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或是不給？

謝憐不聲，尚未考慮好，是該繼續這般我自巋然八風不地坐下去，還是該佯作驚慌失措的新嫁娘怯怯地往後躲去，那只手的主人卻頗有耐心，也頗有風度，他不，他也不，似乎就這麼等著他的答複。

半晌，鬼使神差地，謝憐出了手。

他站起來，要去開簾子下轎，對方卻已先一步，為他挑起了紅簾。來人握住了他的手，卻並未握得太，仿佛是怕痛了他，竟是給人一種小心翼翼的錯覺。

謝憐低著頭，由他牽著，慢慢出了轎子，眼下瞥見腳下橫著一匹被若邪綾絞死的狼，心念微轉，腳下微微一絆，一聲驚，向前倒去。

來人立刻反手一扶，接住了他。

這一扶，謝憐也是反手一握，只覺到了什麼冷冰冰的事，原來，來人手上戴著一雙銀護腕。

這護腕華麗致，花紋古拙，其上雕著楓葉、蝴蝶、猙獰的猛，頗為神，也不似中原之，倒像是異族的古。堪堪扣住這人手腕，顯得煉利落。

冰冷的銀，蒼白的手，毫無生氣，卻有幾分殺氣與邪氣。

他那一摔乃是裝模作樣，有心試探，若邪綾一直都在喜服寬大的袖子下緩緩纏繞著，蓄勢待發。然而，來人卻只是牽著他手，引著他往前走。

謝憐一來蓋著蓋頭識路不清，二來有心拖延時間，因此，故意走得極慢，而對方竟也配合著他的步伐，走得極慢，另一只手還不時過來牽一牽他，仿佛是怕他再摔倒。盡管謝憐心中是十二萬分的警惕，被這般對待，也忍不住想：“若這當真是一位新郎，倒也真是溫到極致了。”

這時，他忽然聽到了一個極為輕靈的叮叮之聲。兩人每走一步，那聲音便清淩淩地響一響。正當他在琢磨這是什麼聲音時，四下忽然傳來陣陣野抑的低哮。

野狼！

謝憐形微，若邪綾忽地在他腕上一收。

誰知，他還沒有任何作，那牽著他的人卻在他手背上輕輕拍了兩下，仿佛是在安，讓他不要擔心。這兩下，輕得簡直可以說是溫了，謝憐微微一怔，而那陣陣低哮已經了下去。再一細聽，他忽然發現，這些野狼，並不是在低哮，而是在嗚咽。

那分明是一種野恐懼到了極致、彈不得、垂死掙紮時的嗚咽。

他對來者何人的好奇，愈加強烈了。直想掀了蓋頭，看一眼再說，可也心知如此不妥，只能過紅蓋頭下方的隙，管中窺豹。所見的，是一片紅的下擺。而紅之下，一雙黑皮靴，正在不不慢地走著。

那雙小黑皮靴收得，往上是一雙修長筆直的小，走起路來，煞是好看。黑靴側面掛著兩條細碎的銀鏈，每走一步，銀鏈搖，發出清脆的叮叮聲響，煞是好聽。

這腳步漫不經心，帶著輕快，更像是個年。然而，他每一步卻都又竹在，好像沒有任何人能阻礙他的步伐。誰若敢擋他的路，誰就等著被他碾得碎。如此，倒是教謝憐說不準，這到底是位什麼樣的人了。

正當他兀自思量之際，忽然，地上一樣白森森的東西闖了他的眼簾。

那是一顆頭骨蓋。

謝憐腳下凝滯了片刻。

他一眼便看出來，這顆頭骨的擺放方式有問題。這分明是某個陣法的一角，若是了它，怕是整個陣法都會瞬間向這一點發攻擊。但看那年步伐，似乎沒注意到那裡有個東西。他正在想要不要出聲提醒，只聞“喀啦”一聲慘不忍聽的脆響，就見這年一腳下去，頃刻便把這顆頭骨蓋踩得碎。

然後，他仿佛什麼都沒覺到一般，漠然地踩著這堆齏走過去了。

謝憐：“……”

他居然，就這麼一腳，把整個陣法，踩了一堆廢……

這時，那年腳下一頓。謝憐心中一，心想他是不是該有所作了，那年卻只停留了片刻，便繼續引他前行。走了兩步，上方忽然一陣“滴滴答答”之聲，仿佛點點雨珠打在傘面之上。原來，方才，那年是撐起了一把傘，擋在二人頭上。

