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牛道:“嘿, 我又沒誇你, 有什麼不敢當的?這邊忙著種地,沒看見什麼人來。”
裴茗道:“既然如此。”說著,往前邁了一步,眾農人立即齊刷刷舉起了鋤頭,道:“踩死了!他踩死了!”
裴茗微一皺眉, 道:“什麼踩死了?”
那牛道:“你把他們辛辛苦苦種的莊稼踩死了, 道歉吧。”
裴茗低頭看了看, 耐著子道:“沒看錯的話,這只是野草吧。”
那牛奇怪地道:“你一個打打殺殺的將軍, 你懂什麼?是草是莊稼, 我們種地的難道不比你清楚?”
雖然謝憐已經看出雨師鄉的人只是在故意刁難裴茗了,但他也忍不住好奇起來到底是草還是莊稼了。裴茗堂堂坐鎮北方的武神, 怎會因此種無聊的原因向一群農人道歉?直接無視了, 又向前幾步,提氣喝道:“青玄出來!你哥現在渡劫, 勢頭不好,要出事了!”
“……”
師青玄原本是打定主意躲屋子裡不出去的, 反正裴茗不會闖,但一聽這句, 道:“什麼?!”這便開門沖了出去。
裴茗掃了那牛一眼, 道:“你果然又跑這裡來了!”
師青玄一臉愕然,須臾便反應過來,又往回一跳, 道:“你你你別唬我,哪有這麼快?這也太突然了,我以為至還得幾個月?”但方才在仙京,水師又的確是匆匆離開的,仿佛是去應對什麼要的事,他立即並起二指去太。這是通靈的手印,然而,舉起手他才記起自己已盡失法力了,連惆悵都顧不上,連忙抓住謝憐道:“太子殿下,幫我問問,這是真的嗎?”
謝憐和明儀都進了通靈陣,果不其然,裡面已經一鍋粥,糟心極了。各位神似乎有不都在即時圍觀東海那邊,都喃喃道:“我的天……這架勢……不愧是水橫天!”
“這這這,這能過去嗎……”
法力越高強、渡劫次數越多的神,面對的下一道天劫就越兇險。師無渡壟斷水路、稱霸財路,這又是他的第三道天劫,此劫如何,可想而知。謝憐道:“是真的。”
那牛還攔在路上,裴茗不好闖,遠遠地道:“你又不是小孩兒了,誰拿這種事騙你!渡天劫又不是約吃飯,還能算好日子換新服再去?說來就來措手不及!他現在在東海海上,東海翻起了大浪,誰都進不去也出不來,正鬥著浪突然有人報告你跑了,你讓他怎麼安心渡劫!”
師青玄道:“那你趕告訴他我在雨師鄉啊?!”
謝憐聽了通靈陣裡即時轉述的況,道:“不行了。現在水師大人渡劫的那整片海域都放開了一層狂的法力場,他恐怕正著,沒人能跟他說的上話!”
師青玄沖了出去道:“帶我去看!”
裴茗手道:“走!”
明儀卻忽然閃,攔在師青玄面前,神凝重。師青玄道:“明兄怎麼了?”
明儀凝眉不語,謝憐卻大概猜得到他是怎麼想的,又為何要攔住師青玄。
現在去助水師渡過這次天劫,當真是正確的嗎?
若換命格一事屬實,水師必然要接相應的懲罰。那麼,現在還未追究他的責任,卻要先去幫他更上一層樓,這樣做,當真沒有什麼不妥嗎?
之所以能猜到,是因為謝憐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師青玄猶豫片刻,終是一聲長歎,道:“……明兄,我……多謝你。但不管怎麼說,那畢竟是……我還是放心不下,先把眼前這關過了再說!”
說完,他沖到裴茗邊,回頭道:“多謝太子殿下!多謝雨師大人!多謝牛!多謝各位!來日再報!”兩人先匆匆走了。明儀留在原地須臾,也跟了上去。謝憐著他們的背影,沒,花城從屋裡慢慢走出來,道:“哥哥不去嗎?”
