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憐道：“如何？”

明儀“啪”的一聲, 臉面朝下, 倒在供臺上，似乎失去了知覺。

另一邊，師青玄則默默無言，流下了兩行清淚。

“……”

謝憐遲疑道：“二位大人，到底如何, 可否振作起來用言語點評一番？”

師青玄回過神來, 抹了一把眼淚, 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 含混不清地道：“……太子殿下。”

謝憐反手握住他, 道：“什麼？”

師青玄大著舌頭，說不出話, 半晌, 涕淚齊下地去推明儀，道：“明兄……明兄！明兄你怎麼了, 振作一點，你醒醒！”

明儀趴在桌上一不。師青玄一貫是不能忍別人不給自己回應的, 越推越狠，最後終於掐住對方搖晃起來。謝憐看不下去了, 忍不住提醒道：“風師大人要不然你先放下掃帚, 有話好說。”

師青玄掐著掃帚，回頭大聲道：“啊？太子殿下你說什麼？我聽不清！”

謝憐無奈，對著他耳朵喊道：“風師大人！你手裡的不是地師大人, 地師大人在這邊，這邊！”

這時，明儀猛地坐起來。他居然瞬間恢複了男相，臉鐵青，劈頭蓋臉就是一句：“我有心魔了。麻煩助我祛除下。”

一勺羹居然能吃出心魔來，謝憐被震懾了，囁嚅道：“……沒有吧……”

師青玄卻指著明儀，雙目圓睜道：“慢著，你！你是什麼妖孽，敢在本風師面前耍花槍？明兄呢，快我掩護你，我們先一起拿下他。”說著一手抓那掃帚，一手便祭出了風師扇。這一扇子下去，整個屋頂肯定馬上就飛了，謝憐連忙上去抱住他，道：“使不得使不得。兩位大人，你們都醒醒好嗎！”

“哈哈哈哈嘿嘿嘿嘿謔謔謔謔……”

戚容在門外捶地大笑，罵道：“活該！狗！快升天！痛快！解氣！”

屋兩位神東倒西歪，|不止。花城抱著手臂倚在牆上，謝憐看看他，再看看地上抱頭蜷的風師與地師，小聲道：“是不是水加的還是了……怎麼會反應比戚容還大？”

花城挑眉道：“我覺得好的。是他們口味的問題吧。常有的事。”

謝憐卻沒想過，戚容平日裡吃的都是些什麼，神們平日裡吃的又是什麼。兩相對比，神們到的落差和刺激更大，反應自然也更劇烈了。當然，他更沒想過，那鍋東西過了花城的手之後，有沒有多點什麼了。

鬱悶和疚之下，他給師青玄和明儀各自灌了足足七八碗清水，二位神才悠悠轉醒。雖然仍是如戚容一般面發青、兩眼發直，但好歹神智已清醒，口齒也清晰了。唯一的一點小問題就是師青玄還是止不住地眼淚流，說話時不時咬一下舌頭，但也沒什麼大礙。

一番飛狗跳，一個時辰後，四人終於圍著供臺整整齊齊地坐了下來。

明儀依舊臉朝下趴在桌上，一不，狀如死。謝憐正道：“風師大人，你方才說有很重要的事想請我幫忙，究竟是什麼事？”

面憔悴的師青玄往門上丟了個隔音法，確保外面的人聽不見了，才啞著嗓子道：“……是這樣的。咳咳，咳咳。太子殿下你大於市，在人間修行了八百年，走的多見得多，應該遇到過不妖魔鬼怪吧？”

謝憐抱著雙手，道：“是遇到過一些。”

師青玄道：“那我想請問，你……有沒有遇到過‘白話仙人’？”

謝憐一怔，道：“喜宴哭喪，白話仙人？”

師青玄低了聲音，道：“正是！”

忽然，謝憐覺一陣骨悚然，一嗖嗖的冷氣順著脊背竄了上來。

與此同時，似乎有什麼人在他耳邊，一邊輕聲冷笑，一邊哼著一支詭異無比的小調。

原本從窗子和破裡進、溫暖明亮的小小菩薺觀也不知何時黯淡下來，仿佛被籠罩在一片巨大的影之中。而謝憐的四肢也越來越冷，冰涼如鐵。

“……”

“……”

“……”

謝憐忍不住裹了服，覺得還是有必要直說了，道：“我想請問一下……誰在笑？誰在唱歌？誰在我背後吹冷氣？誰把屋子弄得這麼暗？”

師青玄抹了抹眼淚，道：“哦，都是我。是我施的一點小法，不要在意，只是為了更有氣氛一點。”

供臺邊另外三人皆無言以對。半晌，謝憐扶額，無奈道：“……風師大人，要不然，這冷風還是別吹了吧，這個天氣，大家都穿的不多。而且其實本來氣氛是不錯的，你一手加冷風，配音樂……反而都攪沒了。”

師青玄道：“啊？是這樣嗎？”於是一揮手，撤去了那涼颼颼往四個人背後灌的冷風，道，“不過屋子還是就這麼暗吧，我點個蠟燭，更有覺。”說著，果真拿出一蠟燭點上了。幽幽的火照著兩張雪白的臉和兩張白裡帶青的臉，果然很有氣氛，很有覺，只怕是讓屋外的戚容看了都要嚇得鬼吼鬼什麼鬼。