雖然不合時宜，謝憐心中也忍不住贊了一聲他真，但心裡還是頗為奇怪：“下雨了嗎？”

魆魆黑山，莽莽野林。遠遠群山深，狼群對月長嗥。不知是不是因為方才在山中進行了一場廝殺，冷冷的空氣中，還彌漫著一淡淡的腥味。

斯斯景，詭魅至極。但那年一手牽他，一手撐傘，緩緩前行，卻是無端一派妖豔的風月無邊，款款繾綣。

那陣奇異的雨來得奇，去得也奇，不一會兒，那雨珠打傘的滴滴之音便消失了。而那年也駐足立定，似乎收起了傘，同時，終於收了手，向他走近了一步。

一路上牽著他的那只手，輕輕執了這蓋頭的一角，緩緩向上挑起。

謝憐一路上都在等這一刻，定定不，看著面前纏綿的紅幕慢慢地向上揭開——

綾！

並非是那年了殺氣，而是必須先發制人，制住再說！

誰知，若邪綾飛出，帶起一片橫風，那鮮紅蓋頭離了那年的手，飛起又落下，謝憐只來得及看到一個紅年的殘影，若邪綾便穿了過去。

那年竟是破碎為千只銀蝶，散了一陣銀閃閃的絢爛星風。

雖說還是不合時宜，但謝憐退開兩步後，也忍不住心頭驚歎，這景象，實在是得如夢似幻。這時，一只銀蝶幽幽從他眼前飛過，他還待再看仔細些，那只銀蝶卻是繞著他飛了兩圈，這便匯蝶風之中，一齊化為漫天銀的一部分，振翅向夜空飛去。

好一會兒，謝憐才回過神來，心想：“這年到底是不是鬼新郎？”

依他看來，總覺得不太像。若是，與君山裡的狼群應當就是他下屬，見了他又何至於害怕那副模樣？而且路上那陣法也應該是鬼新郎布下的，他卻隨隨便便就……踩爛了。

可若不是，這年又為何會來劫花轎？

越思量越覺奇怪，謝憐把若邪綾往肩上一甩，心想：“算了，也有可能只是個剛好過路的。還是暫且擱一擱，正事要。”四下一，卻是“咦”了一聲。原來，不遠竟是有一座建築，沉沉地立在那裡。

既然那年把他帶到這裡來了，這建築又被煞費苦心藏在迷陣之中，那就是非得進去看看不可了。

謝憐走了幾步，忽然頓住，想想，又折回，撿起地上的蓋頭拍了拍，拿在手裡，這才繼續朝那邊走去。

這建築紅牆高院，磚石木瓦略顯斑駁，竟像是一座有好些年頭的城隍廟，而且依照謝憐的經驗來看，這形制多半是一座武神廟。果不其然，他一抬頭，便看到大門頂上三個金剛鐵骨的大字：

“明殿”！

北方武神明將軍，也就是上次靈文在通靈陣裡說，在北方香火很旺的那位裴將軍。難怪他們之前在附近沒找到明殿，卻找到了南廟，原來，這裡的明廟在與君山裡，卻早就被一道迷陣封鎖住了。莫非這鬼新郎與明將軍有何聯系？

不過，這位明將軍，可謂是一位春風得意、炙手可熱的大神，而且在北方的地位也很穩，謝憐個人並不覺得這樣的神會願意與鬼新郎這種兇有何牽扯？在不知的況下倒黴地被兇鴆占鵲巢，也並非奇事。事實到底如何，還是看看再說。

他走上前去，廟門關著，卻沒上鎖，一推便開。推開後，一奇怪的氣味撲面而來。

不是多年無人的灰氣，而是一淡淡的腐臭味。

謝憐反手掩上大門，讓它看起來像是原來沒人進來過的樣子，邁廟中。大殿中央供著一尊武神像，自然是那位北方武神明將軍。許多人形的東西，比如雕像，人偶，畫像，都容易沾染邪氣，於是，謝憐首先就上去仔細察看這尊武神像。