想了想,謝憐還是搖了搖頭,緩緩地道:“這件事我沒法兒管。先看看他們自己如何解決吧。”
師青玄在其中,到此時都不能想通到底該怎麼做,他也是頗為難。雖然謝憐能理解師無渡為什麼非要這麼做,但他並不能認同這種做法。理想的結局是師無渡自行認罪,自領責罰,明儀大概也是這麼希的,所以才攔住師青玄。但以水師之心高氣傲、驕縱霸道,這幾乎不可能。在那麼高的位置上坐了那麼多年,沒有誰會願意自己下來。
如果換個人,謝憐大約會把這件事馬上捅到上天庭去,但想到風師一貫的親厚友好,在其兄危急關頭,他暫時沒法翻這個臉,那樣仿佛乘人之危、落井下石、分毫不念往日面。也只能先看他們自己如何解決了,若最終解決的還是不妥……
想到這裡,他對花城自嘲地道:“三郎,大約你之前的忠告的是對的。哎,這事兒。”
花城微微一笑,正待開口,謝憐臉卻又倏地一變。只聽通靈陣靈文道:“什麼?!幾百個漁民的船都被攪合進去了???在這個當口上?!”
謝憐當即一怔,失聲道:“漁民?攪合進哪裡了?東海嗎?”
如果說方才通靈陣是一鍋粥,那現在就是這粥打翻到地上喂了狗了。靈文連回應都無暇,聲音卻還算冷靜:“勞駕,有哪位武神正當值?老裴?”
裴茗在陣裡道:“別急,我帶著青玄往那邊趕了,地師大人也在。你先算清楚確切有幾百個人被圈進風浪去了,我們好全都帶回來,盡量不一個。”
靈文道:“那辛苦你了。水師大人現在開了法場,不允許別人進他渡劫範圍了,中天庭的神一進去肯定被打殘羹剩菜,上天庭的神大概還能試試沖破屏障。被波及的人恐怕超過兩百,你們兩個恐怕人手不夠,得還要一個武神。哪位殿下眼下在嗎?南將軍?玄真將軍?”
有人應道:“兩位將軍不是因為毀壞仙京被罰閉了嗎,眼下不到……”
“泰華呢?泰華殿下回來沒?”
“沒回來!派出去了。”
“奇英呢?”
“誰曉得他跑哪兒去了,這人常年屏蔽所有通靈,誰的話都不聽,您又不是不知道!”
除了這幾位,上天庭還有哪位武神排得上號?縱使在焦急之中,謝憐也不有點鬱悶,難道他破爛神的環真的強到大家都忘記他是武神出了嗎?忙道:“我!我在。我去吧。去東海撈漁民是嗎?”
靈文道:“太子殿下,現在東海上邊風浪可兇險得很,您的法力失靈時不靈的,萬一……”
謝憐道:“沒事。我在四海都打過漁,沒有一次出海不遇到大風大浪的,經常在海上漂十天半月,已經很習慣了。”
“……”
眾神忍不住心想:“這也行!你到底還幹過些啥???”
眼下形勢危急,也來不及多想了,靈文道:“好。那麻煩您了,裴將軍你們配合一下!”
裴茗道:“行!”
謝憐閉合通靈,回頭道:“三郎,東海那邊……”
誰知,一回頭就看到花城已換了一副清爽的漁夫裝扮,丟了個骰子,落下一手抓住,另一手放在門上,幹脆地道:“走吧!”
