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止方緩緩接下那枚玉牌,目一落,看見銅箱未合攏的隙間斜而出的一把小劍。
“這是……”他俯將劍出。
劍已殘舊,比一般劍要小,是孩子門所用之劍。
南棠看到那柄劍,目亦有些遙遠:“這是掌門當年教我行水劍時送我的劍,可惜,過了這麼多年,我依然沒能掌握行水劍的真諦,辜負了你當初一番教導。”
江止便記起初進師門時,他教習劍的時,那些曾經天真爛漫的,忽然清晰起來。在這三十年的結修之前,他們還有過六十多年的真正的師兄妹誼,一起練過劍,一起修過法,一起挨過師父的責罵,一起出生死歷煉過……早在螢雪來之前,便已經站在他邊了。
南棠將劍從他手里拿回,隨手丟銅箱,放好,蓋。
可沒功夫在這里回憶過去。
“不說了,我先行一步,告辭!”南棠拱了拱手,祭起機關雀,揮手將五只箱子掃到雀之上,以仙索捆好,自己也麻利地跳到雀背上。
一聲哨音響過,機關雀悠悠朝化波峰飛去,將江止留在云川,以及那鋪天蓋地涌來的回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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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波峰離青霄峰很遠,是重虛宮排不上名號的山峰,山峰無主,如今住的是些在重虛宮修煉了多年卻未被其他主峰峰主收門下的弟子。冥思曾是夏淮的府之一,現在已經棄用,被他拿來存放些用不上的煉丹皿。
按說南棠在云川前,也有自己的府,就在白眉峰上,和璩靈附近,不過搬去云川,那府就被門派挪去他用,現在一時半會也找不到合適的地方,就借冥思湊和湊和。
到了冥思,才發現這地方著實簡陋——一個鑿山而出的石,夏淮已將這里的東西清理干凈,石分里外兩間,里間只有個打座用的石榻,外間只有套桌椅與藤木架,除此之外,別無他。
這座山峰多石木,靈氣自然是匱乏的,對修煉可以說毫無助益。
南棠坐在桌前托腮看了半天,有些犯愁。
若為結丹著想,確實要找個新的府比較好,可惜的是,那所剩無幾的家已經在五蓮墟上揮霍一空了,僅存的仙幣賭輸了,積攢了數十年的符箓也在與隋流那一戰中消耗了近八。不得不說修仙確實耗財,那點積蓄不夠看。如今邊除了那兩千靈髓最值錢外,手頭已經沒有值錢東西了。
靈髓要留著結丹用,可不能再敗掉了。
不做掌門夫人了,門派的配給也會相應降低檔次,一下子捉襟見肘起來。
南棠想,要找個賺錢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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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府忙碌了一夜,才算把冥思收拾出幾分樣子來,東西歸整妥當,總算得空擼那只躺著石榻上蹺著二郎,一點忙也不肯幫的小虎。
石有個天窗,窗外的天已經暗,山里寒意浸骨,可不像在云川那般,四時明。時放了個凡品火靈晶,晶石綻出淡橘芒,釋放出暖融融的氣息,讓南棠仿如烤火般舒坦。
坐在小虎邊,指尖又凝出一點青點在小虎額間。
剎那間,黑霧又從小虎口中涌出,在南棠后化一只巨大形,南棠順勢往后一靠,果然靠到了有形之。黑霧所化形沒有溫度,黑漆漆的也看不出是何,像小虎長大了一樣,靠上去綿綿的,卻又帶著厚實的力量,十分舒服。
“你到底是什麼?”南棠把頭倚在他懷中,喃喃道。
他低頭看著懷里的南棠,心想著,若現在讓知道自己是個人,還會這麼摟他抱他親他蹭他靠在他懷里?與他歲月靜好?
