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憐微微一愣, 久遠的記憶似蒙塵的畫面, 微微拂去灰塵，但仍不清晰。他松開了手，拿起那一朵花，凝神不語。花城也擱了筆，在一旁緩緩研墨, 道：“怎麼了？”

“……”謝憐微笑道, “沒什麼。只是這種花, 香氣沁人心脾，我一直都很喜歡。”

在宮觀中供花, 倒也不見。只是, 一般都會供大紅大紫的大捧鮮花，或者永不凋謝的手紮假花。頓了頓, 謝憐道：“莫非‘雨探花’, 探的便是這種花？”

花城笑道：“哥哥真真料事如神。”

笑語間，二人終於合力完了一幅字, 寫的還是那四句詩。花城拿起來欣賞片刻，似乎甚為滿意, 道：“嗯，不錯。裱起來。”

聽他說“不錯”, 謝憐已經噎了一下。再聽到“裱起來”, 謝憐又噎了一下，道：“你該不會是想掛到牆上吧？”若是給他逝去的老師們看到有謝憐參與的一幅字長這樣，恐怕都要氣得活活詐。花城卻笑道：“不。我自己收著, 誰也不給看。”

正在此時，二人突然聽到外面一陣號：

“失火啦！”

“失火啦！”

“極樂坊失火了！”

千燈觀裡安靜至極，奈何二人五皆超絕凡人，聞聲迅速對視一眼，謝憐口道：“又是極樂坊？”

話已出口，才覺這個“又”有點稽。花城不慌不忙，收好了字，道：“不必擔心，哥哥坐這裡，我去去就回。”

謝憐怎麼可能安心坐在這裡，道：“我跟你一起去！”匆匆跟上，心中納悶：怎麼他每次來，極樂坊都要失火一次？瘟神之名可又印證了。雖然這次不關他的事，可簡直都要習慣歉疚了。二人趕回極樂坊，整一條大街上都濃煙滾滾，小鬼小怪們吵吵嚷嚷地拎著水桶來回奔走滅火，見到花城和謝憐來了，都道：“城主！您老人家不用擔心，火不大，已經滅啦！”

花城無甚表示，謝憐卻松了一口氣，溫聲道：“太好了！真是辛苦各位了。”

小鬼們原本都沒指過會得到謝，更何況還是城主朋友的“辛苦了”，一聽便樂了，紛紛道：“不辛苦！多大點事兒！”“應該噠！”

謝憐這才發現，他來說辛苦，似乎略為不妥，因為他並不是此間主人。不過，既然花城本人沒說，他說一下應該也不會有壞，便暗道慚愧，再不在意。二人進極樂坊看了看起火之，果然只是燒了一小片地方，而且是個角落裡不算起眼的小屋，難怪很快就被撲滅了。

然而，確定了這一點之後，謝憐卻警惕了起來，對花城道：“縱火者既不是無知大膽到惡作劇，也不是真的想燒掉什麼，更像是要轉移注意力，把大家的目都吸引過來。”

但是，在這節骨眼上，會是想轉移什麼注意力呢？

猛然間，謝憐反應過來了：“那胎靈！”

之前他們從極樂坊出來的時候，走了許久，那胎靈還一直在哭哭啼啼，哭聲刺耳尖銳，還不時娘。而現在，這聲音卻消失了！

他們又到極樂殿外的一間偏殿去查看。二人出來時，花城隨手把裝著胎靈的陶罐放在一張案上，眼下陶罐還在，但謝憐上去一拿起來就覺得重量不對，太輕了。再打開一看，果然，裡面已經空無一了！

那封口，被關在罐子裡面的東西是不可能自己打開的。謝憐立即道：“胎靈被人放出來了。”

花城卻並無一，道：“是被人走了。那東西在蝶陣裡過了一道，眼下元氣大傷，自己跑不遠的。”

謝憐道：“那就好辦。三郎，你這極樂坊可有監視出往來的護衛？看看能不能找到可疑的人。”