謝憐一怔,隨即也笑了,道:“好!”跟上。
一打開門,所見不是屋陳設,而是一片灰的海灘。
二人是從海灘上一間小漁房裡出來的,這間小房子就是東海最常用的地千裡落腳點之一。海灘之外,便是廣褒無垠、無邊無際的大海。之所以海灘是灰的,並非是因為沙是灰的,而是因為天是灰的,海也是灰的。烏烏,黑雲滾滾,沉沉的甚是抑,令人不過氣。
遠遠的海面上,時不時一個滔天巨浪泛起,猶如平地起了一座巍峨高牆,隨即崩潰傾塌。還有水龍一般的道道水柱,沖天而起,如龍卷風一般肆發狂,起來又倒下。天邊爬過森森蒼雷,扭曲而猙獰。
海灘邊泊著一艘嶄新的大船。海上不可無落足,若是只在空中飛,指不定就被一道雷劈下來了,所以非得有船不可,這船自然不是普通的船。師青玄、裴茗、明儀三人已在船上,一看到花謝二人從小漁房裡出來,裴茗道:“太子殿下!”
師青玄則歎道:“太子殿下,你……哎!辛苦你了。真是抱歉。”
謝憐上了船,道:“職責所在罷了。這船怎麼開?”
裴茗看到他後抱著雙臂、甚為閑適的花城,警惕道:“閑雜人等退避,這風浪可不是好玩兒的。”
此時的花城,一打著補丁的樸素,卻仍是不掩其俊靈,儼然一個俊俏的小漁夫,笑道:“我可不是閑雜人等,跟著我家殿下罷了。”
謝憐也道:“他是我殿中人。”
裴茗卻已亮劍,並不讓步,堅持道:“退下。”
謝憐還沒回應,花城卻已異常堅定地對他道:“不。這一趟,我非陪著你走不可。”
兩邊僵持了不過片刻,師青玄卻是度須臾如度四季,對裴茗道:“裴將軍,這人沒問題的,趕開船吧!”
說話間,天邊猛地一道驚雷劈下,擊在海面。一整片海水通了閃電,滋滋發亮,變了熒碧,仿佛一塊巨大的心髒忽然跳起來、呼吸起來。那景象甚為壯觀,也極是駭人,裴茗也不想再等了,喝道:“開!”
船猛地一震,軲轆軲轆,一陣圓軸轉之聲,無人作,那大船居然自行駛離了海灘,飛速向大海深駛去,在電閃雷鳴、驚濤駭浪中開辟了一條道路。
風浪雖大,謝憐、花城、裴茗、明儀卻都站得極穩,只有師青玄被明儀抓著才沒歪倒。謝憐大聲道:“這船能經得住這種風浪嗎?!”
裴茗道:“現在應該勉強可以,之後行不行就難說了!”
船已經開得極快了,兩側海水嘩啦啦地濺起高花,師青玄卻道:“能再快一點嗎??”
裴茗道:“這船燒法力,已經是最快了!”
師青玄握了右手,那手原本是持著風師扇的,一扇大風平地起,有好風相送,這船起碼還能再快個四,眼下卻是空空如也,不由又是一聲長歎。這時,花城拍了一下謝憐,低聲道:“哥哥。”
謝憐一扭頭,睜大了眼。只見七八丈外的海面上,有一艘小漁船正在狂浪中打轉,船上約有幾個人影,似在呼救,然而,呼救聲全被大浪驚雷吞噬了。
落難的漁民!
這就是他此行來的目的。若邪飛出,卷起那幾個漁民的腰提了上來。幾個漁夫雙足踩在大船甲板上,險些癱,裴茗卻立即打開一間船艙的門把他們都扔了進去。那些漁民再打開門時,就會發現自己已經在岸上了。
花城和謝憐撈上來三四十個漁民後,大船也在顛簸中越來越靠近風暴和巨浪的中心。此時此刻,必然有不神都在遠遠圍觀這可怕的景象,也一定有不凡人在驚歎和恐懼著天威。劈向這艘船的閃電也越來越多,這閃電會被法力之源吸引,追著法力高強的人劈,這就是為什麼當別人渡劫時最好躲得遠遠的緣故,因為會殃及池魚。
眼下師青玄是凡人,謝憐的法力就夠他在通靈陣問個話,花城的法力並不需要在此時使用所以收得好好的,於是,那閃電就專往裴茗一個人上招呼。好幾次他都是用劍生生把閃電擊回去的,遊刃有餘,此等手,謝憐還是頗為佩服的。若換了中天庭的神在此,不要被追著劈,還沒法回擊,所以才不能他們放進來。穿過這層屏障之後,不久,師青玄忽然喊道:“哥!!!”
