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道:“哦。那我跟你一起去?”
謝憐忙道:“不用了。不會太久的,我去去就回,你先休息吧!”
花城道:“真的不用我去?”
謝憐道:“不用!你不能跟過來,絕對,絕對不能跟過來!”
花城微微睜眼,道:“為什麼?”
“……”謝憐噎了,須臾,他猛地轉,握住花城雙肩,直視著他,肅然道:“你,要練字。”
花城無辜地看著他,眨了眨眼。謝憐著頭皮道:“今天你必須一天都待在觀裡練字。我回來的時候要檢查!”
花城看上去越發無辜了,歪了歪頭,但還是乖乖地道:“哦。”
謝憐好容易應付過去,連滾帶爬跌下床。花城半倚在臺上,瞇眼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笑了笑,枕著雙手,又躺下了。
●
謝憐先去了一趟荒山野嶺,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之後,他又去了銅爐。
銅爐山境,莽林中的一座小屋裡,謝憐一進去就看到國師支了一張桌子,拉著三個空殼人,正在打牌,神凝重。他二話不說馬上轉出門,國師卻一看到他就兩眼放,喝道:“站住!”
謝憐知道只有在一種況下國師打牌時才會讓他站住,果然,下一刻國師便掀了桌子,道:“不打了,有事先走!太子回來!你找我什麼事?”
謝憐回頭,看到地上那三個東倒西歪的空殼人,心知肚明國師一定馬上就要輸了,違心地道:“其實不是什麼很了不得的大事。”
國師卻忙道:“不不,我看你神嚴肅,一定是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牌可以放放,為師先來幫你吧!”
“……”
可等謝憐說明來意,國師又換了一副表。兩人坐在簡陋的長凳上,謝憐就淨聽見國師數落他了:“還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一個生辰而已,這也值得你想這麼久,還天南地北地奔波,親自去取那種東西!”
謝憐知道沒法跟旁人解釋,解釋了旁人也不會懂的,自顧自得眉心發紅,道:“反正我已經取來了原材料,就是已經記不得,我小時候配過的那種仙樂式長命鎖該如何打造了。還請國師指點一二,不用您手,我自己鑄造就行。”
國師仿佛還是意難平,道:“你本用不著準備什麼生辰禮。你都自己送上門了,他還想要什麼禮???”
“……”
這意思是在說“你自己就是最好的禮”嗎?謝憐十分不了這種論調,連自己想想也不能,一掌拍上額頭,心道:“我可沒那麼自。”
國師見他連連搖頭,抗拒發自心,道:“你也忒沒出息了。你,上天地獨一個飛升了三次的神!花冠武神!仙樂太子!十七歲就敢當著天下人的面說自己要拯救蒼生!十八歲……”
謝憐立即道:“國師!打住!國師!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這種黑曆史有什麼好驕傲的!
國師神複雜地看著他,仿佛恨鐵不鋼,道:“太子殿下,你真的用不著把自己放這麼低啊。”
謝憐道:“倒也不是把自己放的很低,只是……”
只是,面對心儀之人,自然會想給對方世界上最好的。但,又不免會時時覺得,自己還不夠好。
國師看他這幅樣子,歎了口氣,雙手籠袖,思索了一陣,道:“長命鎖是吧,你等等,我想想。年代太久遠了,我也不敢說記得清所有的工藝和開儀式。”
謝憐道:“不礙事。若是您也想不起來,我便憑記憶打造好了。相信心誠則靈。”
須臾,國師看他一眼,道:“你要不要問問他?”
“……”
他沒說名字,但謝憐也知道,“他”是誰。
君吾就被鎮在這銅爐的地底深。
沉默良久,謝憐還是搖了搖頭。
●
在銅爐山又待了大半天後,謝憐回了鬼市。
此時,距離花城生辰的正式到來,只剩幾個時辰了。群鬼與謝憐商議好,面上都裝作無事發生,暗地裡卻都在布置鬼市。謝憐閃進一間小鋪子,不一會兒,群鬼都圍了過來,急切又哄哄地問道:“如何?如何?”