看了半天，結論是：這神像塑得極好。執寶劍，佩玉帶。面貌英俊，氣宇軒昂。沒有問題，腐臭味也不是從神像上傳來的，於是，謝憐便不管他了，往大殿後方轉去。

這一轉，謝憐整個人一定，瞳孔瞬間收。

一群穿大紅嫁、蓋著蓋頭的子，直地站立在他面前。

那淡淡的腐臭之味，正是從這些嫁子上散發出來的。

謝憐很快定了心神，一個一個地數過去，一，二，三，四……一直數到了十七。

正是那在與君山一帶失蹤的十七位新娘！

有的新娘嫁紅已褪，十分陳舊破損，應該是較早失蹤的新娘。而有的新娘嫁還嶄新，樣式也新，上陳年腐的氣味也極淡極淡，應該是最近失蹤的。謝憐略一思索，揭開了一名新娘的蓋頭。

鮮紅蓋頭下是一張慘白的臉，白得有點微微發綠，被黯淡的月一照，甚是恐怖。而最恐怖的，是這子去死的面容已然扭曲，但在這扭曲的臉上，還掛著一個僵的微笑。

謝憐再揭下一名子的蓋頭，也是同樣的角上揚。

這滿屋子的死人，竟然都穿喜服，面帶微笑。

謝憐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那小兒所唱的詭異歌謠：“新嫁娘，新嫁娘，紅花轎上新嫁娘……淚汪汪，過山崗，蓋頭下莫把笑揚……”

突然，他聽到廟外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

當真是極為奇怪的聲音。奇怪到難以形容，像是兩用厚布包裹住的子，在地上猛地咚咚敲打，又像是掛著什麼重，在地上艱難地拖行。這聲音由遠到近，來得極快，須臾便到了明廟的門口。只聽“吱呀——”，長長一聲，明廟的大門被推開了。

不管來的是個人還是個什麼東西，多半就是那鬼新郎。而現在，它已經回來了！

這殿後無，也無躲藏，謝憐只思考了一瞬，看到這一排新娘，立即重新蓋上蓋頭，自己站了進去，一不。

若是只有三四五六站在這裡，那自然是一眼便能看穿數目不對，可現在這裡有十七新娘的，除非像他方才那樣一個一個地數過去，否則本很難立刻發覺有人混進去了。

他剛剛站進去，便聽那怪聲“咚咚”、“咚咚”，“走”了進來。

謝憐一邊立定不，一邊思索：“這究竟什麼聲音？聽長短停頓，有點像腳步聲，可有什麼東西的腳步聲是這樣的？這也絕對不是方才帶我來的那年，他可是從容愜意得很，走路還帶叮鈴鈴的響兒。”

忽然，他想到一事，心猛地一：“不妙，高矮不對！”

這些均是子，可他卻是個貨真價實的男子，天生便比子要長出一截。雖然一眼看不出來多了個人，但一群裡有一個人特別高，卻是能一眼就看出來的！

但，再轉念一想，謝憐又迅速鎮定下來。他的確是高，可那小螢只是簡單給他束了發，並未做多，而這些新娘個個盛裝打扮，發髻高得沖天，還有的戴了冠，腦袋上高高頂起一大塊，有的加起來恐怕不比他矮，就算他高，應當也不算十分惹眼。

正這麼想，他又聽到了“刷啦”的一聲，距離他兩丈遠。

過得片刻，又是“刷啦”一聲，這一次，離他又近了一點。

謝憐反應過來這鬼新郎在幹什麼了。

它在一個一個地掀開新娘的蓋頭，一個一個地查看的臉！

“砰！”

此時不擊，更待何時？若邪綾猛地飛出，正正打中了那鬼新郎。

只聽一聲巨響，黑霧撲面。謝憐不知妖霧有毒沒有，他並無靈護，立即屏息掩住口鼻，同時催若邪綾舞出流風，驅散黑霧。只聽“咚咚”、“咚咚”！謝憐瞇眼，看到一個矮小的黑影在廟門口一晃而過。廟門大開，一團黑霧滾滾地朝樹林襲去。

謝憐當機立斷，立即追出。誰知，他追了沒幾步，樹林裡竟是火沖天，遠遠傳來一陣喊打喊殺之聲：“沖啊——！”

