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琳擅長的就是拍攝人, 所以對人的觀察也就格外的細致,要拍這類型的題材,這個當導演的, 自然是做足了功課。
籌備劇本的時候, 就專門找了一家很是傳統的飯店, 窩在廚房裡觀察了大概有一個月時間, 不看後廚是怎麼運作的, 還要看在相對傳統的傳承狀態下,師徒之間是如何相的。
而此刻,池斐然的作架勢,甚至是拿刀那只手, 手腕用力的覺, 都讓鄭琳的神頭一下子被吊起來了。
旁人或許覺得他的慢節奏是敷衍, 可鄭琳卻是知道, 這可不是沒練過的樣子!
眼睛盯著那雙正緩緩作的手, 菜刀切在砧板上的聲音,緩慢地一下接一下, 怎麼形容呢, 這覺就像是什麼的開場, 像是一場演出正要拉開帷幕, 明明旁邊還有快速而節奏的切菜聲, 可奇異的是,這緩慢的聲音,卻更能吸引人的注意。
“張司令那邊, 只要有大洋,什麼事都好辦!”
“這問題不就是沒有麼……”
“怎麼沒有?還不是有些人松松手的事嘛!”
“你們說兩句……”
那人卻不肯,反而拔高了聲音:“要是過不了這關,就沒有得味樓了!”
他聲音帶著抖,只要得味樓還在師父師兄們還在,那樓裡的師兄弟們,就還能有口飯吃,但要是沒了得味樓,外頭兵荒馬,哪裡還有活路!
季雲生將邊人的話都聽在了耳裡,他怎麼會不知道他們說的是誰,這得味樓裡,絕大多數人,都是窮苦出,手底下沒能出菜之前,都是沒有工錢拿的,只有逢年過節時候,師父會給些零花,都不用想就知道,只有他手裡還能拿得出錢來。
師父年紀大了,在張司令母親的壽宴上失了手,讓張司令當眾丟了面子,連著跟著去打下手的大師兄他們幾個,一塊全都被關了起來。
張司令那邊的人放出話來了,要放人可以,得賠禮,他滿意了,自然好說,要是不滿意,呵,這城裡以後也就沒有得味樓了。
可得味樓哪裡還有錢,這世道這麼,上頭管事的換了一批又一批,哪個都是手要錢,要打點,得味樓上上下下又養著那麼多人,師父以前攢下的錢,早就不剩多了!甚至連以前宮裡帶出來的幾件東西都已經典當了!
可是,他手裡也早就沒了現銀,有的,不過是自家酒樓和老宅的地契,這事他們不是不知道的……
季雲生知道,救命要,更別說得味樓裡還有那麼多靠著師父過活的師兄們……
但那是他季家的祖產!那張酒樓的地契上,甚至沾著他親爹的!
季雲生握了手裡的刀,白皙的手背上,因為過於用力而暴起了青筋,他手下緩慢的作在師兄們越來越骨的話裡,漸漸加快,原木的砧板上,隨著他的作,落下一道道刀痕。
開場的鼓點加快了,氣氛也跟著張起來,仿佛已經是繃到極致的弓弦,隨時都有斷裂的危險。
邊人說的話卻是越來越刺耳:“嗤,願守著個空殼子卻不管師父師兄的死活……”
“砰!”
季雲生這一下力道大到竟是連四五寸厚的原木砧板都劈開了一道豁口!大半個菜刀都嵌進了砧板裡!
四下裡皆是一靜!
所有人都被這一手給嚇懵了,這!這他媽的不是開玩笑吧!
離池斐然最近的那位試鏡的兄弟在反應過來以後,腳下打著就往邊上竄,生怕池斐然下一刀是要往他上招呼的!
真不是他太膽小!這尼瑪也太嚇人了!
對面試鏡的選角導演啥的也是給嚇得夠嗆,他們可是知道這道強度的!絕對不是虛張聲勢的玩意好嘛!
場面真是一下就給鎮住了,誰都不敢吭聲,離池斐然遠點的那三個哥們都拿著刀默默往後退了退。
剛才離池斐然最近的那哥們一看他們仨都拿著刀退過來的,頓時覺自己手裡沒刀,真特麼沒安全!但這會他也沒膽子過去拿啊!
鄭琳卻是被這一下弄得回了神,趕就去看池斐然的臉,也是在此刻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竟然就被池斐然一雙手給吸引了注意力!
這可真是……
鄭琳眼底泛著奇異的彩,在用一種全新的目打量著池斐然,不,不對,這時候,應該是季雲生才對!
季雲生雙眼通紅,白淨的臉也因為激而漲紅。
他說:“季家的人還沒死絕呢!那是我季家的祖產!我父母親,都死在這個上頭!”
