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想起昨晚自己被吵醒的事兒了,一腳踹過去,道:“什麽時候了,還不起來!”
皇帝被一腳踹醒,也不生氣,慢慢坐起來,臂摟住,湊過去親了一口。
他輕輕喚了聲:“阿毓。”
喬毓不吃這糖炮彈,把他拉開,自己下了床穿服,邊穿邊問他:“昨晚怎麽了?失魂落魄的。”
皇帝懶洋洋的倚在床頭,將自己與陳國公幾人說的話講了,末了,又歎道:“若親王留居地方,幾代之後,必然與中央興兵,可若是留在長安,不免又會有奪位之虞,咱們在的時候,幾個孩子翻不了天,可若是咱們都去了……”
“別‘咱們’‘咱們’的,這種好事你說你自己,別牽連上我。”
白和立夏聽見裏邊兒靜,端了溫水來他們洗漱,喬毓用柳枝香鹽淨了口,這才道:“管管管,你管得了這麽多嗎?古往今來,哪有萬世一係的朝廷?周有八百年,漢有四百年,這都是響當當的朝代了,可你怎麽就忘了,魏晉南北朝期間有多政權,存在十幾年就被人顛覆了?沒有能永遠延續的王朝,你這會兒想著兒子骨相殘就難,待會兒想想你的大唐要亡了,不是更難?”
皇帝苦笑道:“可亡國是多年之後的事了,我見不到,兒子卻是親生的,我的骨,怎麽能相提並論呢。”
喬毓洗了臉,拿帕子了,道:“世間哪有兩全的辦法呢,你別鑽牛角尖。生了兒子,那就好好的教,盡到做父母的責任,問心無愧就好。至於剩下的,咱們無能為力,便給孩子們自己置吧。”
這原本就是個死結,皇帝還能說什麽呢。
“沒兒子吧,覺得千辛萬苦打下來的江山都要給別人,不甘心吶,有一個兒子,又怕這兒子有什麽意外,也想著給他添個兄弟幫襯,三個兒子了,就怕他們自相殘殺……”
他歎口氣,取了掛在一邊兒的袍穿上,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喬毓聽得失笑,斜他一眼,道:“這話都是別人說的,自己講可就不是那麽回事兒了啊!”
皇帝也笑了,搖了搖頭,沒再接著這一茬說話。
二人都穿戴整齊,白便推開窗氣,深秋的凜冽寒霜侵室,人微覺冷意,頭腦卻也隨之清醒起來。
侍婢們送了早膳來,喬毓這個包子慢慢吃,卻聽皇帝道:“我把孔家給打發了……”說著,又將寧安侯自願改姓,被賜姓李,名改新的事講了。
“這是好事,經唐一代,此後孔家的影響會無限淡化,”喬毓先是一怔,旋即笑道:“孔聖人是好,但後世子孫未必都好,皇族尚且不能沿襲百代,孔家怎麽能例外呢。再則……”
飲一口米粥,徐徐道:“禮教對世人的束縛太大了,對人的影響也太深了,後世有貞節牌坊,現在不也有?隻是存在的形式不一樣罷了。”
皇帝畢竟是男人,在父權君權至高無上的時代,先天就占據優勢,也很難理解人的想法,搖頭失笑道:“過猶不及。你看看你,看看永嘉,再看看武安大長公主,哪有個被束縛的樣子。”
“那是因為我們出高,家世好,有恣意妄為的資本,”喬毓坦然道:“你所看見的開放與包容,郎男裝出行、打馬球和幾度改嫁,都是高門郎,乃至於皇室公主。”
神中浮現出一抹歎息:“我聽過一個故事,就在唐之後沒多久,有個姓李的婦人帶著兒子外出投宿,因為被店主人拉了一下手臂,便道‘我為婦人,不能守節,而此手為人執邪?不可以一手並汙吾!’,然後便用斧頭,斬掉了那條手臂,戰的年代,人名節被看得最輕,尤且有這等事,可想而知後世又是如何景。”
皇帝聽得默然,喬毓正以為他有所時,卻聽他道:“大唐延續了多年?”
喬毓啞了,瞪他一眼,便聽他又道:“我壽多?”
五十二歲。
按照後世的史書記載,曆史沒有變之前的李泓,五十二歲崩逝。
不知怎麽,喬毓心裏忽然有些難過,略頓了頓,方才含糊道:“八十來歲吧,記不清了……”
皇帝抬眼看,眼底似有笑意:“你前幾天不是還說,我是吃丹藥死的嗎?能活到八十多,還吃什麽丹藥?”
喬毓給噎了一下,反駁道:“我可沒說你是吃丹藥死的,隻是後世有這麽個猜測,準不準可不一定。”
皇帝笑而不語,隻是眉宇間有些淡淡傷。
“你有什麽好難的?我比你死的還早呢!”
喬毓從碟子裏拿了個包,摳了餡兒自己吃,又把皮塞到他裏:“一切都不一樣了,從我回來開始,就不一樣了,你也是馬上定乾坤的天子啊李大郎,怎麽多愁善見風流淚了!再愁眉苦臉做小兒態,我都看不起你!”
“因為有了肋,”皇帝靜靜看著,道:“無論多麽強大的人,一旦有了肋,都會患得患失,心中畏懼。”
“那你完蛋了,”喬毓道:“就這麽下去,或許沒等到阿琰登基,大唐就亡國了。”
“那倒也不會,”皇帝含笑看著,道:“是肋,也是鎧甲,有你在,我什麽都不怕。”
“噫——惡心死了!”
喬毓一點兒麵子都不給:“李大郎你沒事兒多看看奏疏,看那些七八糟的話本子,咱們倆加起來都七十了,還說這些酸話,你別扭不別扭!”