慘的,一個人孤伶伶;他也慘的,被人囚了百余年,有家歸不得。
那一天生訣所釋放的生氣耗盡,變形的黑霧回到虎軀,不過南棠很快又按上小虎眉心,獨屬的生氣再度注,黑霧又涌出虎口中。
這次他化作一只兔形,跳到掌中,被一通后回到虎口中。
每一次凝實化形的時間都很短暫,南棠會繼續給他灌生氣,他再出現,變作另一番形態逗高興,聽清脆的笑聲,悅耳似鈴鐺,填滿心間每一寸寂寞。
他不去想從前辛苦維持的形象與高高在上的威嚴在面前消失殆盡,也不必管當知道他是何人之后有多驚訝,又或者世人知曉他這番舉之后會有怎樣目……
因為也許窮盡一生,他們都不會相遇,永遠見不到他。
他們之間,相隔的不是境界,而是一整個星辰的距離。
“我知道了!”南棠在不知道第幾次給黑霧注生氣后,終于有所領悟,“你只能通過小虎……亦或是其他類的軀才能接納我渡給你的生氣,或者說,是句芒春種的力量。而當你離軀后,就無法再吸納這力量,所以才導致你無法維持實太長時間。”
如今還不能確定是什麼,暫時以句芒春種稱之。
“你的實能保持多長時間,取決于我力量的大小。”南棠道,“可惜我的境界太低,天生訣能放出的生氣太了……還有一點,句芒春種的力量,似乎只能影響到天生訣,而無法影響五木咒。”
天生訣是輔助療愈類的法,五木咒是木系攻擊法,與隋流一戰中便有悟,五木咒沒有任何變化,但是天生訣卻不同,它的輔助效果被增強了。
“難道這句芒春種,還會挑法?”南棠想不通,盲人象般的滋味并不好,真是希有個師父可以解答疑。
師父……師父……
想到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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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醒坊依舊是一片草木旺盛,農事繁忙的模樣,這里的修士很有些離塵俗的味道。
機關升降臺“卡卡答答”地向上升,載著嫣華與南棠往山盡峰去。
“五師叔,你……真的打算接手山盡峰的雜務?我師父派的活,可不好做。還有,我師父那人不好相。”嫣華再一次向南棠確認。
重虛宮每座山峰都各司其職,偶爾會出現人手不足的時候,便會在門派發布告示尋求愿意接些散活的弟子,山盡峰的告示已經發布了一年之久,接活的弟子趕跑了一個又一個,沒有一個能做得長久,全因為南山覺脾氣太差。
嫣華為此頭疼不已,不得已將告示的報酬提高了三倍,卻怎麼也沒想到,竟然等來了南棠。
“我認真的。”南棠道。正好缺錢,山盡峰的三倍報酬可觀,再加上也想打聽句芒春種的事,來這里一舉兩得。
嫣華看了兩眼,忽然豎起拇指:“師叔,我佩服你。能屈能是條好漢。”
如今全門上下都知道南棠的境遇,當著眾修的面與江止解除道關系,又從云川搬到化波峰,眾人本當要頹靡上一段時間,但今日見風采猶勝從前,掌門夫人的份說放就放,半點架子不拿,倒嫣華由衷佩服。
“你過獎了。”南棠喜歡嫣華這直來直去的子,不藏著掖著有話便說,“跟我說說你師父有哪些忌諱要避的吧。”
二人已經到山盡峰上,南山覺眼下不在峰上,嫣華帶先悉環境,邊走邊說:“其實我師父那人也沒什麼,就是沉默寡言看著兇,說話不太好聽,老罵人,派下來的活繁瑣的,其他也沒什麼。他在鉆研句芒春種時你別上去打擾,調制靈土的地你不能進,還有茅屋后的小園子并一間木屋,你也千萬不要靠近,那里放著師娘,他不準任何人進,尤其人。總歸一句話,你把你的事做好,其他不用管。”
南棠遠遠瞥了眼茅屋后的小園子,嘆道:“南山師兄真是世間有的男子。”
“那是!”雖然滿口抱怨,但嫣華還是極其敬重自家師父的。
“嫣華,如果我完我的任務,在不打擾南山師兄的前提,能不能翻閱那里的書藉。”南棠指了指其中一間四面無擋的茅屋,那里頭有個擺滿書的高柜,與一張攤放著書的大木桌。
嫣華順著去:“可以,那里是春醒坊的一些雜書,不是師父的收藏,我也常看。”
“多謝。”南棠道。
山盡峰不大,一圈很快就走完,該代的都代完畢,嫣華才道:“行了,就這些要注意的。今日師父不在,沒留什麼活,你先回吧,有事的時候我聯系你。”
南棠又道個謝,下了山盡峰。
該去見見丙班那五個小崽子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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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門派弟子的試煉考核之期只剩一個月左右,南棠打算等試煉結束后再正式閉關結丹,也正好借這一個月的時間,再想辦法多準備些結丹所需。
一早就與劉子旭傳過音了,丙班那五個小崽子今日在羊尾谷修煉。羊尾谷是給他們布置的最后一個功課,如今他們就卡在這關過不去。
羊尾谷中有群金額靈猴,這群靈猴的品階不高,只相當于修士的煉氣二層,會使用一些基礎的火系攻擊,五敏銳、作靈活,并且是群居靈,且比普通靈更加聰明。這批金額靈猴住在這里,原本與重虛宮的修士井水不犯河水,但猴子嘛,難免調皮,時不時地就要從附近弟子手里亦或府附近盜搶掠些無傷大雅的小東西,它們又不算行兇傷人的惡,要趕盡殺絕也沒必要,弟子們也無法跟群畜牲計較,只能遠遠避開。
這群猴子聚集在羊尾谷南面的小山上,山上有個山,山堆滿這些猴子平時從各種搶來來的不能吃的小玩意兒,而南棠給他們布置的最后一個功課,就是從這個山里面將他們囤積的東西給搶出來。
聽起來似乎不難,煉氣二層的猴子,哪比得上會用法的修士?可偏偏就是這麼一群猴子,讓他們灰頭土臉了整整十天。昨日劉子旭與南棠報告進展時說過這事,聽得南棠險些捧腹大笑。
其實若是以殺闖,這批猴子早被屠戮干凈,但這個功課難就難在南棠的附加條件上。
不允許他們傷害這批猴子,更不允許殺戮。
南棠可以想像他們灰頭土臉的模樣,走在通往羊尾谷的路上時忍不住揚起角,小虎被放出來,跟在邊,一起慢悠悠走著。
還沒到達與他們約定的地點,南棠便先聽到陣爭執聲。
“原來是在這里耍猴玩?這也算是訓?”譏諷的話語響起,夾著幾聲嘲弄的笑。
“我們如何修煉與你們又有何干?”清脆的音,屬于丙班的修葉歌。
“一場同門,我們只是怕你們被人當猴耍!你們說,是不是?”
