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凌送了個空口人，其實本不必他去張羅，更不必幾位公主去點名購買，谷大用原本就是在宮裡侍候的人，皇族婦人們使用些什麼東西，相互贈送些什麼禮，恐怕這些公主們自己都沒他記得周全。

谷大用早置辦了十餘車的東西，每份箱籠上都按分屬於皇上、太后、皇后、皇妃和公主做好了記號，就連威國公楊凌家裡幾位夫人，他都很細心的一人準備了一份貴重的禮。

正德皇上在蘇州住了十餘天，預計事先調度安排的將領差不多現在已經各自到位了，只需再給他們一點時間掌控軍隊、按計劃調派好人手，正德就可以馬上回京，開始全國的政軍首腦大換防，徹底消彌一切患，所以杭州之行仍然從容。

拉馬里奧大主教的人目睹了金陵、姑蘇的麗富饒和強大的經濟實力，已經徹底被它折服了。曾經，馬可波羅的東方遊記在西方是人恥笑的，因爲他們不相信世上會有這樣的一個地方。

儘管近些年來一些西方冒險者已經陸續來到東方，見證了馬可波羅所說的話，但是在大多數人眼中，仍然認爲他們是爲了遊說貴族、獲得足夠的遠洋贊助而有所誇大，然而親眼見證了這裡的富饒和麗，他們纔不得不相信這件事實。

金陵城的富有強大，比他們的帝都要強上百倍，蘇州的市政比他們的城市要先進百年，他們最大的城市也不過十餘萬人口，而在這裡，他們所見到的輒是上百萬人口的豪華大都市，那真是鄉下人進城，目不暇接。

現在，他們興致地往杭州城進發了。當然，還帶著他們購置的無數的禮。送給國王和王后的；送給其他貴族的；送給妻子和人的等等。

他們已經決定在這座近海的大都市設置駐商局，儘管他們還沒有見識過這裡的麗富饒，可是看過了金陵和蘇州，他們對杭州，已經沒有任何可能的懷疑了。

杭州沒有蘇州的歷史悠久。秦一統六國後，在靈山下設錢唐縣，現在已是杭州城的地方當時還是隨出沒的一片海灘，西湖還未問世。直置東漢，從寶石山至萬松嶺修築了一條海塘，西湖開始與海隔斷，方纔爲湖。

到了隋唐時期，作爲大運河起訖點的杭州才奠定了航運中心與貿易中心的地位，爲全國知名的商業城市和重要貿易港門，當時的稅金佔大唐全國財政收的百分之五。

到了北宋時，杭州已有“東南第一州”之稱。當時全國的商稅、酒麴稅以杭州居第一，首都汴梁則次之。待到南宋定都杭州，輦轂駐蹕，冠紛集，民阜藩，尤非昔比。杭州一躍爲全國之中心。儘管軍事上當時南宋十分疲弱，然而論及繁榮富裕，杭州當時已是全世界第一大都會。

這種局面到了元朝時也沒有改變，直到大明立國後施行海，又加上倭寇年年擾，杭州才衰落下來。不過這種局面畢竟才百餘年，而其繁華富饒的大都市地位卻歷經了數百年，此時的杭州居民骨子裡並未失去那種應有的氣勢。

如今重新開海了，杭州又爲對外通商貿易的第一口岸，又有嚴嵩這個年輕能幹的知府在此鎮守，加上它元氣未失、底蘊深厚，此時的杭州會是怎樣一副模樣呢？

皇帝從餘杭門了杭州城，駐於孤山腳下的臨時行宮。知府嚴嵩以及杭州大小吏、鎮守太監齊來迎駕，於西湖樓外樓設宴接風，好一陣喧鬧至夜方休。

次日，嚴嵩又來見駕，聽候皇帝對於杭州治政的垂詢。嚴嵩的準備遠比谷大用周詳，對答如流、談吐不凡，正德皇帝聞言大悅，不向楊凌投以一道讚賞的眼。

谷大用、嚴嵩這些管理稅賦通商、地方政經的文和許泰、李森、白重贊、許泰等可信可用的武將，可都是出於楊凌的舉薦，現在看來，楊凌果然有識人之明，這些人幹得還真是有聲有。

正德皇帝聽罷嚴嵩的陳述，呵呵笑道：“來呀，給嚴卿看座”。

嚴嵩寵若驚，連道不敢，楊凌笑道：“皇上賜座，豈能推辭，你就坐了吧”。

“是！”嚴嵩長揖一禮謝坐，這才欠著屁坐了半邊椅子。正德皇帝喜滋滋問道：“朕此次南巡，便要看看江南各阜的發展，瞭解一下地方民。嚴卿，聽你方纔所述。杭州現在工商興隆、易廣泛，朕甚是欣呀。你且說說，尚有些什麼況？”

嚴嵩拱手道：“皇上，杭州工商業發展十分迅速，不過蘇州近在咫尺，以發展工業爲主，是以臣在杭州，則以商業爲主，彼此互補，又不必太過爭奪資源。

如今，杭州商業有四百三十三行，是最齊備的商行大阜，藉助運河、海運和陸運之便運，樞紐結於天下。已和日本、朝鮮、呂宋、南洋、波斯、大食等近五十多個藩國和地區建立了貿易。

