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個高大漢子, 發瘋般地狂奔, 大街上的行人被他撞倒了好幾個,紛紛不滿道:“幹什麼呢!”“大熱天的消什麼火呀跑這麼快……”“還真是頭一回看到走路不帶臉的。”
說著說著,好幾個人都笑起來了,倒也沒真生氣。誰知,那人橫沖直撞, 一頭撞到一輛高大華麗的馬車上, 當場鮮飛濺!
他仰面朝天倒了, 原本玩笑的路人卻都尖起來了。馬車主人也嚇了一大跳,探出頭道:“誰撞的?誰撞的?”
事發突然, 謝憐不得不擱下那年疾步上前, 問道:“發生何事?”
那人一頭撞在邦邦的馬車上,似乎昏了過去, 一頭發擋住臉, 許多人正小心圍觀。沒等謝憐走近,他突然又一躍而起, 長聲慘:“我不了了!殺,殺!誰快來殺了我!!快來!”
路人裡有幾個大漢看不下去了, 道:“這是哪家的癲人沒關好跑出來了,押回去押回去……”他們本想上去扭住這人, 誰知, 剛圍上去,一看清這瘋漢的臉,也是數聲大, 忙不迭躲開:“這是什麼怪!!!”
那瘋漢卻沖他們奔去,狂道:“快打死我!!!”
那幾人驚駭至極,剛好謝憐上來,他們一見是太子殿下,如蒙大赦,忙沖到他後。謝憐不假思索,抬便是一腳,把那瘋漢踹得空中翻了個筋鬥,摔了個溫和的狗啃泥。幾人指著地上道:“太子殿下!這個人……這個人……他有……他有!!!”
不用他們說,謝憐也看到了——這個人,竟然有兩張臉!
準確來說,是一張臉上,長出了另一張臉。這第二張臉就在這瘋漢的半邊面頰上,人掌心大小,這瘋漢是個青年,這張臉卻像個皺的小老頭,醜陋至極!
謝憐萬分驚愕之下,滿心想的都是一句話:
這是什麼怪?!
他立即握住腰間的佩劍,拔了出來。此劍便是神武大帝所贈奇劍——紅鏡。自從見了那白怪人後,他便隨都帶著這把劍,以備哪天不時之需,說不定哪天就能看一看那東西的真面目了。眼下剛好派上用場,長劍出鞘,劍勝雪,然而,低頭一看,劍刃上映出的景象,沒有毫改變。還是這個人,還是這兩張可怕的臉。也就是說,這瘋漢不是妖魔鬼怪中的任何一種,他是個人!
但是,世上真的會有人長這種模樣嗎?如果是天生相貌如此,在仙樂皇城,豈有這麼多年都不傳開之理?謝憐正驚疑不定,忽然,一旁一人戰戰兢兢地道:“他……他怎麼變這樣了?”
謝憐一聽,把紅鏡劍刃|回鞘中,轉頭道:“你認識這人?他從前不是這樣子的麼?”
好幾人都道:“認識,我們跟他一塊兒幹活的。當然不是這樣的,他從前,臉上……哪裡有這東西!!”
眼看著圍觀者越聚越多,幾乎堵了大街,謝憐神凝重,提氣朗聲道:“諸位,不要靠近,無事,散開吧!”那繃帶年幫著他隔開人群,謝憐卻沒注意。他忙著和風信慕通靈:“速來皇城神武大街!”
放下手,又見有個人在一旁吞吞吐吐,一副十分遲疑的樣子,謝憐主邁出一步,道:“你是不是有什麼想說的?”
見太子發問,那人終於鼓起勇氣,道:“太子殿下,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謝憐哪裡還有空等他寒暄,言簡意賅道:“直說!”
那人道:“幾天以前,我口長了幾個小窩槽,三個大點兒兩個小點兒,沒什麼覺,不不痛,但是摳一摳還舒服的。我是不大在意,但看了這位兄弟,我這心裡有點兒……有點兒犯那什麼,哈哈。”他幹笑著解開服,坦出膛,道,“您看我這……沒問題吧?”
他一服,眾人登時雀無聲。這人口的,哪裡是“幾個小窩槽”?分明已經五俱全,能看出一張模糊的人臉了!
那人低頭一看,也大驚失:“怎麼會這樣?!之前明明還沒有這麼……這麼……”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無論用哪個詞,都是十足的恐怖!
