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靶場上, 老太太就沒給這齊三公子一個好臉,一支箭偏到十萬八千里,險些傷到自家孫, 如今竟還想著娶孫回家做妾!
連給鎮北王做王妃都要斟酌再三, 一個國公府出的紈绔要娶孫做側室還要央求他家里同意,老太太越想越氣, 渾都在發抖。
沈溆上了車,馬車徐徐駛出,老太太瞪著:“那種人, 你同他啰嗦什麼!他是竭誠求娶的嗎, 分明就是瞧上阿嫣的貌。那樣的人, 便是與他做正妻,我阿嫣都瞧不上,更何況是妾!”
沈嫣倒是不在意, 倒反過來安老太太, “好了祖母, 我不嫁他便是,您仔細氣壞了子。”
一路上, 老太太慢慢冷靜下來, 斟酌沈溆與那齊盛的談話, 再加上這一整日看下來, 孫的境并不樂觀。
連一個破落國公府的公子都將孫為妾說得理所當然, 其他人恐怕也是這麼想,再嫁之的子在大昭本就易指摘,孫要想做正妻, 恐怕只能在低品階或京城之外的宦門庭中選擇。
要麼, 就是那位現的,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
細細想來,他倒的確符合孫的標準——
孫想嫁將軍,這位可是十歲就上了戰場,遍尋大昭,也找不出第二位比他更有英雄氣概的。
年紀雖大了些,可不就是像爹爹麼!
盡管權勢地位不在老太太考慮的第一要位,但不可否認的是,論誰能一輩子護孫周全,鎮北王無疑是最佳人選。
可老太太又難免考慮到,他比孫大了十六歲,來日若是早孫而去,恐怕獨留一人世間伶仃孤苦。
況且,老太太始終過不去人倫這一關。
馬車行至東岳廟山腳下,耳邊漸漸多了些集市的喧囂聲。
沈嫣忽然想起什麼,掀開一角帷幔,看向窗外,果真瞧見了一個悉的影,“師傅,停車!”
這一喊,閉目養神的老太太也睜開了眼睛,“怎麼了?”
沈嫣飛快地解釋道:“我看到陳大夫了,去年我們來東岳廟,就是他發現了您服用的藥材中的苦石藤,我想再和他道聲謝,沿街的這間香鋪應該就是他家娘子開的。”
后來查出王氏就是暗地里下藥之人,沈嫣便沒再瞞老太太,代了東岳廟老太太吐暈厥的前因后果,唯獨那錦盒中的麝香沒有,只說苦石藤遇麝香會揮發毒也是陳大夫告訴的。
老太太見是恩人,趕忙道:“咱們一道下去見一見他們夫婦吧。”
沈嫣怔了怔,隨即頷首:“好。”
天已晚,陳大夫替人診治完畢,順路來接丹娘回家。
晚膳時分,家家戶戶炊煙裊裊,鋪子里并不算忙,丹娘正準備收拾柜臺,一抬頭便看到了三名貴客。
可以說是老中青三代,卻不似縣里那些員外家的娘子穿得那般彩繡輝煌,是一種更為斂的華貴,氣度更是雍容不凡。
尤其是老夫人右手邊的這個小姑娘,鬢發如云,白若雪,眉眼人,五仿若仙人之筆心雕琢,漂亮得不像話。
饒是丹娘見過不人,此刻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丹娘沒見過們,陳大夫卻是一眼就認出了沈嫣和老太太,驚喜道:“可是去年重留宿在山上的貴人?”
沈嫣笑著走上前,“陳大夫,您還記得我們。”
陳大夫詫異極了,睜大了眼睛:“姑娘能說話了?”
沈嫣點點頭,沉片刻,忽然不知哪來的勇氣多解釋了一句:“我遇到了一位貴人,他一直幫助我、鼓勵我,否則……我也不知何時才能遇到可以說話的契機。”
這段話分毫不差地落老太太耳中。
老太太面上平靜如常,心中卻涌起了莫大的波瀾。
孫口中的貴人,難不就是鎮北王?
能說話,除了玄塵的提點,還有鎮北王的功勞?
老太太臉一沉,先前問的時候,孫可不是這麼說的!難道有什麼瞞著?