謝憐一抬頭,果然在七八道沖天的水龍中,看到了白獵獵、懸在空中、結著鬥字手印的師無渡。
他的形雖然還在大浪之上,卻似乎有些心神不寧,的並不穩。那些猖狂的水龍時不時便瞅準機會靠近,伺機要將他吞噬腹,好幾次都是險險避過。大船距離他尚有數十丈,如果風師扇還在,師青玄可以把風浪下去一節,但眼下他是凡人之軀,連聲音都傳不了多遠,也只能幹著急。裴茗一開口,傳得極強極遠:“水師兄!青玄找到了!”
話音剛落,師無渡睜開了雙眼。
與此同時,一個巨浪托天,又猛地跌落,大船被托到了高高的半空中,又沒跟上大浪跌落的速度,整個懸在了空中,急速下落。謝憐用千斤墜定住了形,牢牢抓住花城的手,道:“小心!”
說來也奇怪,明明花城比他還高,單手抱起他也毫不費力,但謝憐卻總覺得他這個人輕飄飄的,仿佛一不留神,就要不見了,所以抓得很。而花城卻也在同時反手握住了他。那邊,裴茗道:“水師兄,收神!你不把浪下去,你這弟弟非給你淹死不可!”
師無渡看到了這邊的船,也聽到了他的話,臉上青氣閃過,手印突變,周仿佛震出一層法場,一直繞著他打轉的七八條水龍卷瞬間被擊潰,化為滿天大雨,劈裡啪啦落下來。
落雨如落石,打得甲板啪啪作響,打得人作痛。但這之後,那風浪也稍稍收斂了一些。師無渡則緩緩下降,落到這艘船上。眾人都被打了淋淋的落湯,師青玄抹了把臉,訥訥地道:“……哥。”
師無渡的臉還是青的,大步邁來,道:“我你好好呆著,你幹什麼瞎跑!你是不是想氣死我你就高興了!!!”
師青玄也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沒見著的時候擔心,見著了又想起那檔子事,心裡過不去那道坎兒,道:“……唉,我就是……我……”
末了,他抓了抓頭發,歎氣道:“你渡完劫就好。我想,我還是覺得……”
師無渡卻打斷他道:“誰說我渡完劫了?”
師青玄一愣,道:“剛才那不是嗎?”
裴茗雙手就著水把頭發抹了上去,道:“別高興的太早了,你哥這是第三道天劫,哪有那麼簡單,起碼得七天七夜。方才那個,只不過是個開場罷了。”
事實上,就算是第一道天劫,也沒這麼簡單。想來,當初師青玄所迎的“天劫”,和別人相比,是大打折扣了的。他也一定想到了此節,臉又是黯然。謝憐惦記的是此行目的,在通靈陣裡問道:“靈文?我們現在進到水師大人渡劫的海域了,能指示一下,被卷風波的漁民在哪邊嗎?”
靈文道:“稍等。”過了一陣,道:“麻煩了。今天有二百六十一個漁民被卷進他渡劫範圍去了,而且散布的也太開了,零零星星的……”
沒說幾句,聲音就開始斷斷續續,謝憐聽不清了,道:“怎麼了?靈文?”
他以為是自己法力又用完了,然而,抬頭看裴茗神,明顯他那邊也是這樣。幾人還沒商量,謝憐又看到不遠海面上飄來幾艘破敗的小舟,道:“大概是方才這個開場餘波太大,通靈不暢,可能待會兒就會好。靈文說有二百六十一個漁民被浪沖散了,先能救多是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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