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憐道：“我……”

話音未落, 他只覺花城微一用力, 一陣激痛倏地爬上，忍不住一。

雖然花城的作已經極為克制，這點痛對他而言也本不算什麼，但不知為何，在花城面前, 他似乎有點藏不住痛。也許是因為花城先和他說了一句, 讓他太想刻意憋住了, 反而沒功。覺察到謝憐的退，花城立即握了他的踝骨, 低聲道：“沒事。馬上就好了。別怕。”

謝憐搖了搖頭。那邊花城作更輕, 下手神速，再舉起手時, 已取出了一枚小小的針, 道：“好了，沒事了。”

謝憐定睛一看, 那針尖閃爍著惡毒的芒，花城五指微微一合, 便將它碎為一縷黑氣，消散於空氣中。見狀, 謝憐把不安都暫時擱置在了一旁, 凝神道：“好重的怨氣。一般的胎靈是不會有這麼強的法力的。”

花城站起來，道：“是。所以，一定不是正常流逝的胎靈。”

這時, 一名面人俯首進來，雙手捧著一只陶罐，呈給花城。謝憐下意識觀察這人手腕上是否戴了咒枷，這次他的袖子卻是紮得嚴嚴實實的。花城接了，單手托著陶罐看了一眼，轉遞給坐在墨玉塌上的謝憐。謝憐還沒湊上去，便聽裡面傳來一陣悶悶的孩啼哭聲，還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裡面瘋狂撞，撞得陶罐微微搖晃，幾乎有些站不住，戒備更甚。

而他接過陶罐，微微掀起陶罐封口的一個角落，只往裡面看了一眼，背脊瞬間躥上一陣寒意。

只見裡面團著一攤坯胎一樣的東西，雖然手腳都長出來了，但弱無力，那顆頭則沒在黑暗中。整個看上去，簡直就是一團畸形的髒。

這就是它的真！

謝憐立即重新封住了罐子，道：“原來如此。”

他曾聽過，有人會尋找未足月的孕婦，將孕婦腹中的孩子生生剖出，做小鬼來施行一些法，驅使它害人，保護自己，或是鎮宅保運。如此看來，這個胎靈就是那種邪的產，而他的母親，還很有可能曾經是謝憐的信徒，否則不會把謝憐的護符放在未出世的孩子的服裡。

沉片刻，謝憐道：“這胎靈是你抓住的，三郎可介意我拿它去調查一番？因為之前我在與君山就遇到過它一次，此次是它第二次在我面前出現，不知究竟是巧合，還是有什麼聯系。”

花城道：“想拿走拿走便是了。即便我不出現，你也能一個人抓住它。”

謝憐笑道：“話雖如此，但三郎抓它，可比我抓它要輕松多了。”

他本是隨口一說，卻聽花城道：“是嗎？如果當時我沒去，你打算用什麼辦法抓住它？把它吃進肚子裡，再把劍也吞下去嗎？”

“……”

還真給他說中了。

花城臉上神並無任何不悅，謝憐卻莫名覺得他有點兒生氣了。

直覺告訴他，這一句若是回答得不對，花城會更生氣。正不知該如何應對，忽覺腹中微，謝憐不由自主地道：“……我有點。”

“……”

話出口才反應過來的謝憐都不好意思看花城臉上究竟是什麼表了，只能誠實地解釋道：“這回是真了……”

半晌，花城終於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笑，謝憐面前彷如霾散去，頓時松了口氣。花城則半是笑半是歎，點點頭，道：“行吧。”

原本花城是要留他在極樂坊設宴的，但謝憐一聽“設宴”二字，便知必然要大為鋪張，主提出出來走走，隨便找點吃的，花城應了。

極樂坊中甚為溫暖，兩人淋淋的進去後不久便都幹了。但謝憐那裝異常惹眼，他還是向花城借了一套服，換了幹淨的白。之後二人出去，走出老遠，居然也還能聽到那胎靈的啼哭聲，一聲聲喊著“娘”，可見其頑強。不過，鬼市裡原本就到都是鬼哭狼嚎，這哭聲湮沒其中，就一點兒也不稀奇了。

鬼市大街依舊熱鬧非凡，兩邊都是賣特小食的攤子。雖然鬼還是那些鬼，但它們的態度跟謝憐上次來逛時可就大不一樣了。花城和他並肩而行，那些長得十分奇幻的老板們都笑面相迎，爭先恐後對二人招呼，幾乎哈腰點頭，令謝憐莫名其妙想到一個詞：“狐假虎威”。

除了對花城行注目禮，還有幾千幾百雙眼睛對謝憐投以更為灼熱的目，似乎在審視和猜測，能和鬼市之主並肩而行的，究竟是什麼人，這讓他又懷疑起自己是不是做了個錯誤的決定。置於妖魔鬼怪的滾滾濁流中，萬眾矚目前，花城卻是習以為常，問他道：“想吃點什麼？”

終於看到了一家賣的東西不是很奇怪的攤子，謝憐心想速戰速決，道：“就這家吧。”

花城卻道：“這家不行。”

謝憐奇道：“為什麼？”

花城不說話，示意他看攤子裡面。謝憐一瞧，那攤主見他們在此停留，激得手，似乎在等待他們大駕臨，張得使勁兒猛桌椅板凳。然而，它用來桌椅板凳的東西，是他的舌頭。

“……”