謝憐心想這簡直仿佛做賊,道:“你們城主如何?發現什麼異常沒有?”
群鬼道:“沒有沒有。城主今天一天都在千燈觀裡。”
謝憐微奇:“一整天都在?”
“是啊!今天城主好像心不錯。大……謝道長,你準備好了送給城主的生辰禮沒有啊?”
謝憐這才放心,了袖中那只費盡心思才打好的長命銀鎖,微微一笑,道:“準備好了。”
群鬼大喜,他們又商量了一番明日賀生布置,這才回到千燈觀。一進去,花城居然在練字。
不消他督促,花城居然會主練字,這可真是千載難逢,看來是當真心很不錯。謝憐看到那支可憐的珍貴的八荒筆在他手下寫出那般扭曲醜陋的文字,莫名好笑,搖了搖頭。聽到謝憐回來,花城放下那支筆,終於不再折磨它,微微一笑,道:“哥哥,你回來了?正好,來看看我今日的果。”
謝憐莞爾,道:“好。”便上前。誰知,恰在此時,他神一僵,腳下一頓,蹙眉定住了。
花城立即覺察不對,下一瞬,人就在謝憐邊了:“怎麼了?”
謝憐神旋即恢複如常:“沒事。”
並不是沒事,方才那一瞬間,他的心髒細細地痛了一下。
花城不容他馬虎,走上來握住他手腕,道:“你去哪裡了?又傷了?”
謝憐道:“沒有。”
這倒是實話,的確沒有,這幾日雖然奔波,但還算順利,沒遇上什麼危險。花城沉片刻,沒查出什麼,放下了手。謝憐自己運息,也沒發現什麼,心想大概是錯覺吧,笑道:“可能就是哪筋扭了一下吧。好了,讓我看看你今日果究竟如何?”
花城這才展一笑,攜了他手,道:“過來。”
謝憐還沒應,忽然,心髒又痛了一下。
這次絕不是錯覺!他清清楚楚覺到,如果第一次是像被一針紮了那樣的痛,第二次,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的尖銳指甲劃過般的痛。若不是花城恰好轉過了臉,只怕這次謝憐就再不能用“沒事”敷衍過去了。
但眼下時機不當,謝憐暫時不想驚花城。二人在千燈觀玩了一陣,他隨便尋了個借口出去,再給自己仔細檢查。
半晌,他放下手,神凝重。
結果當然是毫無問題,否則,方才花城抓住他手時就查出來了。
那為何會無緣無故心痛?
思忖片刻,謝憐猜測是被什麼邪祟了,或是中了什麼奇毒,但並不驚慌,至現在不必。再過一會兒,便到花城的生辰了,若在這個時候出事,花城肯定沒心思過這個生辰了,只怕又要按著他去治傷。
謝憐慣常忍痛,也不是沒經曆過這種怪事,並不以為意,決定先挨過這一天再說,之後再自己悄悄解決。
晚上,算著時辰也快到了,謝憐回到千燈觀。花城還在裡面百無聊賴、裝模作樣地寫畫,制造廢紙,謝憐忍俊不,但笑意還未上湧,又是一陣心痛,以指力心口也無甚作用,心道:“看來這東西還有幾分厲害……再忍忍吧。”
他輕吸一口氣,走出去,溫聲道:“三郎?有一件事,恐怕需要你幫個小忙。”
花城放下筆,道:“什麼忙?”