花城卻道：“沒有。”

“……”謝憐眨了眨眼，道，“沒有嗎？”

花城道：“嗯。一向沒有。”

難怪他上次在極樂坊裡搞小作，也是一個護衛都沒見到。謝憐還想過是不是因為埋伏的太深他沒發現，沒想到是當真沒有，微微一愣，道：“你對極樂坊這麼放心嗎？”

花城道：“哥哥，你注意過極樂坊裡的門嗎？”

想了想，謝憐道：“不曾注意過。莫非是有什麼特殊之？”

花城道：“不錯。”

他指了指這間偏殿的門，道，“如果不是此間主人，未經允許，帶走了原本在裡面的人，或是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哪怕只有一件，就會無法打開門，被困在那間屋子裡。”

謝憐回憶上次來極樂坊，他當時似乎一直在用骰子開道，而最後離開，則是風師起了大風，掀開屋頂，這才避免了從“門”離開。這都是一些較為暴力的畫面，越想謝憐越覺得不能想，微微汗。頓了頓，又問道：“那假使三郎你從我這裡搶走了一樣法寶，收到極樂坊，我作為法寶的原主人，也帶不走它嗎？”

花城挑眉道：“當然帶不走。到手了就是我的。不過，哥哥不要冤枉我，我可不會搶你的法寶。”

謝憐輕咳一聲，道：“那是自然，我當然知道，所以我才說是假使嘛。而且……我也沒有什麼法寶可以讓人搶的……”

花城開玩笑點到為止，笑了笑，繼續道：“所以，想從我這裡東西而不被發現，是不可能的。當然，也就不需要護衛。”

謝憐第一個反應就是，走胎靈的人不是從門離開的，是用了別的方法。但四下，這偏殿的屋頂好好的，地面好好的，牆壁也好好的，本沒有任何被破出的痕跡，忍不住生出了一個更詭異的猜測：

難道走胎靈的人，並沒有離開，還在這間偏殿裡？

雖然這間偏殿裡並無可藏匿之，但上天地，各種的法門可不。也許那個人此刻就在他們附近，靜靜地觀察他們的一舉一。謝憐凝目四周，留神是否有某空氣異常扭曲，然而，無論是他的眼睛還是他的直覺，都在告訴他，這裡沒有第三個人或鬼了。恐怕他思路不對，恐怕要換一個方向想了。這時，花城笑道：“哥哥不必擔憂。我自有辦法把走胎靈的人找出來。”

他竟是竹在。謝憐轉向他，思索片刻，驀地也是豁然開朗。

二人靜待。過了一陣，嘈雜之聲漸漸靠近，一大群妖魔鬼怪湧了過來，烏泱泱聚在偏殿外，都道：“城主，您老人家找我們是有什麼吩咐啊！”

這一眾說也有近千，若不是極樂坊連房子帶院子都夠大，恐怕本塞不下。帶他們來的就是那面人，對花城道：“城主，今天在這條街上出現過的，應該全都在這裡了。鬼市也已經鎖了，誰都出不去。”

依舊是上次那年輕男子的聲音，謝憐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群鬼道：“城主，是誰放的火您抓住沒有啊？”

“聽說還了東西！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就是想再死一次！”

“真大膽子啊。又放火又東西的，敢在太歲頭上土，城主能放過？！”

“……”

雖然群鬼說的並不是他，但謝憐為一個上次在極樂坊又燒房子、又劫人、又被花城放過了的人，聽著覺中箭無數，輕咳一聲，心中越發歉疚，看一眼花城，恰好撞上花城也意味不明地掃了他一眼，目趕逃開。接下來，只聽花城淡聲道：“走胎靈的人自己站出來。別浪費我時間。”

群鬼大驚，紛紛道：“我們中間？”

“我還以為是外來的……”

“誰啊趕快自己站出來吧！”

半晌，軒然大波已趨於平息，卻無人站出。花城道：“很好，果然勇敢。男左右，分列。”