眾人皆是骨悚然,這人不自抓住了謝憐的擺,高呼道:“殿下救我!”
恰好這時,風信和慕收到通靈,從城樓趕了過來。見狀二人雙雙皺眉,風信喝道:“起開,這是鬧哪出?”
謝憐不及解釋,拍拍那人肩膀,安道:“沒事。你且冷靜。”他語氣溫和篤定,嚴肅從容,那人以為他有竹在,更加堅信這點小事對太子殿下而言易如反掌,安下了心。然而,謝憐心裡卻是波瀾不小。
這種“人面”,居然是漸漸長的!而有此癥狀的——姑且稱其為癥狀,不止一個人,那麼,是不是還可以猜想,其實還有更多?
他立即對風信和慕幾句簡述了大致,道:“通報皇宮,傳令下去,全城搜問,還有沒有人上有類似的東西出現,務必一個不!”
由於這東西太過駭人,國主得到消息後極為重視,派了大量人手進行搜索清查,效率奇高。當天深夜便確定了:整座仙樂皇城,是上已浮現出較為清晰的人臉者已有五人。這五人,要麼是看見了沒當回事,要麼是“人面”長在了不易覺察的部位,加上並不痛,所以才未察覺。此外,還有十幾個人,上已經出現了較淺的窩坑和凸起,疑似是還未型的“人面”。
這二十多人裡,子和年居多,被一齊送到謝憐面前來後都是惴惴不安,相互招呼,隨口安了彼此幾句。謝憐原本在和旁人代事,注意到此節,略覺哪裡不對,問道:“你們都是認識嗎?”
忙了一晚的員看了一眼冊子,道:“殿下,這許多位都是住在皇城郊外,住得較近,可能是平日鄰裡有些來往吧。”
許多都住在同一個地方?慕愕然道:“住得近的一撥人上都長了人面?這東西難道是會傳染的???”
謝憐比他快想到,只是沒不如他說得快,立即道:“隔開!遣散人群,誰都不要在附近晃了。找一地方,將這裡所有人全部隔離!”
“有怪病,會傳染。”這六個字一出去,比什麼遣散疏散、士兵隊伍都要有用,豈止圍觀的人群散了?大半條街的房子都空了。謝憐命前來聽從他調配的員和士兵們全副武裝,做好防護,帶著這二十餘人,來到他們部分人所居住的皇城荒郊野外。
那郊外民區附近有大片大片的樹林,喚作不幽林,大臣們有意在在此建一個區域,暫時安置“病人們”。可是,走進那樹林裡,其他人忙著安營紮寨,謝憐卻越走越是一不詳盤旋在心。風信和慕自然也發覺了。風信率先道:“殿下,這莫不是那個郎英……”
謝憐負手,沉眉道:“是啊。就是這裡。”
這片不幽林,豈非就是那郎英親手刨坑,埋下他兒子的地方!
三人覺察此節,面面相覷。雖然說不清是什麼,但模模糊糊有個猜想,驅使著他們不約而同開始四下尋找當日郎英埋之地。然而,距離那日已過去數月,何況不幽林裡樹木如此眾多,哪裡還記得清當時到底埋在哪棵樹底下?
恰在此時,一難以言述的惡臭飄散過來。
這惡臭有些像腐爛但氣味,但比那氣味更令人窒息,只吸一口,整個人仿佛就要暈過去。其餘人也聞到了,紛紛退開,捂鼻扇風道:“什麼東西在那邊?”“怎麼回事!比在醬缸子裡醃了十年還臭……”
謝憐奪步搶去,順著那可怕的氣味一路直走,果然找到了一棵有些眼的歪脖子樹,樹下一土地略略鼓起,形了一個平緩的小土包。士兵們舉劍聚集要保護他,謝憐抬手阻攔,沉聲道:“當心。普通人都別過來。”
不是普通人的風信則隨手抄了把鏟子上前。幾鏟子下去,那土包便了一個土坑,惡臭愈發濃烈,他下鏟也愈發小心。再幾鏟子,土下翻出了一點黑的東西,似乎在微微蠕。
他緩了作,眾士兵如臨大敵。突然,土面高高拱起,一個浮腫、膨脹的巨大形,破土而出,暴在舉著火把的眾人面前。
那陣腐臭瞬間暴漲,不人當場哇的一聲吐了出來。謝憐的瞳孔也小了一圈。
那東西,已經完全不能用“人”來形容了,任何東西都比它像人。任何人都看不出來,這幾乎可以用“龐大”來形容的,曾經只是個瘦弱的小孩子!