他嗓子是啞的,聲音也不大,可每一個字都像是砸在人心口上。
其餘人這才意識到,原來試鏡還沒有結束,立刻慌忙的借口:“那、那你就能眼看著師傅師兄去死嗎!”
季雲生被問住了,是保得味樓,還是保他季家的酒樓祖宅?
一邊是生他養他疼他寵他的父母親,是他季家的列祖列宗,另一邊是傳他手藝恩同再造的師父,還有他的師兄們,這些年裡他們是有過口角鬧過矛盾,但真的,就如兄弟一般……
他站在那裡,拳頭攥得死,額頭上管都因為緒極度的激而暴起,,他眼睛裡像是有水,可更多的是痛苦和掙紮,還有迷茫。
活人總是更重要的,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可他季家該怎麼辦?這樣的世,他這一輩子,到底還能不能有重建季家酒樓的一天?
季雲生慢慢的張開,微微了,像是無聲地說了句什麼。
其餘四個試鏡的人看到這裡,不由得就看向鄭導他們,試鏡片段就是到這裡結束的,按照原劇本,這時候外頭應該來了消息,師父在牢裡熬不住,人已經沒了。
電影裡,這裡要拍的就是群戲了,是個哄的大場面。
但鄭琳沒有喊結束,而是接了一句劇本裡接下來的臺詞:“師父,人沒了!”
也就是隨口念出來,並沒什麼,可這麼做的意思很明顯,把戲接下去。
試鏡的其他人雖然也慌了一下,但很快就跟著劇往下走了,有的癱坐在地,嚎啕起來,有的茫茫然站在原地,仿佛不知前路在哪裡。
鄭琳卻只看著季雲生。
這種覺是很奇妙的,仿佛在見證著什麼,在你面前慢慢破碎。
就這麼寂靜無聲地,碎了。
失魂落魄?不,遠不足以形容。
他失去了第二個父親,就在他準備松口的下一刻,那個對他嚴厲教導,卻也私下裡給悄悄把漬櫻桃塞給他的師父,沒有了。
要是再早一點,要是再早一點,只差那麼一點……
他渾抖著,抬起手,捂住了臉,沒有眼淚,甚至沒有聲音。
擋住臉的這種演法,很多時候都是演員實在是表現不出來要的覺,就用手捂著,反正意思表達出來就行了。
可換個方向來說,不把臉出來的表演,才是最難的。
一個人的喜怒哀樂,不通過表,要如何傳達?肢的語言再怎麼運用自如,很多時候,卻都比不過一個撇,一個笑,甚至只是一個眼神。
但此時此刻,池斐然做到了。
他原本直的脊背竟是變得有了幾分佝僂,本來抿得好好地頭發,這會也已經淩了,他在抖,可絕對不只是抖而已。
就連呼吸的帶起的膛起伏,都仿佛在傳達著某種訊息,他的心在坍塌,在毀滅,他又失去了一位至親。
鄭琳抿了抿,稍稍頓了片刻,才說:“好了,下一場,五分鐘準備。”
旁邊幾位選角導演都不由朝看過去,只覺得這個人真是可怕,他們都給帶了,結果這位直接喊下一場!
其餘人都趕準備起來,這兩場戲重點都是季雲生,對方剛才還有了那樣的表現,他們要不加把勁,那還有什麼彩!
而池斐然還站在原地,他捂著臉的手也沒有放下來,那種會悔恨和絕仿佛還殘留在裡,他一時間真的無法立刻投下一場戲裡。
容晉坐在那裡,看著池斐然捂著臉的手還在微微抖,什麼都沒有說。
如果現在是在片場,那他肯定會說些什麼,幫助池斐然離角緒,但現在是在試鏡現場,他最好的選擇,就是安靜的當個看客,然後,等待見證他男朋友的功。
是的,見證功。
他對池斐然,有絕對的信心。
池斐然放下手時候,剛被提醒過開始倒計時一分鐘,讓他們抓時間。
跟前一場戲,沒幾句臺詞主要從表演方面來現人不同,這次季雲生的臺詞很多,他的爺脾氣,他的討人喜歡,他那些藏不住的得意,都要通過語言和表傳達出來。
他要兌自己的師兄,卻不是奚落,季雲生從來都不是個負面人,他是招人喜歡的,長的好看,有天賦,還甜會來事,知道討長輩喜歡,所以師父對這個小徒弟有時候個懶的事,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對面試鏡導演說:“好了,可以開始了。”
本來垂著眼簾的池斐然抬起眼,下微抬,忽的出個有些得意的笑來。
他生的好看,極白,臉上還有一些方才緒未消殘留的紅,眼睛也還是紅的,但因為表的細微控制,就讓人知道,這可不是一只剛哭過的小兔子,而是只得意的小狐貍。
他聲音拖得長長的,尾音帶著點南方人的:“師兄啊……”
作者有話要說: 容容:我男朋友全世界最棒!!!都給他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