謝憐道:“請你先閉眼。”
花城挑了挑眉,也不多問,依言閉眼。謝憐牽著他的雙手,笑道:“跟我走吧。”
這可和與君山那一夜反過來了,花城笑了笑,道:“好啊。”
謝憐拉著他雙手,慢慢走到門前,道:“小心門檻。”
花城不知在這千燈觀徘徊了多久,自然不需他提醒哪兒要怎麼走,但還是等他出聲提醒了才抬起靴子。靴子上的銀鏈子叮叮當當,二人一同邁出大門,來到長街之上。
走了好一陣,謝憐道:“好了,睜眼吧。”
花城這才依言睜眼。一剎那,那只漆黑的眼睛仿佛被點燃的明燈,一下子亮了起來。
長街之上,張燈結彩,比起往日糟糟的街面,清爽整齊了許多,似乎家家戶戶都賣力收拾過,破破爛爛的招子都換了新的,飛簷鬥角也是閃閃發亮,煥然一新。
群鬼不知何時包圍了他們,方才大氣都不敢出,花城一睜眼就開始拼命吹吹打打,糟糟地嚷著“城主生辰好哇!”還有趁瞎喊什麼“百年好合”“早生貴子”的,鬧得要命!
見了這糟糕的效果,謝憐一掌拍上額頭。他們分明之前訓練了許久,勉強能喊整齊了,怎麼現在還是喊得七八糟!
花城面無表,看來分毫不為所,只挑了挑眉,道:“你們幹什麼?吵死人了。”
群鬼已經放棄了訓練果,個個臉皮驚天厚,道:“死就死吧!反正這裡也沒有人嘛!”
花城嗤笑一聲,一轉,便見謝憐站在他後面,雙手藏在背後,道:“三郎,聽說……今天是你的生辰?”
花城仿佛已等待多時,抱著手臂,歪頭看他,笑地道:“嗯。是啊。”
謝憐輕咳幾聲,突然跳起,猛地把那枚長命鎖套上他脖子,道:“這個……匆匆制,還不要嫌棄!”
那長命鎖雕有與他護腕一般的花紋,楓葉、蝴蝶、猛等,致至極,且蘊含一陣強有力的靈力,一看便知非是凡品。群鬼紛紛起哄道:“絕了!太好看了!這是什麼寶貝啊!”
“啊!只有城主才配得上這種寶!也只有這種寶才配得上城主!”
他們喊得浮誇至極,弄得謝憐哭笑不得,越發張,不知該不該問花城覺得怎麼樣。花城也一語不發,只是眼睛明亮至極,邊浮現笑意。
頃,他拿起那枚銀鎖,似乎正要開口,誰知,便在此時,異變突生。
謝憐忽然雙膝一,向地上跪去。
這可真是突如其來,原本樂呵呵圍觀的群鬼發出陣陣驚呼。花城笑容瞬間沒,眼疾手快接住了他,道:“哥哥?怎麼了?”
謝憐面發白,勉強一笑,道:“沒……”
話音未落,頭一窒。
要糟,又來了!
那莫名其妙的心痛又來了,而這一回,那痛是前所未有的劇烈,仿佛心髒被炸開了。
謝憐暗不好,沒想到這痛如此來勢洶洶,還一次比一次狠,偏生在這關頭發作!
他尚且算鎮定,但那劇痛還在持續,仿佛有人揮舞著一桃木楔子,一錘一錘釘他的心髒。謝憐痛得呼吸困難,頭都要抬不起來了,額上冷汗涔涔。花城臉徹底變了:“殿下?!”
他抓住謝憐手腕,但仍是沒探出什麼來,道:“殿下!你昨天去哪裡了?!”
四面八方也都是驚慌失措的呼。謝憐張了張,然而,仿佛有什麼東西釘住了他的嚨,他連話都說不出。
花城抱著他的手臂都要起來了。看著花城往日那張任何時候都氣定神閑的俊臉龐染上幾狂的焦急彩,謝憐一顆心仿佛被重錘一記,終於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失去知覺之前,他滿腦子都是“對不起”。
今天,是花城的生辰啊。
●
不知過了多久,謝憐猛地驚醒過來,還沒幾口氣,茫茫然地盯著上方天頂,迷迷糊糊心想:“這裡是……千燈觀?我怎麼了……睡著了?”
