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靳正興此時已是魂飛魄散。
攝政王的話,他已聽不清了。
只一句滾字……卻突然之間,讓他在黑暗之中,仿佛一下子見到了一道。
這令他渾冰寒之后,瞬間多了幾分暖意。
滾……滾……滾……
靳正興此刻,突然覺得自己的眼角,竟是淌出了熱淚來。
他激的無以復加。
自己不用死了?
他忙是磕頭如搗蒜:“多謝不殺之恩,多謝殿下不殺之恩,殿下……殿下……”
方繼藩作勢要抬踹他。
他下意識的腦袋一歪,躲閃,立即道:“滾,學生這便滾。”
世上再沒有比這個滾字,更令他在此刻心花怒放,就好似媳婦給自己生個兒子似得。
一下子,便嗖一般不見了蹤影。
方繼藩背著手,嘆了口氣,還是自己心太啊。
他隨即,撿了靳正興留在桌上的那一首反詩,放在了燭火上,頃刻之間,火乍起,這紙張便燒了個干凈。
“去告訴王伯安,過幾日,去提錢糧。”
王小虎收了刀,顯得有些憾,好歹是攝政王邊的近衛,西山第一殺手,可不知咋的,或許是因為攝政王的仁慈,自己從來沒有拔刀見的機會,每一次……和機會失之臂,都令他有一些小小的憾,就好似自己的職業生涯之中,了點兒什麼。
他躬道:“遵命。”
…………
靳貴看到了魂不附的兒子,結結的說著自己在西山的經過。
靳貴大怒:“還有沒有王法了,還有沒有王法了,他堂堂攝政王,做這樣下作的事?這……這……”
暴跳如雷啊。
“老夫……老夫要彈劾這個狗東西。”
“不可啊,不可啊……”靳正興跪下,抱著自己父親的大:“兒子可是真真切切提了反詩的啊,那攝政王行事……殘暴不仁,說殺人便殺人,何況……他的黨羽遍布朝野,爹,爹哪,萬萬不可,咱們……就服了這個吧。”
靳正興不想死,更不想今日的厄運,再降臨自己頭上,他滔滔大哭,不斷勸說。
靳貴卻覺得自己下不來臺面。
他當然清楚,反詩,既然是自己兒子寫的,這是鐵證如山,何況,陛下歷來信任方繼藩,這詩一送上去,定一個反賊,不算過頭了。
只是……他咽不下這口氣啊。
自己堂堂戶部尚書,這個鳥氣嗎?
我靳貴,也是有頭有臉的人。
于是靳貴默不作聲。
“哼,逆子,你自己算賬便罷,卻還在此胡言語,老夫一世清名,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兒子,這是尋常的事嗎?錢糧調撥,乃是國家大事。這件事,你不必管啦,老夫就不相信,那方繼藩能如何,我堂堂正正,兩袖清風,哼!”
說著,靳貴拂袖而去。
只是……
靳貴雖然還在堅持。
在部堂里,依舊沒事人一般,他想清楚了,這件事,若是妥協,就壞了規矩,自己平日里,以清正嚴明而自詡,不能因此而折腰,真要那詩遞上去,自己據理力爭,再有許多同僚作保,有劉公和李公為自己說話,陛下也未必……就輕信這等荒誕無稽之事。
可這兩日,他下值,卻發現……自己家里,多了許多人。
老家來人了。
來的人絡繹不絕。
先是在京的親戚……畢竟現在京師繁華,不宦,都將家眷接來,在此安頓。
接著,便連在保定的,也都坐火車來啦。
“叔公……”
靳貴看到了一個老人,拄著杖子,有幾個堂兄弟攙扶著,叔公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努力睜開眼,一見到靳貴就磨牙,這本是佝僂著,茍延殘的老者,在這一刻,卻不知突然從哪里來的氣力,舉起杖子便要手打人:“畜生啊畜生,你這是要滅我們靳家滿門哪,我們造了什麼孽,本指著你飛黃騰達,振興門楣,誰料到,你這畜生,卻要惹來彌天大禍。”
“叔公……”靳貴覺得很尷尬。
隨即……自己便被叔叔嬸嬸,堂兄表弟,兒子、侄子們圍住了,大家都哭:“不能啊,你就算不要命,可不能害了我們全家,那攝政王是什麼人,你第一日知道嗎?你怎麼可以做這樣的事,你和他去作對,你不要命啦,也便罷,你且死了干凈,我們這些做親戚的,定是給你風大葬,可你不能害我們哪,難道教我們跟著你一起死?”
一邊一個后輩補充道:“就算不死,也被送去黃金洲……”
于是……眾人又滔滔大哭。
一家子竟是哭做了一團。
靳貴煩躁不安。
卻又聽人道:“不好啦,不好啦,劉姆媽要跳井,要跳井啦。”
靳貴一聽,頭皮要炸了。
他自失了母親,是劉姆媽的水喂養大的,雖說劉姆媽乃是下人,可在靳貴心里,卻和生母差不多。
他嚇的臉慘然,匆匆隨著聲音過去,一旁的親眷們還在拉扯嚎,聽的他恨不得自己想要跳井。
果然到了天井邊,被人攔著的劉姆媽席地而坐,也是滔滔大哭:“我喂了個白眼狼出來,這才幾天好日子哪,他便不想活了,我是下人,不姓靳,可我也曉得,攝政王兇的,要殺你全族,一個不留的,我跟著大貴死便罷,死且怕什麼,怕只怕,我自個兒還有兩個兒子,承大貴幫襯,如今也算是有安生的日子,到時候,刀也要架在他們脖子上了。”
靳貴一聽姆媽呼喚自己大貴的小名,那一從小到大的記憶頓時涌上心頭,他做了,歷來板著臉,不茍言笑,現如今……聽這大貴二字,竟一下子令他鼻頭發酸,淚眼模糊了。
一旁那叔公,竟是掙了攙扶的人,箭步上前:“那就死,死了干凈。”
眼看著人要栽進天井里去,好說歹說被人又拉住了。
靳貴便聽到哭聲,罵聲,不知該是荒唐,或是離了空氣一般的窒息,他茫然的抬頭,一跺腳:“干了,我干了,老夫干了,老夫明日就撥付錢糧,明日……就明日!”
他咬著牙,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