陳大夫對沈嫣的啞疾非常好奇,他行醫這麼多年來頭一回見到這樣的病例,還想多問兩句細節,想想又覺得不合適,一來有貴客在,二來這啞疾玄之又玄,非尋常藥可治,于他而言并沒有參考。
沈嫣看向老太太和沈溆二人,向陳大夫介紹,“我祖母您見過的,這位是我姑姑。”
陳大夫拉過丹娘的手,向兩人見禮,老太太和沈溆也禮貌地向他夫婦二人頷首,“先前多虧有陳大夫在,否則老這條命恐怕就要代在山上了。”
陳大夫笑道:“行醫救人是在下職責所在,不敢邀功,老夫人氣不錯,又有這麼孝順的孫,定能頤養天年,長命百歲。”
老太太眉開眼笑,又好生向陳大夫表達了激之。
陳大夫替老太太把了脈,代了幾句保養的注意事項,沈嫣則與沈嫣挑了些香花香包帶走,照顧了一下丹娘的生意。
付賬時,丹娘小心翼翼地瞧著沈嫣,由衷地贊:“姑娘,你真好看。”
丹娘,自然也喜歡漂亮的姑娘。
沈嫣笑著回:“謝謝,你也是呀。”
漂亮又勇敢的姑娘。
丹娘也笑了,出兩個淺淺的梨渦。
馬車轆轆駛上山,老太太頗有些訝然:“陳大夫的妻子很是年輕貌。”
沈嫣遲疑了一下,解釋道:“丹娘其實是陳大夫的兒媳。”
話音剛落,老太太瞳孔猛地一震,“兒媳?”
沈嫣點點頭,盡量用一種尋常的語氣,將陳大夫與丹娘的事同老太太細說了一遍,“丹娘的丈夫已經死了,死前還寫下休書,想要走丹娘,丹娘無可去,好在陳大夫回來,才有了這個家。”
這次老太太沉默了許久,沈嫣亦是從未有過的張,蜷在袖中的掌心都出了汗。
好半晌,老太太看向,眸中帶有審視的意味:“方才你告訴陳大夫的那位貴人,可是鎮北王?”
沈嫣眼睫微微一。
早就知道終究要面對這一切,在腦海中演繹了無數遍這樣的場景,可在代實話的這一刻,還是張到心跳驟停。
深吸一口氣,勉強制,然后咬咬,“是他。”
老太太的目在一瞬間嚴厲,語調微沉,“是鎮北王一直幫助你、鼓勵你說話?”
沈嫣瞧了一眼旁的姑姑,在得到肯定的眼神之后,聲音更低,卻更堅定:“是他。”
老太太厲聲道:“再怎麼說,他也是外男,如何能與你時常見面?”
沈嫣這次撒了個小謊,“也沒有時常,只是每次進宮或是出府,他會額外關照我一些。”
小心翼翼抬頭瞧祖母,又斂下眼眸,不敢正視的眼睛,可心中那熾熱的沖終究沒能下來,“他幫了我很多,我很激他。”
老太太沉默地看了許久,忽然就想通了一切。
原來鎮北王對孫竟是早有預謀,而孫對他的態度,亦不單單是面對恩人或是長輩,老太太從的眼神中,看到了從來不曾有過的亮。
如此一來,以往樁樁件件都能說得通了。
謝斐世大白,太皇太妃的提議,包括今日在靶場救下孫的那一幕,恐怕都不單純。
想象中的狂風暴雨并沒有到來,老太太沒接的話,似乎在思索什麼,目在車黯淡的線里,看不出緒。
越往山上走,沈嫣一顆心就越往上爬,心跳幾乎已經卡在嚨的邊緣,直到雙腳落地,也沒能從老太太面上得到任何反饋。
但能夠明顯地到,祖母心異常的復雜,甚至是很不高興。
到東岳廟后院仍是兩廂無言,一直是沈溆在打破沉默而微妙的氣氛。
行至廂房外,沈溆轉過頭對沈嫣道:“時辰不早了,你也早些歇著吧。”
沈嫣還想跟過去,被沈溆微微搖頭制止,只好頓住腳步,進了自己的屋子。
用過晚膳,沈溆過來服侍老太太洗漱,兩人坐下說了會話。
沈溆見老太太愁眉苦臉的樣子,忍不住笑道:“您這一晚上嘆了多聲了?”
老太太掀起眼皮,忽然意識到什麼:“你早就知道了?”
沈溆逗:“猜的。”
老太太狐疑地看一眼:“你真覺得這沒問題?”
老太太一直擔心這個,沈溆懂的意思,“這東西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遠的不說,您瞧陳大夫和丹娘,如今也過得很好,陳大夫懸壺濟世,見過的都稱頌,丹娘貌心善,客人們都喜歡。丹娘與前夫已經分開,與陳大夫之間并沒有人倫的束縛,就是兩個相的人在一起了而已。”
老太太瞥一眼道:“旁人上不說,背后指不定如何議論。”
沈溆打趣道:“有鎮北王在,您覺得他會讓您的寶貝疙瘩任人非議嗎?”
老太太攥著手里的帕子,想到孫和離回府那一日,鎮北王親自護送,一路上無人再敢妄言。
沈溆著,“自己過得好比什麼都強,我這一輩子人非議,您覺得我錯了嗎?還是說,我比那些困在后宅,整日與姨娘爭寵、與婆母妯娌勾心斗角的人過得差?京中欺怕之人太多,誰又敢當面說我一句不是?”