在商業上，由於朝廷取消朝貢制度，代以通商貿易，平等易，各取所需，而一劍書城且制訂了詳細地律法，臣依律行事，又得皇上和朝廷的支持，所以沒有什麼大問題。

杭州居民現在百四十萬，每天消耗、豬食巨量，已有農戶專門飼養，以此爲生。府對此予以保護和鼓勵，一旦因瘟病或出售困難造重大損失時，府是會予以補給的，以免傷了這些農戶的元氣。

此外，杭州乃是大阜，人口太過重多，現在城中專門出資僱傭了些無業遊民，專司防火、防疫事務，每年尤其是夏季，務必清除城中污垢垃圾，以免產生流病……”。

他看了眼正德臉，見正德笑地十分高興。便繼續道：“說到工農業，杭州自然是以瓷、茶葉、織、造紙、印刷、水稻、養等爲主。

水稻現在栽種的是皇上親自恩準引進試種功的正德稻，此稻種抗旱、抗蟲，高產。臣正在號召地方採用移栽法種植。原來的直播法雖然省去了育秧和移栽兩個環節，但是如平田整地，苗期防寒保溫與保苗，雜草防除，防止倒伏等方面對產量影響較大。

現如今採用育秧移栽不但克服了這些問題，而且節省種子、節約水，提高產量。最重要的是，不必等上一季稻子，新苗就培育出來，江南稻田可以一年兩，產量翻番。要是到了閩南，使用此法一年可以三季，百姓獲益厚重，皆是皇上之恩吶”。

正德一聽眉飛舞，想不到當初一句話，竟然可以產生這樣意想不到的效果。看來在上位者還真的時時在意、小心，尤其治國柄政，那是萬萬馬虎大意不得呀。

嚴嵩又道：“至於貧田山田，則栽種易管理且高產的紅薯和玉米，軍屯田正在整頓，先期全部栽植棉花，這樣可以儘快見效，可以賣出大價錢用來安置屯軍衛所兵”。

楊凌道：“嚴大人，我在蘇州時聽說蘇州織造的大量繭來自杭州農戶，你這裡可是供應大戶，谷公公說你正在改良一些東西，可否詳盡說說？”

嚴嵩喜孜孜說道：“是，臣蒙皇上信任，委以杭州知府的重任，微臣激涕零，恨不得碎骨以報，是以小心，恐讓皇上失。臣是書生出，可織乃是江南本，關係國計民生，臣可不敢大意。

臣不懂農業，便招募能工巧匠進行研究，織從養蠶、繅到紡織及紡機工皆有改進。對蠶種的選擇，蠶病的防治，桑葉的培植，育蠶的工藝，結繭繅的方法與工，都予以改進，規定了步驟教授予於百姓。至於桑樹，我們正在挑選植株進行改良，使之多葉而株矮，採葉多而省工。”

正德皇帝點了點頭，微笑道：“甚好，那麼杭州尚有什麼需要朝廷解決的問題麼？朕今日來杭州，正好就近解決”。

嚴嵩疏朗而直的眉一揚，說道：“說到問題倒有一個，臣正想上奏，請示皇上。皇上，當今大明造紙業十分發達，以江西鉛山石塘鎮爲例，那裡有紙廠槽戶不下三十餘槽，各槽幫工不下一、二千人，所產驚人。

現在蒸煮紙漿多用石灰，提供了紙漿的質量。紙坊破碎原料多用水碓，提高了功效。所產高中低檔各式紙張沿江運下，本又低廉，紙張多則印刷作坊則隨之興起，杭州城鄉現在有大批刻字工人。

刻字工價，每葉兩板，每板工銀一錢五分。活字印刷，三分銀子刻一百字，由於刻字價賤，故印書甚多，私人出資印刷的文人也增多了。

本來這是好事，不過現在書坊出版的不止是十三經、十七史，以至叢書、別集、道藏、詞曲等，由於杭州商行衆多，消息傳播不便，現在有人專門出版事關各行各業消息形的小冊子，紙張糙、印刷簡陋，只爲一時之需。

有時爲了招攬買者，還會夾雜一些最近發生的奇聞逸事，坊間故事甚至青樓韻事。此爲新生事，朝廷沒有相關律法限制，臣引導管理頗爲吃力，是以正想奏請皇上，這種行爲是當當行？如何管理？”

楊凌微微地笑了起來。造紙業促進刻字業，刻字業促進印刷業，而商業活的需要又促進兩個不同的行業進行聯繫，從而產生報業。

報業這個新行業的產生再促進法律的完善。經濟影響了政治、法律和文化，政治、法律和文化的完善反過來繼續促進經濟的發展，彼此環環相扣，不斷衍生，而隨著它的發展，又會出現什麼新的產業呢？

