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凌坐在簽押房裡,著面前堆集的一堆案卷發呆。他很想馬上投工作,可是就象一個外行人乍對著堆得一人多高的爛魚網,千頭萬緒,本不知從何下手。
如果你想想縣太爺負責的工作就知道了,可不僅僅是電視上看到的沒事坐在七品正堂上拍拍驚堂木呀,一縣的財政呀、稅收呀、通呀、律法呀......,所有的一切都要縣太爺來拍板,本來縣太爺除了縣丞、主簿,還有一堆刑名師爺、錢糧師爺、刀筆師爺,現在閔縣令這個半吊子縣太爺一腦兒全丟給了楊凌,就算是一個富有經驗的紹興師爺,怕也一時要心忙腳。
簽押房是串糖葫蘆般的三間平房連起來組的,通常縣太爺的師爺、幕僚們就在這裡閱覽公文、理政務。簽押房前邊就是縣太爺問案決事的七品正堂,而後邊則是縣太爺一家的住。
自從幫助馬家解決了人命司,閔縣令對他大爲讚賞,當下便請他到府上擔任師爺。楊凌正愁自已無所事事,被一個小姑娘養活著忒也無恥,當下欣然應允。
不過由於韓娘那哀怨的眼神,他只得對閔縣令言明,做師爺也只是權宜之計,待來年大考,還是要去省城參加鄉試的,閔縣令也一口答應。
其實他自知命不久矣,平時向人打聽也知道那時就算考上狀元,最好的結果也就是留在京城做個翰林編修,能馬上外放個知縣就了不起了,本沒有大可做,現在也只是出於對韓孃的疼和男人的責任,想盡量給留下一份家產而已,本不想去參加鄉試,只是架不住人的,韓娘年紀不大,可是一雙幽幽怨怨的眼神兒,足以讓他改變主意了,至表面上是如此。
閔縣令是大兵出,帶過來的親信也都是當兵的,與這一縣治理實在一竅不通,縣裡原來的黃縣丞對他不不、整天就象個泥塑木雕一般,要不是每月發餉銀的時候還能看到他揹著個空口袋跑來領米領錢,簡直就看不到這個人的影子。
虧得鳴驛民風淳樸,兩年多來也沒有什麼大過,不過眼看每隔三年政績大考之期將至,朝廷要考覈員政績,閔縣令雖然心眼兒,也不免要打些自已的小算盤。
朝廷大考,政績由何而來?其實不外乎兩樣,一個治下清明,一個是稅賦及時。所謂治下清明,只要沒有農民、商人罷市、書生抗議、沒有大案要案,那便可以上報個路不拾、夜不閉戶的太平盛世景象了。
鳴驛駐紮著兩隊兵、再加上驛丞署、縣衙門的差役們,管理之嚴尤勝一般的三等縣,兩年來倒沒有什麼大事發生。可是這稅賦及時則不然了,由於本地是諸多商客集散之地,這商賦稅銀收得倒還及時,可是附近居民以山中住戶爲多,平時本就住分散、不易管理,再加上山田貧脊、韃子又時不時來擾劫掠一番,這糧稅納頗不理想,大考之時不免爲閔縣令的肋了。
閔縣令做做得渾渾噩噩,也是前些日子去了趟府城,聽了上嘮叼這樣事,才知道文考覈有諸多說道,正愁著不知該如何顯擺自已的政績,天上掉下個楊相公,他自然委以重任,企盼他能幫助自已弄出一點象樣的績來。
可是這個時代的政府運作方法實在不是楊凌所能瞭解的,楊凌的前世雖然做到保險公司的長,但那時的管理架構和制度,哪怕沒有這個長,整個機構的運作也不會到太多的影響,現在則不同,幾乎大事小都要他來拿主意,楊凌鬧了個焦頭爛額,便連日常的公文都理不明白,如何能有所建樹。
他直了直子,捶著後腰愁眉苦臉地看著那一堆案卷,臨近年關,遞運有一批大採辦的西域特產要運往京城,大車和騾馬不敷使用,請求縣衙予以解決。
接承接到兵部公函,近期有大軍調,要在夜間經過鳴驛,這夜間開放城門、安排差役和兵把守城門、嚴防有人夜間趁進城也需好好安排一番。
年關將近,宵已經取消,有關治安、緝盜等方面的事,他是刑名師爺,自然也要安排到他上來理。
烽火臺的煙訊、火訊有關用料需要更換了、城郊竇家的耕牛失蹤了、城西劉家坳易家養了三年的大豬被盜了、李家集幾個地調戲小寡婦兒了、城北頭兒郝家的孩子玩炮仗點著了賀家的柴禾垛,賀家上門理論打傷了郝家的兒媳婦,郝家告賀家上門行兇傷人,賀家告郝家引燃大火......。
更要命的是,拖欠府稅賦的農戶實在太多,有的只拖了一兩年,有的拖欠已達十年之久,陳芝麻爛穀子,簡直沒個頭緒。
一開始楊凌還拍著桌子要王班頭帶人去把拖欠最多、時間最長的刁民洪滿倉抓來,想來個殺一儆百,待聽王班頭告訴他上上任縣太爺曾經用過這個法兒,結果得洪滿倉的老婆上吊、洪滿倉也變得半瘋半顛,事被一些文人舉子知道後憤憤不平,事鬧上戶部,縣罷免職的事之後只得作罷。