白忍著笑,遞過來一張帕子,喬毓隨手了,站起道:“走了。”
“……這個混賬東西。”皇帝笑著罵了一句,目送離去,神卻也不再抑抑,三兩下吃了早膳,拜見過喬老夫人之後,便回宮去了。
……
一場結束,長安上層勢力重新洗牌,曾經的大唐十六衛,也是名存實亡。
申國公作為章太後的嫡親侄子,當然無法從這場風暴中幸免,現在已經被下獄,家眷也被看押;蔣國公裴安作為太上皇的親信,早就被打下去,連參與這場風暴的資格都沒有;寧國公作為綠帽的非人生,這會兒已經被削爵;新武侯府一個青銅杠黃金,是十六衛之中犧牲最早,也最為慘烈的一個……
仔細數數,說好的大唐十六衛,這會兒也就剩了十二個,曾經的家門榮耀,似乎隻在眨眼間,便灰飛煙滅。
比這幾家更加惶惶的,卻是曾經榮耀無限的五姓七,世代相傳的環被權位強行剝落,勢如虎狼的金吾衛們帶著天子聖旨闖進家門,查出涉事之人後,又將其餘家眾遷往獻陵。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車隊載著家財積蓄,伴著一路哭聲,源源不斷的駛出門去,他們仍有聲富貴,但世家高門最被看重的東西,卻悄無聲息的消失在了這年的寒風中。
舊博亭侯謀逆,論罪死,從此之後朝廷再沒有孔姓人家,隻是多了一位寧安侯。
士林也曾為此非議,隻是舊博亭侯謀逆是真的,寧安侯為曾經的世子,自願改名也是真的,又有皇帝及一幹重臣讚同,即便朝臣們有二話,也生生給下去了。
萬年的青瓷與白瓷燒製出來了,跟宣紙一樣,都是日進鬥金的生意,報紙作為新興事之一,也備讀書人與士子們追捧,武安大長公主與韓國夫人正準備上疏皇帝,請求在上林苑中劃出個地方來建造屋舍,慈善總會代替朝廷出麵,收養戰死將士們的孤,皇帝自無不應。
伴隨著一聲巨響,吐穀渾原本就不甚堅的城池徹底崩塌,守城之人但見異閃現,尚未反應過來,便是地裂天崩,驚駭之下,甚至顧不得逃竄,戰戰兢兢的癱在地:“這是天罰!唐人是被上天眷顧的!”
邢國公目視那城牆坍塌,再見吐穀渾人的惶恐與不安,欣然之餘,又不歎息一聲:“戰爭有了捷徑,不知會改變多事……”
蘇懷信戎裝在,英氣發,聞言笑道:“不管怎麽說,上天總是庇護大唐的。”
吐穀渾國主開城乞降的時候,喬毓剛從印書作坊裏走出去。◣◣
從前從五姓七那兒弄到了近千本書,隻是顧慮良多,方才不曾大張旗鼓的加以宣揚,現下那幾家人都挪到獻陵去了,影響力也降到了最低,也就沒必要再加謹慎提防。
跟皇帝商議之後,決定先將那些孤本絕本印刷出來,加以妥善保存,至於日後應當如何,卻要再慢慢思量了。
喬毓慢悠悠的思忖著,到了刑部的門前,人開了牢獄的大門,又從白手中接過那隻竹籃,腳步輕快的走了進去。
監獄裏邊兒的氣味著實不怎麽好聞,也不異樣,獄卒前邊兒引路,到了地方,就被打發走了。
申國公躺在半舊的褥子上抓虱子,聽見有腳步聲傳過來也沒抬頭,察覺來人停在自己門前,這才坐起來瞅了眼,見是喬毓,又躺下了。
喬毓拿鑰匙開了門,拎著竹籃進去,道:“沒什麽想說的?”
申國公神平靜,木然道:“我的行刑時間,是哪一天?”
監獄裏的條件不怎麽好,但相對於其餘人而言,也不算壞,起碼還有一副陳舊的座椅。
喬毓也不答話,拿帕子了凳子,坐上去之後,又將竹籃打開,取出了裏邊兒的飯盒:“好歹也是舊相識,起來說說話?”
申國公破罐子破摔的躺著,道:“不想起。”
喬毓笑了:“你附從作,但並非主犯,純粹是章太後臨時綁架上去的,其餘人招供的時候也說了,你一直都不讚同,行時也頗消極,聖上與幾位宰輔商量過去,隻削去你的爵位,罷為平民,不會再行問罪的。”
申國公聽得慘然而笑,潸然淚下:“我家先祖投軍伍,幾代浴沙場,終於有了今日,哪知一夕之間,便被打回原形……”
飯盒打開,傳來燒與炒菜的香味兒,“啵”的一聲輕響,喬毓打開了酒壇的瓶塞,旋即便有酒香氣彌漫開來。
撕了條兒,邊吃邊道:“我吃飯呢,你哭什麽哭,吵死了!”
申國公騰的坐起來,怒瞪著,道:“那難道不是給我帶的嗎?!”
“不是啊,”喬毓道:“給我自己吃的,忙活了一上午,沒吃東西呢!”
申國公冷哼一聲,也不說話,起拉了隻破凳子坐下,撕了另一條猛吃。
喬毓看得笑了,將另一壇酒扔給他,道:“你先祖也是從無帶有的,你怎麽就不行?他是真的一窮二白,你呢?好歹也是做過國公的,人脈關係多著呢。”
申國公拔掉酒壇的塞子,仰頭飲了口酒,眼淚卻混著酒水,一起湧進了裏,有點酸,還有點辣。
“想當年,你也是疆場上幾番生死的將軍,難道昔年的銳氣,都被消磨幹淨了?”喬毓道:“牌子倒了,那就再扶起來,扶不起來,那就重新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