老太太無法反駁。
沈溆見已經有所搖,又窮追不舍:“難道您真想讓阿嫣嫁給齊三那樣的人做妾,還是說嫁給殷瓊南這樣的寒門子弟,一輩子數不盡的矛盾爭端,或者將嫁到上京之外的地方宦人家,一年不見得回京一次,您舍得嗎?其實您也知道,阿嫣嫁給鎮北王,一定是眼下最好的選擇,對嗎?”
老太太無話可說,良久之后,發出一聲沉沉的喟嘆。
……
屋,蠟燭燃到一半,滿地昏黃的細數著時間。
沈嫣靜靜在床上躺了許久,輾轉反側。
心想今日還是或許急切了些,沒有給祖母足夠的反應時間。
可不愿這段是靠祖母看過一圈后覺得他剛好合適,而是想要大大方方地牽著他的手,告訴祖母,喜歡這個人,想要永遠和他在一起。
沈嫣著帳頂,深深吁了口氣。
事到如今,還是提早告訴他這個消息為好,以免來日相見,再在祖母面前裝模作樣就不合適了。
穿好裳,趿鞋下床,想讓一路護送在側的暗衛回去知會他一聲,誰料門一開,一個高大拔的影出現在眼前。
沈嫣嚇了一跳,小聲問:“你怎麼來了?”
謝危樓垂眸看了許久,眸中著淡淡的冷清,語氣也偏涼:“今日一整天都沒好好看看你,差點給別人可乘之機。”
沒有細細領會這句話的意思,下意識先去看他的手臂,仿佛能通過那包扎得嚴嚴實實的紗布里嗅到的氣息。
謝危樓面原本并不好看,在見到的這一刻終于緩和過來,笑中帶著哄人的意味:“傷口不深,騙你祖母的。”
沈嫣盯著他手臂傷,淡淡的酸涌上鼻尖,“你又救了我一次,可是我……好像把事搞砸了。”
謝危樓蹙眉:“怎麼回事?”
沈嫣就把方才這一路發生的事同他說了,最后頹喪地看向他:“我是不是太沖了?怎麼辦,祖母一路都沒說話,恐怕是不同意。”
謝危樓沉片刻道:“你祖母屋還亮著燈,應該還沒睡,我去見見。”
沈嫣嚇得去拉他的手,“你要不……再等等?”
謝危樓挲著的掌心,與的熱不同,他的指腹溫熱干燥,舉得起刀槍殺敵,也能護安穩。
挲的同時也在思考,然后道:“我這一趟過來,原本也打算來見你祖母的,別擔心,外面涼,進屋去吧。”
這句話平靜到仿佛在說“喝水吃飯”一般。
沈嫣著他離開的背影,卻覺得他似乎正在孤奔赴某刑場,可對于謝危樓來說,這一天已經拖延了太久,早該有個了結。
今日他自作聰明地以為,可以在沈老太太心中將他與其他人有一個比較,卻沒想到,會說話的、僅僅淡妝輕抹的,可以輕輕松松吸引整個延芳淀的目。
多一個人看一眼,皮下那些制不住的占有便瘋狂滋長一分。
這些大概都意識不到。
后來才知道們離開之前,齊盛還去攔了的馬車,表達慕和迎娶之意,謝危樓幾乎了殺人的心思。
他當然確定老太太不會答應,就憑齊盛也配?他最無法忍的是,他的姑娘,被旁人用臟臟卑劣的心思去冒犯和-。
他那時幾乎不太理智,幸好荀川攔下了他,說齊盛這麼一攪和,老太太只會更加堅定不會讓孫嫁給這些紈绔的心思。
可是不能再等了,不在他邊一日,他就會永遠患得患失,只有日日夜夜將攬在懷中,心臟才能被填滿。
丫鬟在門外守夜,看到鎮北王時詫異得險些忘了行禮。
謝危樓面平靜如常,“麻煩稟告老夫人一聲,就說謝危樓求見。”
案上燭一寸寸地清減下來,這能決定一生悲喜的一晚似乎格外的漫長。
沈嫣的心跳一直堵在嗓子眼,萬千忐忑,戰戰兢兢,幾乎不過氣來。
隔壁不知談了多久,聽不到一點靜,門外一有風吹草,沈嫣就迫不及待下床去瞧,可隔著門向外看,只有夜風拂過樹梢的窸窣響。
回到床上躺下,眼睛閉了又睜,睜了又閉,高度張的緒在顱翻涌織。
夢里那種四下茫茫,什麼都抓不住的覺接踵而至。
小眠了一會,又被噩夢驚醒,后背冰涼,一的冷汗。
到底怎麼樣了……
恍惚間聽到一聲門框響,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出現這種幻覺,該不該開門看看呢?閉著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良久之后,還是趿鞋下了床。
還未走到門外,“啪嗒”一聲響,一張折紙從門中竄進來,落在鞋尖。
沈嫣立刻將那折紙撿起來,抖著手緩緩打開。
白紙黑字,一個工工整整的“安”字烙在紙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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