此即謂溫水煮青蛙的手段，人文金字塔的理論，終於親眼看到它的奇妙效果了。如果自己離實際，一味之過急地搞大躍進，還會有親眼看到這一切的那一天麼？

楊凌想到這裡忽地想起了一個人。那個被寫進詩詞唾罵萬年的王莽。王莽那廝不會也是穿越的人吧？王莽一登帝王即均分田地於民；廢除奴隸買賣；政府控制冶鐵和鑄錢，防止富商縱市場；建立國家銀行、貧苦百姓可以申請國家貸款，杜絕了高利貸；從皇帝到百，都實行浮工資制；王莽厲行懲貪，建立舉報制度。

均田地、講人權，真不知道他一個家族裡出過九位侯爺、五位大司馬的顯赫貴族，怎麼會有這樣的思想，結果如何呢？

正德剛想說既然百姓出版毫無頭序，有傷風化，那就予以止便是。忽地瞟見楊凌脣邊笑意，心裡不由翻了個個兒：“莫非楊卿有何獨到見解？”

他又想起自己方纔所思：居上位者，當時時在意、小心，尤其治國柄政萬萬不可馬虎大意的想法來，正德變得慎重了，他仔細地思考了半天，才微微頷首道：“唔，朕知道了，百姓既然因商務需要推出了這些東西，總有它存在的價值，不可一味止因噎廢食，府可以出面疏導。

這樣吧，如果一些事涉風化、及律法的東西，還當以、罰、懲等方式予以管制，尋常民俗民、鄉間俚聞，儘可由其登載。你回頭把詳細形逞報上來，有何建議一併報來，回京後朕召集員予以研討制定一部相關律法予以約束便是。”

“是！”嚴嵩欠了欠屁，拱手說道。

正德頷首微笑道：“好，朕要在杭州停留幾日，到了這天堂聖地，總要到走走的，景德鎮、龍井茶園、桑山稻田朕都是要去看看的。這三天，朕先欣賞一下杭州風景，西湖、靈寺、虎跑泉、錢塘江六和塔，朕是久聞大名啦”。

這些事嚴嵩早已做好種種準備。是以只是欠一禮道：“是，臣回去便安排一下”。

正德一擺手道：“景德鎮、龍井園和桑山稻田察看農耕這些事你來安排，遊山逛景就不必了，隨從如雲便失了野遊之趣。朕自去微服一遊、與民同樂”。

嚴嵩一聽唬了一跳，忙道：“皇上，萬萬不可，臣不敢有瞞皇上，杭州人口，再加上外經商，各國、各地商賈如雲，因之無賴宵小詐騙竊之事屢有發生，卻是嚴懲不絕，臣爲之大爲頭疼，皇上是萬乘之尊，豈可輕涉民間？”

這種事北京城也有的是，但凡豪華都市這種事總是層出不窮的，暗總是伴隨著明出現，最沃的土地也最容易滋生蟲患，正德不以爲然地笑道：“宵小之徒怕些甚麼？朕雖說要微服出遊，邊總有大侍衛伴隨的，再說朕去的地方都是熱鬧繁華之地，無賴地也當有所顧忌”。

嚴嵩無奈，只是暗暗決定通知通判、巡檢、民壯，所有治安衙門加強治理，免得攪了皇上游興罷了。

目注嚴嵩離去的背影，正德皇帝微微頷首，對楊凌道：“楊卿，此人頗才幹，才堪大用！”

“是，皇上慧眼識人！”楊凌瀟灑一笑。

昔年對嚴嵩的擔心和忌憚，現在已從楊凌心中煙消雲散。他不再擔心嚴嵩一旦位高位如何了。嚴嵩沒有變，從他的瞭解裡，這個人還是不好但貪權力，但是誰的一生沒有一點追求？那些千古名臣難道都是淡漠名利的山野士麼？

人的野心是隨著權力的擴張和周圍的環境而逐漸改變的，如今已經不同於往日了，一個不同的君王、一個不同的朝廷、一個不同的大明，一個日新月異發生著劇變的大明，也將造就一個不同的嚴嵩！

更重要的是來自自信，如果自信能夠穩穩地一劍書城駕馭住一匹千里馬，那爲什麼不讓他日行千里？

楊凌微笑著看了嚴嵩離去的背影一眼，前世的一切只能做爲一個借鑑，而不能做爲一個量尺來衡量歷史上的一切了。楊凌，真正地融了這個世界，這個世界，真正的因爲他而發生了改變，它將不會再重複楊凌記憶中的一切。

未來，即使是楊凌這個來自五百年後的人，也無法揣測的未來。

第二日，正德要和唐一仙、諸位公主們同遊杭州，第一站自然是久盛名的西湖。大隊人馬還未出門，拉馬里奧大主教和拉蒙德侯爵便興沖沖地趕了來，原來他們已經相中了駐商局建築地點，並且把兩國貿易的詳細合同也修訂完畢，地趕來請求皇帝陛下籤署。

楊凌將條文細細看了一遍，又要通事看了一遍，條文以中匍兩國文字書寫，這些使者倒還規矩，各項條文循規蹈矩，並無不妥之，正德皇帝也是個爽快的人，當即用印簽署，並行文北京，令閣立即頒佈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