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病重多時, 禮部都已經在籌備他的後事了。不料褚正德給他換了一劑藥方,喝了沒兩天,病就得到了好轉, 人也清醒了過來。
他這個皇帝當得無功無過,登基二十余年,沒做出什麼功偉績來,也不怎麼敗家, 平庸地守著祖宗留下來的江山。疑心雖重, 但勤勉於國事,一醒來便招來太子,詢問他病時朝廷的況。
旁的都沒什麼,只有顧扶洲一事最為棘手。在皇帝醒來前,蕭琤迫於力已經撤去了顧扶洲邊的天機營侍衛。可那群武將還是不肯消停,得知皇帝清醒後, 紛紛上奏求見,仿佛了天大的委屈,一定要來前告上一狀。
皇帝躺在龍床上,將武國公的奏本往蕭琤腳下一扔:“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兒臣不覺得自己錯了。”蕭琤目視前方,固執道,“顧扶洲上疑點重重, 若不能探明真相, 如何能讓他在京中自由自在,為所為。父皇,您難道真的放心他麼。”
皇帝怒道:“你還不知錯!”
蕭琤跪下道:“請父皇明示,兒臣何罪之有。”
皇帝搖搖頭:“你啊,還是太年輕了。”
要說多疑,皇帝不比蕭琤好多。但他好歹在龍椅上坐了這麼久, 深諳製衡之,凡事皆以大局為重。顧扶洲可疑不假,可現在遠遠未到和顧扶洲撕破臉的時候。顧扶洲雖然人在京城,卻依舊是京中武將和雍涼三十萬大軍心之所向。除他之外,大瑜再也找不到第二個百戰百勝的戰神。
大瑜和西夏打了這麼多年,幾乎搬空了國庫,多將士戰死沙場。天大的事在西北戰事面前都要作出退讓,即便顧扶洲可疑狂妄,只要他能打勝仗,就沒到他的時候。等平定了西北,再逐一和他清算,一一翻出舊帳,還怕定不了他的罪?
皇帝看人看得徹。他知道蕭琤手段強,不肯服輸,傲慢自大,來日登上皇位,絕不會走什麼以德服人,從善如流的明君之路。可以嚴治天下一旦失了武將的心,縱使有千軍萬馬,又有何用。
皇帝這一病,已是心力瘁,罵了兩句再提不起神,喚道:“琤兒。”
蕭琤眼眸一。他已經不記得皇帝上一次這麼喚他是在什麼時候了。
“好好琢磨琢磨人心。”皇帝道,“別人的,也包括你自己的。”
人心,不過是世間最無用之罷了。蕭琤低下頭,無聲地勾冷笑:“兒臣多謝父皇指點。”
薛英道:“皇上,顧大將軍來了。”
皇帝強撐著道:“讓他進來罷。琤兒留下,隨朕一道好好安顧扶洲。”
蕭琤憋著一口氣:“是,父皇。”
不多時,顧扶洲便在太監的帶領下走殿。高大的男人一戎裝,後暗紅的披風齊地,帶來一團寒涼之意。
顧扶洲正要跪地行禮,皇帝就笑道:“卿不必多禮。薛英,賜座。”
顧扶洲道:“謝陛下。”
看皇帝一副笑瞇瞇的模樣,顧扶洲大概猜到了皇帝大半夜不讓他和林清羽秉燭夜談,把他進宮的原因。
皇帝先是問了問他的,得知他余毒已清,似乎倍欣。接著又提起天機營一事,說太子本意是為了護他周全,誰曾想會引來武將的不滿。
“太子頭一回監國,難免有所疏忽。既然事已了,眾武那邊還須卿多多疏解才是。”
皇帝這一番話,聽著是對臣下的關懷,實則護著自己兒子。不得不說,薑還是老的辣。顧扶洲輕一點頭,端的是斂深沉:“臣明白。”
皇帝悶咳了兩聲,接過蕭琤遞來的茶,道:“說起來,卿已有三十了罷。”
“臣今年三十有一。”顧扶洲有種不好的預。一般來說,問過年齡之後都是要催婚的。
皇帝笑道:“都三十一了啊。朕像你這麼大時,都有好幾個皇子了。是朕一直讓你待在西北,這才耽誤了你的婚事。”
連催婚的句式都和他預想的一模一樣。顧扶洲道:“西北未定,臣無心家事。”
“話不能這麼說。你常年出征在外,府中沒個人怎麼行。”皇帝道想了想,道,“朕的七公主,正值妙齡,卿覺得如何?”
蕭琤很快明白了皇帝的用意。將公主許配給顧扶洲,一來可以安武將,讓他們知道大瑜對武將的重視;二來,在顧扶洲邊放一個正妻,可比侍衛有用多了。
蕭琤似笑非笑道:“不瞞父皇說,七妹仰慕顧大將軍英姿已久,想來定不會反對這門親事。”
顧扶洲一口回絕:“七公主的仰慕臣心領了,但臣已經有了心儀之人。”
“說來聽聽,是哪家的小姐?朕可以給你們賜婚。”
……又他媽來這套。這麼喜歡賜婚,乾脆別當皇帝,改行當婆得了。
顧扶洲道:“那我還是沒有吧。”
蕭琤冷眼道:“顧扶洲,你當這是兒戲麼。說有就有,說沒有就沒有?”
