下去了。
聶良弼死了,妻子的心裏也破了一個大,每日都在向外湧著痛苦與愧疚,任什麽都無法填平。
所謂的言語與安,在兄弟拭去的哀慟麵前,太過無力了。
唯一能夠這種苦痛得以紓解的,便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意氣風發的秦王開始沉下心來,靜靜打磨自己,在歲月流逝中韜養晦,昔年英姿颯爽的喬妍,也如同換了一個人一般,整個人從而外的著沉穩與練達。
他們在靜靜蟄伏,等待給予敵人致命的一擊。
好在,他們都是有耐心的獵手。
……
武德九年的夏天,比往常年來的更早,剛進四月,太極宮外的柳樹上便纏繞著不絕的蟬鳴聲。
李開濟上了年紀,便不像年輕時候那般健,加之養尊優久了,愈加放縱自己,日頭一升起來,天氣轉熱,便攜帶年輕貌的宮嬪們往太極宮側的湖中泛舟,日子過得好不自在。
而皇太子李昌,便在這種時候,與生母章皇後,一道登上了湖中的畫舫。
“父皇為何要秦王往開府,還許建天子旌旗?梁懷王是太宗子,骨深,可秦王人麵心,稍有不慎,便將反噬!”
雖然隻是五月,空氣中卻盈著令人難耐的暑氣,隻是從岸邊乘船抵達畫舫,李昌額頭都生了汗。
然而這會兒,這位向來在意儀容的皇太子卻顧不得拭,神惶然,語調中甚至出了幾分質問的味道:“父皇難道不知道,李泓一旦離開長安往去,那便真的鉗製不住他了嗎?!”
這麽簡單的事,難道他會看不出嗎?
像是被刺到了痛一般,李開濟的麵忽然難看起來,他擺擺手,遣退邊宮嬪,目鬱道:“別人不懂,你難道也不懂?朕何嚐不知那逆子不能輕縱?”
李昌聽得怔住,略微一愣,忽然緩過神兒來,眉宇間盈出了幾分喜:“父皇是打算借機……”
李開濟幾不可聞的冷笑一聲,重新躺回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他目有些晦暗:“秦王往去開府,想來天策府眾人都很是歡欣……”
李昌麵不忿,道:“豈止如此!一旦離開長安,到了,旋即便有天下分裂之虞!”
李開濟還在,尚且鎮不住李泓,倘若他駕崩了,留下一個稟弱的皇太子繼位,李泓豈不是要翻天?
李開濟瞇起眼來,半晌,忽然笑了。
“二郎啊,你什麽都好,就是太沉不住氣,”暖風和暢,人不自的有些醺然,他舒一口氣,道:“快了,那逆子到不了的,離京之前,他必然要進宮辭別,那一日,便是他的死期。”
李昌雖不知父親究竟如何計劃,可看他此時神,卻也知十拿九穩,欣然笑道:“父皇英明神武,老謀深算,豈是秦王可比?”
父子二人對視一眼,眉宇間都含著幾分得。
水麵上掠過幾隻飛鳥,振翅落到不遠柳樹上,撲棱棱驚起一群鳴蟬,偌大的海池,忽然間寂靜下來。
圖窮匕見,對於兩方而言,都到了最後的關頭。
……
天策府參軍魏玄抵達秦王府時,夜已深,管家迎著他進府,將其請到書房之後,又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李泓端坐上首,側是妻子喬妍,再之下,則是常山王李琛與喬瑁喬宣兩兄弟,周克明、蘇靖、程公瑾、許亮,皆是天策府的心腹人。
燭火照亮了所有人的麵龐,他們臉上都帶著一種相似的堅毅,著肅殺。
“英國公與宋國公沒有點頭應允,但也沒有表示反對,”魏玄向秦王夫妻見禮,欣然笑道:“幸不辱命。”
話音落地,眾人神中都閃過一抹釋然。
事到了這地步,已經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秦王如若不想被李開濟除掉,又或者是被新帝斬殺,最直接切最有力的辦法,便是坐上那個位置。
可李開濟畢竟是他的父親,是君主,是天子,無論他做了什麽,都無法否定這一點。