一作嘔的沖湧上他嚨,謝憐側首向一邊。風信與慕也驚呆了,均口道:“這是什麼東西?!”“這是詛咒還是單純的腐壞??”
不管是什麼東西,謝憐都知道眼下該做什麼,道:“都退開!越遠越好!把這東西燒幹淨了!”
說完便一舉手,一道烈焰噴薄而出。火沖天,濃煙滾滾裡,正在此時,遠方城樓上傳來淒厲的號角聲,嗚嗚催命!
三人同時抬頭去,這是敵軍來犯的信號,風信罵道:“媽的,偏偏在這個時候打上門!”
慕沉著臉,火下看來晴不定,道:“也許,他們就是故意的呢?”
謝憐果斷道:“慕留下理這裡。風信你跟我走,先打退他們,切記不能讓他們看出一點破綻!”
是夜,二人匆匆飛步趕出城,匆匆打了一場。
這一場雖然措手不及,但還是勝了;雖然再一次勝了,但包括謝憐在,所有的仙樂人,都毫沒有勝利的喜悅。
這突如其來的“怪病”,被人們做“人面疫”,在仙樂皇城,以迅雷不急掩耳之速傳得沸沸揚揚,鬧得人心惶惶。
國主也考慮過要封鎖消息,但第一個病人是在大街上沖出來的,在場目睹者不計其數,從一開始就瞞不住了。而且,人面疫擴散和發作都極快,短短六天之,就又在五十餘人上發現了疑似癥狀。
與此同時,永安的進攻也頻繁起來。多方夾擊之下,謝憐幾乎無暇去永安降雨,原本用來做這些的法力和力,大半都消耗在皇城隔離區了。
森涼涼的不幽林裡,搭著大片大片建議的帳篷和棚屋。謝憐在一地病人之中穿行。這片隔離區由一開始的二十餘人,演變為眼下近百人的規模,越來越大,每日謝憐只要有空便來此,以法力為此的病人緩解上可怖的癥狀。可緩解終究不是治,人們盼著的,是他能治自己。謝憐走著走著,躺在地上的一個青年突然舉手,抓住他擺,道:“殿下,我不會死的,是吧?”
謝憐正要說話,卻覺這人有些面善。仔細一看,不正是他得知仙樂缺水、皇城下雨的那日,給他送了一把傘的路人嗎?
想起那日、那雨、那傘,謝憐當下心生暖意,蹲了下來,輕拍這人手背,認真地道:“我定當全力以赴。”
那人仿佛得到了生的希,目閃著喜,連聲道好,重新躺下了。從這些人熱切的眼神裡完全可以看出,他們深深相信著他可以辦到。因此,每每對上他們的目,謝憐心底便對自己生出些許自責,想要更快尋求出解決之道。
在隔離區走完了一圈,謝憐找了個地方坐了,慕升起篝火,他則坐著沉思。遠,有幾名小雜役抬著擔架離去,竊竊私語,卻不知已被謝憐盡收耳底:
“這是第幾個啦?”
“第四個還是第五個吧。”
擔架上抬著的,是不幽林死去的病人。其實,人面疫是很難死人的。但是,不死才可怕,不死,也就是說今後一輩子上都要帶著這種東西過了,想想都令人喪失了生的勇氣。尤其是一些年輕子,惜容,若是長在了臉上這種要之,最終多半還是會選擇去死的。
一名人歎道:“唉!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喲。”
另一人道:“有太子殿下在,不會打敗仗的,放心吧。”
原先那人有點抱怨地道:“我不是擔心打敗仗,但是現在這個況,是不打敗仗有什麼用?咱們這種老百姓還是不好活啊,唉……算了算了,我這可不是在抱怨。你當我沒說,當我沒說。”
若是風信在這裡,肯定馬上就過去罵人了。而慕看了謝憐一眼,繼續生火,並沒說話,待那兩人徹底走遠,才淡淡地道:“真是小民之見,只會怨天尤人。難道還想讓一個武神包攬萬不?”
謝憐卻搖了搖頭。那人說的,有一定道理。他是武神,有他在的軍隊,戰無不勝。然而,這個時候,是能打勝仗有什麼用?建立軍隊原是為保護百姓,而後方的百姓卻在遭瘟疫襲擊,原本的優勢豈不是了一個笑話?
