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庵位置特殊,要想去那裡,就要穿行大福寺。
距離佛誕日只過了七日,大福寺前的廟會還沒結束,那裡人聲鼎沸,格外熱鬧。
喬昭到了時,早有知客僧等在那裡,把主僕二人送至偏僻側門,由一名小沙彌領著前往疏影庵。
小沙彌只有六七歲的樣子,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轉著,很是活潑。
「施主,你是要去見無梅師太嗎?」
「是的。」喬昭低頭含笑回他。
小沙彌眼睛亮了亮,聲音糯,晃著頭道:「施主真是厲害極了。」
冰綠捂笑:「小和尚,你說說,我們姑娘哪裡厲害啦?」
小沙彌騰地紅了臉,鼓著腮幫子道:「就是厲害,疏影庵的師太小僧都沒見過呢。」
冰綠被逗得格格直笑:「你才多大的人呀,沒見過的東西多了。我問你,你見過麼?豬蹄見過麼?」
小沙彌快被氣哭了,大聲道:「我見過,也見過豬!」
有一次跟著師兄下山,他還見過小鴨子呢!
「這有什麼稀奇的,師太比這些難見多了——」小沙彌猛然止住話頭,紅著臉喊道,「靜翕師伯。」
尼僧靜翕手了小沙彌溜溜的頭,沖喬昭雙手合十:「小施主來了,師太在靜室等您。」
說著平靜看了冰綠一眼,提醒道:「只是師太喜靜,其他人最好留在外面。」
喬昭還禮,囑咐冰綠:「你就在外面等我吧,若是覺得無趣,去逛逛廟會也可以。」
冰綠眼睛一亮:「姑娘,婢子真的可以去逛廟會?」
「自然是真的,錢袋子不是在你上嗎?只是要注意安全。」喬昭溫聲叮囑著。
「噯。」冰綠歡歡喜喜應了。
靜翕出淡淡的笑容。
這位黎三姑娘對下人倒是和善,可見是個有靈的,也難怪被師伯看了眼。
喬昭跟著靜翕去了上次寫《將進酒》的靜室,就見無梅師太在禪椅上盤膝而坐,聽到靜才睜開眼來。
「見過師太。」
無梅師太沖靜翕點點頭,靜翕悄無聲息退了出去。
「來了。」無梅師太這才開口。
目落在喬昭髮髻間纏繞的丁香花上,忽地問道:「你喜歡丁香?」
喬昭看向無梅師太。
無梅師太目淡淡的,語氣也淡淡:「丁香寓千愁,小姑娘家喜歡此花,並非樂事。」
年輕時,亦是喜歡丁香的。
樓上黃昏慾休,玉梯橫絕月中鉤。芭蕉不展丁香結,同向春風各自愁。
無數次月下樓前徘徊輾轉,卻從未等到那個想見的人。最終,不過是青燈古佛相伴而已。
無梅師太看著喬昭。
眼前這個小姑娘,多麼像年輕的時候,一樣的才華出眾,自信驕傲,偏偏,境還遠不及曾經的。
站在無梅師太面前,喬昭毫沒有旁人那種高山仰止的力,笑著回道:「說不上喜不喜歡,侍采來,我瞧著新鮮,就戴了。」
見無梅師太凝眉不語,接著道:「丁香結愁,寒梅傲骨,在我看來,只是人們賦予它們的意義而已,實則代表不了什麼。」
就如琴棋書畫,世人以此作為衡量人才華的標準,祖父卻說:怡養耳。
所以,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麼才。
無梅師太頗為意外喬昭的說辭,定定看了許久,輕聲道:「小施主的看法,和我曾經認識的一位故人相似。」
事關祖父,喬昭一時不好接話。
「若是他以前見到小施主,定然會喜歡的。」見喬昭不語,無梅師太失了談及這個話題的興緻,拿出一本《妙法蓮華經》讓抄寫。
喬昭端坐於桌前,提筆不疾不徐抄寫經文,小半日過去,竟是一字未錯,坐姿不改。
無梅師太漸漸看得出神。
這時靜翕進來請示:「師伯,九公主過來了。」
無梅師太眼皮也未抬,淡淡道:「讓回去吧。」
靜翕遲疑了一下,恭敬退了出去。
真真公主正等在庵門口,聽了靜翕傳話,不由詫異:「師太不見我?靜翕師父,師太此時在做什麼?」
今天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師太為何會不見?
出家人不打妄語,靜翕遲疑了一下道:「師太正在見客。」
「既然師太在見客,那我改日再來。」
真真公主帶著宮婢往回走,要說多麼失是談不上的,比起陪伴那位師太禮佛,其實對眼前的廟會更興趣,只是心中略有奇怪。
師太常見的不過三兩人,如今正在見的是哪個?
行至大福寺側門,真真公主命宮婢去向在門前玩耍的小沙彌打聽。
「玄景小師父,你可知道有誰去了疏影庵?」宮婢問
「知道呀,是兩個施主。」
「什麼樣的施主,小師父能不能形容一下?」
玄景絞著手指有些為難:「小僧不知道怎麼形容。」
宮婢頗為好笑。
這小沙彌自長在大福寺,恐怕連醜都分不清。
抬了抬手,問:「比我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年長還是年?」
玄景眼睛亮晶晶的,快言快語道:「比你矮,比你瘦,比你年。」
小沙彌舉一反三,補充一句:「比你。」
宮婢一張俏臉刷地黑了。
這小和尚胡說八道什麼呢!
宮婢冷著臉回到真真公主邊,低聲道:「殿下,去疏影庵的是兩位年輕子。」
「年輕子?」真真公主一聽,頓時沒了去意,冷笑道,「那本宮倒是要瞧瞧,究竟是什麼人了。」
真真公主立在不遠的樹下等候,不多時就見一名穿桃紅比甲的小丫鬟哼著小曲走過來。
小丫鬟走起路來一顛一顛的,滿心的歡快似乎要溢出來,兩隻手被各式吃食佔滿了。
冰綠一見玄景,便笑了:「小師父,來,我給你帶了好吃的。」
玄景跑過去,吞著口水搖頭:「不能要的。」
「能的,好吃呢。」冰綠不由分說,把一串糖葫蘆塞到小沙彌手裡。
小沙彌眨了眨眼,張開小心翼翼咬下半個糖葫蘆,酸甜甜的滋味讓小沙彌瞬間笑瞇了眼,可忽然一張臉皺起來,張吐出一顆白牙。
小沙彌愣了愣,搭搭哭起來:「就說不能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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