皇帝呵斥:“太子。”隨後又緩聲道,“既然沒有,朕改日讓你和七公主見一見面。若彼此對不上眼緣,朕再皇后從高門貴中給你挑一個你喜歡的。無論你喜歡哪個,朕都給你做主。”
顧扶洲還要拒絕,皇帝又咳了起來,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朕乏了,卿退下罷。”
皇帝病好轉,養了幾日後已勉強能起坐著。此事褚正德佔頭功,皇帝本大大地嘉賞他一番,褚正德卻告訴皇帝,新的藥方不是他配的,而是七品太醫林清羽配的。
皇帝對這個名字有印象,問:“可是那個配出了時疫藥方的男妻?”
褚正德道:“正是此人。”
皇帝病了這麼久,有人能醫他已屬難得,哪裡還顧得上什麼男妻不男妻:“傳朕口諭,林清羽晉從五品醫。”
在大瑜,太醫院中最高者是正五品的院判,其次便是從五品的副院判和醫。林清羽救了天子的命,連升三級,已和褚正德平起平坐,職相當於史臺的史中丞。
林清羽去皇帝的寢宮謝恩時,陪在皇帝邊是一位男侍君。那侍君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量纖細如子。但見他坐在腳踏上,腦袋依偎在皇帝膝上,乖巧可,猶如一隻寵。
皇帝看到林清羽,遲疑道:“朕……以前見過你?”這樣一張臉,若是見過,他如何會一點印象都沒有。
林清羽道:“半年前,臣有幸得見天。”
皇帝看了他許久,道:“你以後和褚正得一同隨侍聖駕罷。”
所謂隨侍聖駕,是指他每日都要和褚正德一同例行給皇帝診脈,施針,開方,儼然了天子近臣。可一想到皇帝看他的眼神,林清羽倒希褚正德能把自己這份功勞搶了去。可惜老頭子雖然和他政見不同,也是個極有原則之人,不屑搶晚輩的功勞。
這日值結束,林清羽走出太醫院,就看見顧扶洲靠著宮牆站著,雙手抱臂,臉沉鬱,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將軍。”
顧扶洲雙站直,笑了笑:“林太醫。”
林清羽問:“將軍怎會在此。”
“皇后娘娘邀我進宮賞花。賞完之後,我就順便來接林太醫下班。”
好端端的,皇后為何要請顧扶洲賞花。上一回請人賞花,還是為蕭琤挑選側妃之時。
兩人揮退領路的太監,走到沒人的地方。顧扶洲言又止:“清羽。”
“說。”
顧扶洲深吸一口氣,低聲問道:“你願不願意,把我娶回家?”
林清羽腳下一頓:“什麼?”
顧扶洲雙手合十,抵在額前:“你行行好,把我娶回家吧。”
林清羽用掂量的目看了他兩眼,毫不猶豫:“不娶。”
顧扶洲早猜到林清羽會拒絕,但還是哽了哽,不死心地問:“為什麼?”
林清羽莫名其妙:“我為何要娶你?”
顧扶洲試圖洗腦:“你被我娶了一次,難道不想娶一次我,找回男人的尊嚴嗎?”
“不是很想。”
顧扶洲仿佛戴上了名為痛苦的面:“可是你若不娶我,我又要被賜婚了。”
林清羽蹙起眉:“又?賜婚?”
顧扶洲將皇帝把七公主許配給他的事告訴林清羽。原來,今日皇后組的賞花局,就是他和七公主的相親會。
林清羽笑了笑,眼中卻沒什麼笑意:“這不是好的麼。你不好男風,那就是喜歡子。七公主花容月貌,溫,又是金枝玉葉,配你綽綽有余。”
“那不行。”顧扶洲一本正經道,“我實際年齡才十八歲。在我的家鄉,男子至要到二十二歲才能親。”
“既然如此,你為何又能和我親。”
顧扶洲笑道:“如果是你,早婚早育也沒什麼——就讓律法制裁我吧,我認了。”
林清羽臉變得頗不自在。顧扶洲順桿往上爬:“林太醫,你考慮考慮吧。娶個戰神回家,你不覺得很有面子嗎?”
“不娶。”林清羽涼涼道,“顧大將軍已死,魂魄不知歸於何。你佔了他的,不延續他戰神的榮耀也就罷了,還要讓他背上一個‘男妻’的名頭嗎?”
“我也是沒辦法。”顧扶洲憂鬱得開始強詞奪理,“你把皇帝救活了,他跑來給我賜婚,你應該對我負責。”
林清羽冷笑:“你還真有臉說出口。我若不救皇帝,讓蕭琤順利登基,你的境只怕會更艱難。”
顧扶洲歎了口氣:“好吧,那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我就不給你添堵了。沒事的,我可以自己想辦法解決此事。我好得很。”
林清羽眉間一跳:“你能不能別用顧大將軍的臉做出這樣可憐兮兮的表。男子嫁人亦要略施黛,冠霞帔。你若還是陸晚丞,這麼做倒也沒什麼。但如今你是顧扶洲了,用顧大將軍的上妝抹紅,眉心花——”林清羽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角微,“我怕我掀起蓋頭,看了之後會做噩夢。”
顧扶洲一怔。他萬萬沒想到,林清羽拒絕他不是因為什麼“不好男風”,“兩男子親乃逆天而行”,“娶妻當娶賢,你太懶了”之類的靠譜理由,而是……嫌他穿喜服,畫花鈿醜?
顧扶洲品味著林清羽的話,小心試探:“你不想娶,難道你願意……再嫁一次?”
林清羽若有所思:“或者,還有其他的辦法。”
顧扶洲一對上他的暗藏興的目,就知道大人又要做壞事了。
“今夜,你到我府上來。”林清羽道。
作者有話要說: 早婚可以,早育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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