還是主簿王養正看這位年輕的同僚待人和氣、辦事認真,於是告訴他,黃縣丞在本縣呆得年頭最長、他已經侍候了兩任縣太爺了,這位老縣丞是個很有辦法的人,算得上場上的老油條了,不妨求助於他。
楊凌聽了這話咬了咬牙、買了十斤豬、一包好茶上門求教,誰料那黃縣丞只是手把手地教小孫子練字,聽了楊凌的來意只是淡淡一笑,盡扯些有的沒的就是不肯幫他支支招兒,不過那豬和茶葉倒是老實不客氣地笑納了,弄得楊凌哭笑不得。
“唉!”想起這事兒,楊凌重重地嘆了口氣,有點兒心疼自已花的那二十四文錢,家裡那個小丫頭偶爾買點,都拉到他碗裡,自已不捨得吃一口,早知如此還不如把拿回家給那可憐又可的小孩兒打打牙祭呢。
他提起筆來,將算好的結果寫在上呈戶部的公文上申報明年所需的錢糧:“鳴驛一衆員衙差共計79人,驛卒158人,城守軍260人,長夫45人,驛馬82匹,年支餉銀7647兩,馬料52石。另:西城門戰臺出現裂痕,需予修補,計需銀兩116兩”。
將公文子拿起來吹了吹上面的墨跡,小心地擱在理好的一疊公文上,門簾兒一掀開,一個青袍人舉步走了進來。屋裡另外幾個負責抄錄整理文書的小吏忙站起來道:“閔大人”。
楊凌擡頭一看,連忙也起施禮。那人正是閔縣令,穿了尋常裳,他隨意地擺了擺手,大聲嚷嚷道:“行了行了,見天兒常見,還行個啥禮,眼瞅著時辰不早了,今天都散了吧”。
那幾個小吏忙唯唯喏喏地開始各自收拾東西,閔大人走到楊凌面前,見他已理好了近一半的公文,不翹起大指讚道:“先生好本事,本縣一看這些東西就頭疼,想不到你這麼快就理了一半,哈哈哈......”。
楊凌苦笑不已,他理得的確很快,不過大多都是上承下接的東西,真正棘手的想要理起來哪有這麼快的,且不提那些陳年拖欠賦稅的人要門別類,惡意拖欠的、確實家境貧寒的,這些統計調查工作就要做上許久。
單是那些這家走失了耕牛、那家被了豬的案子哪一件要理時不需要派幾個人去,調查起來最快也得三天五天,這些散碎事都不大,可是哪一件都要人要時間,要理起來想快也快不了。
以前看電視那些做的不就微服私訪,把案子查個水落石出,看來是純屬扯淡了,一天有這麼多事要做,哪裡由得他不就離開衙親自去查什麼案子。
不過這些事他自然不便向縣太爺訴苦,只得連聲道:“哪裡哪裡,大人過獎了”。
看看那些小吏都走了,閔縣令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膀道:“我是個人,不用跟我來讀書人那一套,不在公堂上時用不著這麼著氣。對了,收拾收拾趕快跟我走,馬驛丞爲了答謝你我,請我們去鴻雁樓喝酒看戲呢”。
楊凌聽了不躊躇道:“啊?這個......大人是否先行一步,我得先回家一趟告訴人一聲,免得在家牽掛”。
閔縣令放聲大笑,一擼鬍子在他肩上狠狠捶了一拳,笑罵道:“哪來這許多囉嗦,男人嘛,想回家時自然就回家了,不想回去時人就好好在家呆著,告訴作甚?走走走,年輕輕的倒生了個懼的病”。
閔縣令也不由他分說,拉著他出門便走,楊凌無奈,只得隨他而去。閔縣令既穿了便服,便也不坐轎,加上這鳴驛城也不大,南北城門間只有四里地,鴻雁樓就在金寺旁,和縣衙只隔著一條街,更不耐煩坐轎去了。
兩個人步行到了鴻雁樓,馬驛丞和馬昂、馬憐兒早已在一樓雅座相候,這裡本來是個戲院子,說是雅間,也不過是在正中的好位置用屏風間隔出一些獨立的空間罷了。
令楊凌意外的是黃縣丞居然也在,見了面不免彼此客套一番。馬昂在大牢裡關了十多天,那暴躁的子收斂了不,見了救命恩人楊凌,神間大是親熱,上前便把住他的手臂,道謝不已。
楊凌和馬昂同爲年輕人,不過一個文質彬彬、俊雅秀氣,一個矯健魁梧、濃眉大眼,竟也頗爲投緣,倒是一樁異數。馬憐兒今天只是淡施脂、靚妝可人,一副宜喜宜嗔的面孔對著楊凌時神可矜持了不。
楊凌儀表不凡,初次見面,馬憐兒芳心之中就對他有了幾分喜,只是隨即便知道他已經娶了妻子,對他,馬憐兒便已當作恩人與喜歡的異朋友罷了。
妾的份比奴婢高不了幾分,莫說他只是個秀才,就算他是一省巡,馬憐兒雖只是個低級吏家的兒,也斷然沒有作妾的可能,所以愫已被扼殺在萌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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