雖然被那寬大長舌過的鍋碗瓢盆都掛著晶瑩的水珠，反著如新的澤，但謝憐還是果斷放棄了這家店，趕走了。走了幾步，他又看到一家裝飾得很是幹淨清新的湯館，門前牌子上寫著“家養老土，慢火老靚湯。現做現賣，保證幹淨”，停步道：“啊，有湯，不如來喝一碗？”

花城又道：“這家也不行。”

謝憐了然，道：“是盤子有問題還是有問題？”

花城帶他進到店裡，拉開一道簾子，示意謝憐去看。謝憐好奇地探進個頭看了，登時無言。只見廚房後面放著一口大鍋，鍋下生著大火，鍋上熱氣騰騰，鍋裡有個頭上生著大紅冠的漢子正在沸水中歡快地洗澡。大鍋旁邊還擺著許多桶，裝的都是鹽、椒、香草等等調料。前堂有客人喊道：“老板鹹一點！口味淡了！”

那漢子便一邊泡澡，一邊抓了一大把調料往自己上，巾用力一背，更加味。最後，響亮地打個長鳴：“喔喔喔——！”

謝憐放下簾子，默然退出。

走了一大圈，二人終於找到一家店，打的招牌是“地道人間食”。雖然謝憐覺得這個“地道”有待質疑，比如，據他所知，人間的廚師並不會用難以獵殺的大型妖的來做烤串，但相對而言，這家已經是最正常的了。

二人一坐下，跟在後面多時的群鬼都圍了過來，殷勤萬分地貢獻加餐小菜。那豬屠夫肩上扛著一條白生生的人，拍得啪啪作響，聲道：“城主！新鮮的大要嗎！剛到的貨！”

群鬼罵道：“去去去！城主的朋友會吃那玩意兒嗎？你當是青鬼？把你大剁了說不定還能吃！”

“腥味兒這麼大別把人家惡心到了！”

那豬還真把一只豬蹄子揚了起來，道：“城主和城主朋友要是看得起，這條算得了什麼，剁就剁！我告訴你們，老子的，肯定勁道！”

謝憐忍俊不，低頭喝粥。花城並不理會它們，群鬼一腔熱便都往謝憐面前送，紛紛道：

“本地特小吃腦髓！選上好妖腦，個個都是修了五十年以上的！您聞聞這香醇！”

“這個鴨非常不錯的嘎，你看看嘎，俺剛剛從自己上割的嘎，嘗嘗嗎嘎。”

“我們家的果子是正宗的墳頭鮮果，不是死人上長的我們本不摘，叟無欺……”

一堆一堆，送得謝憐目不暇接，不斷道謝。不好拂了這般洶湧熱，但有些特小吃又實在難以直視，手忙腳中見對面花城一手托腮，笑地著他，謝憐左看右看，輕咳一聲，小聲道：“……三郎……”

花城這才道：“哥哥不必理會它們。人來瘋罷了。”

有鬼立刻道：“城主可千萬不能這麼說！咱們也不是什麼人來了都瘋的，要是城主是咱們爺爺，那城主的哥哥就是什麼，是咱們大伯公……”

“是啊大伯公來了當然要瘋！”

謝憐哭笑不得，心想這都什麼胡說八道七八糟的，花城也喝道：“胡說八道。閉！”群鬼連忙道：“是！城主您說的對。閉了。不是大伯公！”

誰知，這時，有幾個一直在嘻嘻嘿嘿的鬼終於忍不住了，快道：“哎！你……不就是上次跟蘭菖說自己不舉的那個道士哥哥嘛？”

“……”

謝憐當場一口粥沒噴出來。

群鬼仿佛發現了什麼驚天大，炸道：“哎喲我的媽！真的！”

“是他是他就是他！蘭菖到跟人說了一圈呢！”

不明點的鬼都去捂那些嚷嚷起來的鬼的了，然而，花城肯定聽到了。謝憐則抬眼去，只見花城挑起一邊眉，正目意味不明地看著他，似乎在思索“不舉”二字和他聯系起來是什麼意思。那原本是謝憐上次遇到鬼纏時隨口扯的一句托詞，當時也是被群鬼圍觀嘲笑，但他就能泰然自若以對。現下給捅到花城面前來，他卻是沒法兒忍了，窘得恨不能一口粥把自己嗆暈過去，道：“我……”

花城似乎在很有耐心地等著他說下去。但這事能怎麼說？難道還一臉認真地辯解自己沒有不舉？

謝憐只好道：“……我飽了。”

他也的確是飽了，說完便起了，匆匆出了攤子。後群鬼捧著一堆心準備的特小吃嚎不止：“大、大人！您還吃嗎！”

花城也追了上去，空回了個頭，再次道：“滾！”

群鬼連忙再次滾了。謝憐在前面胡走了一陣，見沒鬼再跟上來，放緩了步子等花城。頃，花城負手走上前來，一本正經地道：“我竟不知哥哥還有這等疾。”

謝憐立刻道：“沒有！”

又無奈道：“……三郎。”

花城點頭，道：“好。三郎明白了。不會再說了。”

他一副狀似很乖很聽話的模樣，卻假得十分明顯，謝憐道：“你真是好沒誠意。”

花城笑道：“我發誓，上天地你再找不到一個比我更有誠意的了。”

聽到這悉的對答，謝憐也笑了。

須臾，他認真地道：“三郎，你知道千燈觀在哪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