一個小青年的聲音格外嘹亮：“抓醜八怪，為民除害！抓醜八怪，為民除害！賞金大家平分！”正是那小彭頭。謝憐心裡苦，這群人說要上山，竟然就真的上山了，本來有一個陣法罩著找不到也就罷了，可方才陣法被那年一腳踩得稀爛，他們瞎貓上死耗子，竟然真的找來了。再一看，他們來的方向，剛好是那鬼新郎逃跑的方向！

謝憐提著若邪綾便沖了過去，喝道：“站住別！”眾人俱是一愣。他還要說話，便聽小彭頭熱切地問道：“姑娘！你是被那鬼新郎擄進山裡的吧？你什麼名字？我們是來救你的，你可以放心了！”

謝憐一怔，心中好笑，這才想起他還一裝。南廟中沒有鏡子，他也不知自己現在是什麼模樣，但看反應，小螢姑娘的手應當是很巧的，這群人一驚之下，竟是把他當真的新嫁娘了，這小彭頭大概還指著他是那第十七位新娘，好去領那懸賞。無論如何，這形不能讓這幫村民們跑，但他又不能保證鬼新郎沒有繼續往前逃。恰好此時，兩名黑年趕了過來，謝憐立刻喚道：“南風扶搖，快來助我！”

誰知，這二人循聲來，卻是齊齊一怔，齊齊倒退兩步，謝憐問了好幾句才反應過來。謝憐道：“你們從那邊過來的？路上可遇到什麼東西？”

南風道：“不曾！”

謝憐道：“好。扶搖，你現在立刻順這條路搜下去，四周都搜一圈，確保鬼新郎沒在逃。”

扶搖聽了，轉便走。謝憐又道：“南風，你守住這裡，確保一個人都不能走。若是扶搖沒在山裡找到那鬼新郎，那它現在就一定在這群人裡面！”

聞言，眾大漢嘩然。小彭頭也看出他不是子了，第一個跳起來：“一個都不能走？你憑什麼！還有沒有王法了。大家夥兒咱們別聽他們的……”

他這一蹦尚未落地，南風一掌劈出，一棵一人環抱的大樹應聲折斷倒地。眾人立刻想起來了，這年一言不合就劈東西，若是給他當柱子劈了，賠錢也沒用了，都不說話了。小彭頭又道：“你說鬼新郎在我們裡面就在我們裡面？咱們這裡每一個人都是有名有姓的，不信你用火把照大家的臉，一個一個看！”

謝憐道：“南風。”

南風拿過小彭頭手裡火把，舉著一個一個照過去。每一張臉上都滿頭大汗，或張，或茫然，或興，個個生至極。謝憐看不出所以然來，走到眾人之前，道：“各位，方才冒犯多有得罪，但我打傷了那鬼新郎，它逃跑了，絕對走不遠。我這兩位小朋友來時路上沒到它，只怕這東西會混在你們裡面。還勞煩你們相互彼此之間仔細看一看，看清楚每個人的臉，看看有沒有一個你們都不認識的人混在裡面。”

眾人一聽說那鬼新郎可能就混在自己這群人之中，也是骨悚然，不敢大意，面面相覷，你看我、我看你起來。看了半天，忽然有人怪：“你怎麼在這裡？”

謝憐眉心一跳，搶過去道：“誰？”

小彭頭搶了別人的火把，往一個角落一照，道：“這個醜八怪！”

他指著的，竟是小螢。小螢那張鼻歪眼斜的臉在火下顯得有些扭曲，似乎不了這樣被暴在亮，舉手擋臉，道：“我……我只是不放心，想上來看看……”

看驚恐萬狀，謝憐拿走了小彭頭手裡火把，對眾人道：“各位如何？”

一群人紛紛搖頭，道：“沒有不認識的人。”“都見過。”

南風道：“他會不會附在誰上？”

謝憐沉片刻，道：“應該不會，那是個實心的。”

南風道：“但既已是‘兇’，能不能變換形態，不好說。”

他們這邊猶疑，小彭頭又是第一個：“鬼新郎不在咱們裡面，你們看清楚了吧？看清楚了還不放了我們！”

眾人稀稀拉拉附和，謝憐掃了他們一眼，道：“還請各位都先待在這間明廟前，不要離開半步。”

眾人又要抱怨，看到南風神冷峻，又不敢了。這時，扶搖也回來了，道：“附近沒有。”

著明廟前這一片黑的人頭，謝憐緩緩地道：“那，它現在就一定在這群人裡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