其餘三人都不想說什麼了，花城往後一靠，明儀保持。謝憐了眉心，道：“繼續吧……剛才說到哪了？白話仙人。你早說爛怪便是了，一說白話仙人，我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呢。”

師青玄大驚道：“太子殿下你膽子真大啊，這麼不太好吧！”

白話仙人，雖說被稱為“仙人”，但大家它“仙人”，不過是意思意思，留個面子，怕得難聽了，萬一被它知道，就要來你好看。其實大家都恨不得罵它爛仙人爛怪，越難聽越好。因為它實在是可惡至極。

不錯，尋常的妖魔鬼怪，至多是可怕，但它卻是“可惡”。因為，它最喜歡在一個人高興的時候突然出來潑一盆冷水。試想，有一對新人親，有這樣一個東西在人家婚宴上出現，喝了人家的喜酒，突然說：“要不了多久，你們就會分開啦！”又或者，誰家老爺高升了，它也突然冒出來，在一眾人的恭喜聲中道：“過不了幾年，你就要鋃鐺獄啦！”

它若是纏上一人，便會如影隨形，綁定，不斷在那人喜事到來時發出完全相反的詛咒。可想而知，有多可惡。尤其是那些很忌諱兆頭不好的人家，遇上這東西，糟心死了。誰都不想被這種東西纏上，但要是遇上了，也只能自認倒黴，因為至今都沒有人搞清楚它到底是怎麼挑人下手的。

看樣子師青玄就很忌憚這東西，謝憐卻不以為意，道：“無事。這東西沒什麼好怕的。”

準確地來說，這東西怕他才是。師青玄來了神，道：“看來太子殿下你是遇到過的了？這種東西有沒有可能被徹底抹殺？”

沉片刻，謝憐道：“很多年前我確實遇到過兩只，後來它們都沒再出現了，不知是不是徹底抹殺了，但以我的經驗來看，真要對付也不是太難。”

師青玄大喜道：“兩只？兩只都被你對付了？！那我可真是找對人了！都是怎麼個況？”

謝憐便講了，第一只是這樣的：許多年前，謝憐路過一個小鎮，有個富商送兒去皇城學習念書。因他覺得兒爭氣，大張旗鼓宣揚了一番，喜氣洋洋。誰知，樂極生悲，餞行宴上，突然有個聲音高聲說：“你兒會在路上翻車，摔死在山崖裡！”

那富商當場暴跳如雷，要揪住說話那人，但那人說完後便鑽進桌子底下，居然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這下，所有人都害怕起來。剛好，謝憐那一天從這戶人家收了破爛，蹭了點剩飯，正準備帶回去，聽說了這件事，知道招來了什麼東西，便對那富商說不用擔心。他那富商請了二十多個護衛，加上自己，一路小心翼翼把那位小姐安全送到皇城，守在那小姐邊等了一陣。一個月後，那位小姐在一次品貌比賽中得了第一，機會來了。

當晚，眾人在皇城一座酒樓上為小姐設宴慶祝，果然，又有個聲音在人群裡說：“你將來會被……”

一聽到這裡，謝憐便馬上抓住了藏在人群中的那個東西，掐著它的嚨，不讓它說出那句話。隨即用符鎖了它的形，一頓暴打，再人弄了一輛馬車，載著它在山崖上狂奔，到一個轉角時砍斷了韁繩，讓那車載著它墜下山崖去，應了它自己對旁人的詛咒。

另外三人道：“就這樣了？”

謝憐道：“就是這樣了。對付爛……好吧，白話仙人。對付白話仙人，有三個辦法：第一，不要讓它開口，在它開口之前就掐掉。這個防得了一時，防不了一世，防不勝防。

“第二，如果它開口了，不要讓被它詛咒的對象聽到。任何人在正高興的時候聽到詛咒自己的話，都難免會生出一恐懼，而這個東西，便是以此恐懼為食、為樂。你越害怕，它越高興，而若你真的被它嚇到心神恍惚，如它所言，搞砸了手裡的事，它的法力便突飛猛進。但除非是聾子，否則總有一天會聽到的。事實上，就算是聾子也未定可以躲過，因為有人為了逃避這東西把自己兩只耳朵紮穿了，但還是沒用。

“而反過來，如果不管它怎麼詛咒，怎麼給你潑冷水，你都置之不理，它就拿你無可奈何。所以，最有效的，是第三個辦法：讓自己喜事多多，本不把它放在眼裡，它說也好，不說也好，全都聽過就忘掉。讓自己越來越強，全然不按照它給你預設的悲慘未來走下去。如此，到最後，它從你這裡獲取不到快，多半就灰溜溜地走了。當然，也有可能只是暫時潛伏，等待下一次趁虛而的機會。”

雖然這第三個辦法最有效，但也是最難做到的，畢竟，世上有誰能真正做到心如頑石，不起一波瀾？師青玄越聽，眉頭蹙得越，道：“那第二次呢？第二次你也是這麼解決的嗎？”

謝憐道：“第二次，對別人來說，可能就沒什麼用了。畢竟況特殊。”

“怎麼個特殊法？”

謝憐道：“它找上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