李昌再差勁,也是皇帝的嫡長子,大唐的皇太子,他不僅僅是李泓的弟弟,也是儲君,在某種層麵上來說,也是李泓的君主。
李開濟是絕對不會廢黜李昌,李泓做皇太子,順利登基的。
當言辭沒有可能發生作用時,唯一能夠使得李泓坐上那個位置的,便隻剩下刀與槍,劍刃與烽火。
他們都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也知道在世俗定義上,這做謀逆反叛,但他們仍然決定要這麽做。
生死兩分,別無選擇。
英國公與宋國公德高重,也是大唐的中流砥柱,再這樣一個問題上選擇沉默,本就已經表明了他們的態度。
這夜,秦王府書房裏的燈火徹夜不息,所有的行步驟都被一一劃分,到每個人上,他們知道,此事隻能勝利,不能失敗,倘若失手,等待所有人的,便是萬劫不複。
若要事,首先便要控製李開濟,把控中樞。
若要控製住李開濟,便要控製住太極宮。
橫亙在李開濟與李泓之間最重要的那道關隘,便是玄武門。
那是太極宮的北宮門,也是軍的駐紮地,生死攸關之。
“長安守備軍駐紮城外,急之間難以策應,軍與東宮六衛皇城,才是重中之重。”⊕思⊕兔⊕網⊕文⊕檔⊕共⊕⊕與⊕在⊕線⊕閱⊕讀⊕
李泓麵肅然,環視左右,最後道:“我率領府中銳,親自往玄武門去,把控玄武門的軍統領常何,可助我一臂之力。”
眾人稱是,李泓又道:“玄武門若被把控,東宮與太極宮軍勢必反撲,我須得穩定大局,卻還要有人更進一步,控製住太極宮——”
他心念間幾轉,向妻子。
果不其然,不等他開口,喬妍便道:“我去。”
平靜麵容下有跳躍著的仇恨,忍多年之後,終於浮現在世人麵前:“我去會一會李開濟。”
李泓靜靜的看著,眼底深有不易察覺的傷,最後,他頷首道:“好。”
將一切敲定,已經過了子夜,眾人想著幾日之後即將抵達的那場巨大風暴,卻沒有多困意。
宵早就開始,現下離開,卻不得宜,便各自往客房去歇息,一直到了次日清晨。
……
六月初三,是個晴天。
喬妍令人取出已然蒙塵的佩刀,坐在窗前靜靜拭,鋼鍛造的刀重歸明亮,帶著凜冽殺氣,閃耀起令人心寒的芒。
李琰前來向母親問安,見這一幕,忽然間有些難過。
歲月匆匆流逝,他已經是個十五歲的年,但當年母親跌坐在校場中嚎啕痛哭的那一幕,卻始終沒有忘卻。
“阿娘,”他走到近前去,道:“你不要難過。”
“真的沒有,”長子已經很高,喬妍坐在椅子上,竟不到他的頭了,笑了笑,神中見了顯出幾分鋒芒銳氣:“阿娘今天很高興。”
李琰聰敏穎達,十五歲的年紀不算大,但也不算小了,李泓沒有刻意告知他此事,卻也沒有瞞。
他知道母親心裏抑著的痛苦,就像是日複一日,不斷加重的磚石,幾乎要將整個人垮,現在終於可以自己鬆一口氣,這真的很好。
母子二人相視而笑,都在彼此眼中看出了釋然。
李泓悄無聲息的來到門邊,目鋒銳,神態斂肅,他輕輕喚了聲:“阿妍。”
喬妍歸刀鞘,神凜然:“走吧。”
刀劍與盔甲攃,發出令人膽的清鳴聲,馬蹄轟響,兵甲鏗鏘,偌大的長安上空,似乎都浮現著眼難以見的腥氣。
窗外日仍舊明亮的晃眼,同近來天氣如出一轍,樹上的蟬聲沒有一刻停歇,不知疲倦的繼續著。
沒有任何預兆的,天空中劃過一道明。
這芒是如此的明亮奪目,連夏日裏最盛的都難以匹敵,蟬鳴聲停止了,所有人都下意識的抬起頭來,看著它劃過天際,帶著不容忽視的輝,一寸寸消失在天際。
負責監察天象的太史令親眼瞧見這幕,不覺冷汗涔涔,下意識退後一步,跌坐在地。
“太,太白經天!”
周遭的吏們也是麵驚變,想起近來朝中屢有異變,不知怎麽,忽然生出幾分不詳的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