他尚在慢慢清醒,忽然一只手扶住他,花城的聲音近在咫尺:“殿下?”
謝憐一抬頭,果然看到花城的臉,眉宇間盡是灼意。他怔了一怔,正要開口,心髒又傳來一陣激痛。
這下,他可徹底清醒了,登時弓起,五指險些掐進口皮,力道之大,仿佛要生生挖出自己心髒。花城見狀,立即將他手腕擒住,道:“殿下!”
若不是他擒得快,只怕謝憐心口就要留下五個窟窿了。這時,一旁有個聲音道:“我看著不對勁,要不然你先放開他!”
慕竟然也在這裡。花城道:“我若放開,他傷到自己怎麼辦?!”
風信的聲音隨即響起:“我幫你按住他!不快點弄清楚怎麼回事,他這疼止不了!”
謝憐弓著子,覺另一只手擒住了他手腕。聽聞此言,花城作凝滯片刻,果然放開了他。
說來也奇怪,他一放開謝憐,那疼痛果然散去不,謝憐好歹是能了,一翻,發現風信和慕就站在榻邊,大概是被來詢問況的。而花城站在不遠,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這一看,謝憐好容易褪去些許的痛卷土重來。慕見他臉又變,對花城道:“站遠點!他好像一靠近你一看見你就疼!”
花城聞言,形一僵,神極為可怕,難以言喻,但還是立即閃,撤到了屋外。而他一在謝憐視線中消失,謝憐心口劇痛果然也戛然而止。痛來痛去的,謝憐險些被瘋,了口氣,艱難地道:“這……到底……怎麼回事啊?”
慕還是和風信一起牢牢按著他,防止他去看花城,道:“怎麼回事?那要問你!你怎麼回事?肯定惹上什麼東西了!”
謝憐道:“……我要是惹上了什麼東西,我自己能不知道嗎?”
何況花城也是檢查過的。慕道:“那你這幾天去了什麼奇怪的地方沒有?”
謝憐道:“這幾日我去過的地方,只有銅爐山,和……國師墓。”
慕皺眉道:“什麼?國師墓?什麼國師墓?”
花城站在屋外,卻已明白了,道:“芳心國師墓?”
謝憐道:“三郎,你還是進來吧……”
花城沉沉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哥哥在此修養便好,我去看看。”
謝憐道:“我也去!”可是,他一起,立即又痛得躺倒。花城方才那句說完便再沒聲音了,想來是已經離開。謝憐又想勉強爬起,慕道:“我看你還是了,路都要走不了了!”
謝憐被兩個人四只手按了下去,還在掙紮,道:“又不是沒疼過,疼著疼著就習慣了。”他總不能因為會疼,就不見花城了啊。
慕卻道:“你願意疼,你那位三郎可不願意。”
謝憐怔了怔,想到他痛暈過去之前花城是什麼樣的神,再想想方才花城發現自己一靠近他就疼時又是什麼神,呼吸一滯,心口猛地一陣撕心裂肺,臉慘白。風信和慕都盯著他呢,風信愕然道:“雨探花不是走了嗎?他怎麼還痛?”
慕則十分敏銳,道:“你剛才是不是腦子裡想著他了?”
謝憐咬牙忍了好一陣,才勉強道:“怎麼……難道……連想都不能想嗎?”
慕道:“別想了。你這發作起來好像會越來越厲害,越想越罪。我倒杯水你喝吧。”
謝憐連搖頭說算了的力氣都沒有,慕起去倒水,他則閉上眼,勉強平複心境。可是越平靜,越擔憂。不知是什麼邪找上了他,兩人先後都沒探查出來端倪,花城一個人去,他實在放心不下。這時,慕把茶盞遞了過來。那茶盞雪白雅致,想到花城頭天晚上還用過它,謝憐又是一陣面無,躺平無話。慕一看就知道他心又飛誰那兒去了,手裡的茶也遞不出去了,黑著臉道:“你怎麼什麼事兒都要想他一想?不要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