群鬼雖然奇怪，但不敢對花城的話違逆分毫，立即照他所說的去做，刷刷的分了兩大堆。男鬼在左邊，聲氣的；鬼都在右邊，幾乎個個窈窕。花城和謝憐對視一眼，徑直走到右邊，在鬼們中走馬觀花，幾乎一眼掃過十只。數步之後，經過一個鬼前時，他足下微微一頓。這鬼穿長，臉上著厚厚一層白，白得嚇人，幾乎看不出本來面目，但這過分豔麗誇張的妝容卻略為眼，謝憐道：“蘭菖姑娘？”

這鬼一愣，仿佛才見了鬼一般。果然，便是上次在鬼市街頭糾纏謝憐、和豬屠夫當街對罵、還嘲笑他“不舉”並將之宣揚得鬼鬼皆知的鬼蘭菖。

詫異過後，叉起腰，昂頭道：“怎麼？你不舉可是你自己說的！我又沒冤枉你！難不還要城主給我點看看來報仇？”

雖然四周鬼妖們都有些張，但聽這麼說，還是吃吃低笑了起來。花城也走了過來，雖然看不出他什麼表，那鬼蘭菖還是有點怕他的，姿勢不敢太造次了。謝憐溫聲道：“那樣的玩笑話，姑娘怎麼說也無事。不過，那胎靈害人無數，甚為腥，不能放任，還是請先還來吧。”

即便蘭菖塗著極厚的，也能看出來的臉刷的更白了。連連倒退，但此時在一群鬼之中，沒倒退幾步就被旁的鬼們七手八腳抓住，杜絕了逃跑的可能，只好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什麼胎靈？”

謝憐道：“請還來吧。”

蘭菖道：“我還什麼？我沒有啊！你說我從城主屋子裡了東西，可是大家都知道，不能從城主的屋子裡拿東西的，拿了什麼都出不去的！”

群鬼都道是啊沒錯都知道，豬屠夫也在嚷。蘭菖又道：“極樂坊失火也就是剛才一會兒的事，我一直在這條街上本沒離開，那如果我了東西，肯定還沒來得及藏起來吧？”邊說邊攤手，展示自己兩手空空，還拉起子示意自己沒有藏東西。謝憐卻道：“姑娘，上次我見你，寒風瑟瑟中，你也穿得極。今日風和日麗，為何你卻反而穿起了長？你是忽然想換件服，還是你想遮掩什麼？”

聽他一提，群鬼才發現，平日裡，蘭菖都是著暴，謝憐說“穿得極”，已經是很客氣的說法了，在大街上幾乎袒|||。今天的卻穿著一條長，把腰全都遮得嚴嚴實實，果然奇怪。而且之前花城帶謝憐逛鬼市，群鬼起哄送小菜時，也沒看到往日最在大街上罵街惹眼、積極宣傳“是他不舉不是我不行”的蘭菖，微微。謝憐緩緩地道：“你是沒有拿走不屬於自己的的東西，你只是拿走了自己上的一部分而已。那胎靈，現在就在你腹中！”

既然，走胎靈的人沒有用別的方法離開，也沒有留在偏殿裡，那麼，就只剩下一種可能了：這個人，是明正大地從正門離開的。

如果這胎靈已經生出來了，那麼，他就是一個孩子，一個獨立的人。但是，這胎靈是在未足月時，就被強行從母親剖了出來，所以，如果它的母親把它再塞回自己的肚子裡去，那當然還是算“自己的東西”。不，應該說，那胎靈本就是上的一塊，是的一個部分。畢竟母子濃於水，這種況下，他們就是一，那鬼當然能安然無恙、明正大地極樂坊的所有門走出去。

所以，盜走胎靈的，一定是鬼，就是這胎靈的生母。迅速封鎖鬼市，把失火前後出現在這條大街上的鬼都找來查一查，就一定能抓住。想來，這些花城在進偏殿後的一瞬間就都想了。

突然，蘭菖大一聲，猛地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