這時,篝火微晃,一人坐到謝憐邊,卻是風信回來了。謝憐立即道:“如何?”
風信搖頭,道:“還是跟你之前探的結果一樣,背子坡上本找不到郎英,也見不到什麼白服的怪人,不知道藏哪裡去了,沒法查證他們有沒有在搞鬼。還有,永安人果然都好得很,沒有一個得了人面疫的。”
慕撥了撥火,道:“皇城和背子坡離得這麼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一個都沒有染。顯而易見,必定是他們搞的鬼無誤了。”
許多人暗地裡都是這麼想的,這麼想也的確很有道理。可是,就算他們心知肚明是永安人,或者明確點,是郎英在搞鬼,奈何對方藏得極深,抓不到把柄。
他們懷疑人面疫是詛咒引起的,郎英兒子的就是詛咒之源。然而,如果是詛咒,這個詛咒真是十分漂亮,並未留下任何能讓他們順藤瓜回去的痕跡,有什麼能證明這個懷疑?並無。誰知道這人面疫會不會僅僅只是一種自然生出的全新瘟疫呢?除非抓住他們懷疑的對象,謝憐才有辦法斷定,人面疫到底是什麼。
他也匆匆向上天庭通報過了自己的猜想。然而,早便說過,謝憐是犯下凡,今非昔比,以往要通報什麼,直接邁進神武殿沖著君吾耳朵大聲告訴他就是了,現在卻要按常規來了。須知,所謂的常規,運氣好,狠狠砸些功德就能通過,傳到神那裡了;運氣不好,說不定就會被迫走一套極為繁瑣複雜的程式,無限拖延。走完了也無非是下派神來理,而謝憐自己就是神,除了君吾,上天庭中法力能出其右者並不存在,派下來的神真不一定有他強,君吾上擔子那麼重,用人間一句話說日理萬機,也不可能親自下來幫他。因此,這通報也只是象征的,並不真抱什麼希。
不過,眼下謝憐心中思考的,並不是這些,而是另外一個問題。他道:“如果說,是永安那邊為了打垮皇城而發出了詛咒,那麼最有效的攻擊,應該是攻擊軍隊。只要軍隊一敗,豈非等於城門大開?但事實上,人面疫本沒有蔓延到軍中。”
軍中不是沒有人面疫患者,但相對而言,數量真的極其了,不過三四人,並且送去隔離後,況便馬上被控制住了,並未擴散。風信一貫是想到什麼說什麼,道:“也許因為他們覺得就算打垮了軍隊,有你在也必敗無疑,幹脆就不對付軍隊,直接對付平民了。”
聞言,慕呵呵笑了一聲,風信道:“你笑什麼?”慕請道:“沒什麼。你總是能提出很有道理的見解,我沒有意見。”
風信最煩他這樣心裡想刺人上卻總是裝斯文的作風,直接不理,道:“要真是他們弄的,我就瞧不起了。有本事戰場上見真章,出些損招數殘害無辜百姓算什麼?”
聞言,謝憐深以為然,歎了口氣,道:“這些天來,我一直在想,到底怎麼樣才會被傳染。先得知道是怎麼傳染的,才好控制住。”
風信道:“不是很清楚了嗎?靠得近了,接多了,一起喝水、吃飯、睡覺什麼的,就會傳染。”
謝憐了眉心,道:“表面上看是這樣沒錯。不過,就拿軍中來說好了,軍中士兵們也都是一塊兒喝水吃飯睡覺的,比尋常人家的接應該是要更近更頻繁的,但是為什麼被傳染的士兵就那麼?”
慕凝眉道:“你的意思是,同樣的條件下,質不同,有人會被傳染,有人不會。你想問的是到底什麼樣的人才能抵抗人面疫吧。”
謝憐抬頭,道:“慕懂我。正是如此。如果能找出這個,也就有辦法掐斷人面疫的傳播了。”
慕一點頭,道:“那好。我們就反過來看,什麼樣的人,更有可能得人面疫。不幽林的這些病人裡,什麼樣的人最多?”
謝憐這些天在不幽林隔離地帶走了無數遍,閉著眼睛也能答出,立即道:“婦、小孩、年、老人、格不是很高大的年輕男子。”
風信疑道:“莫非是弱的才會染?是不是該請國主下令,號召全皇城人士勤加鍛煉?”
“……”
“……”
謝憐和慕都看了他一眼,似乎都不想接話。頓了頓,風信又自己道:“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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