“瞧瞧你們這副德,還妄想拿到刺墨菇?癡人說夢罷了,你們這班廢材也配與我等爭奪?”
隨著這句話,四周起一陣轟笑。
“你們說什麼!”商九的聲音響起。
杜一壺和劉子旭同時道:“商九,冷靜些。”
二人死死拉住商九。
四周的轟笑又大一些。
“你們吵死了,滾遠點!”冷冷的聲音,屬于陸卓川。
陸卓川的開口,倒是將對方的氣勢下去一點,畢竟他份不同其他人,背后是整個青尋峰。
“陸師弟,別怒。前些天我父親與青尋峰主飲酒時還談起你,讓你到丙班修行委屈你了,我父親還勸青尋峰主,讓你到我們寧霞峰來修習一段時間。”這次響起的聲音,卻是居高臨下的。
南棠心中一——常織織也來了?
“不需要。”陸卓川依舊冷道。
“陸師弟氣還是那麼大。我今日也只是本著同門之誼,過來提點你們幾句罷了。”常織織輕笑道。
“我們的事不用你管!”商九脾氣最為烈,一言頂了上去。
“你算什麼,也配在我面前造次!”常織織肯給陸卓川面子,卻不代表會給其他人面子,當下便隔空甩出掌風。
那陣掌風眼見摑到商九臉上,半途中卻忽然飛出一青藤,將常織織的掌風盡數消彌。
“老師!”商九等人對著來人欣喜出聲。
“常師姐好大的火氣。不知我的弟子犯了什麼錯?師姐告訴我,我自會教訓,不勞師姐出手。”南棠飛掠到陸卓川邊,朝著常織織笑道。
常織織比早進重虛門,也算師姐。
“你的弟子以下犯上,難道我不該幫你教訓教訓?”常織織微微一笑,站在高,瞧南棠的神自帶傲氣不屑。
“是嗎?那大概是師姐帶著這麼大幫寧霞峰弟子來勢洶洶嚇到他們了。你們也知道,雖然掌門與諸位長老三申五令不準弟子私斗,但門派恃強凌弱之事依舊屢不止,若是抓到了可是要重罰的。”南棠看了眼前方圍著的七八名寧霞峰弟子,笑道,“說起來,你們大老遠從寧霞峰過來這里,難道只是來看猴子?”
常織織被一番話給噎到,不由冷笑:“虞南棠,你就知道搬出門規人,還會什麼?”
“門派規則如凡間律法,后者可立國,前者可立派,安民護弱,懲惡揚善,我不用門規,難道要學那些無腦逞兇之輩,只知斗狠欺弱?連掌門都要向門規低頭,難道還有人無視門規?”南棠道。
“你……”常織織竟被堵得無話可回——這滋味已經很多年沒有過了。
“常師姐還沒說到這里所為何事呢?”南棠反問道。
“老師,不知是誰將我們在此訓之事傳了出去,他們就來了。”杜一壺湊到南棠耳邊小聲道。
“我只是聽說有人在此地訓,前來瞧個熱鬧,順便提點幾句,免得有人誤人子弟。”提及此事,常織織看了眼南棠后的丙班弟子,“還給人不切實際的幻想。”
“勞師姐費心了,我自己的弟子我自己會教,是不是誤人子弟,是不是不切實際,到了試煉那日自然見真章。”南棠笑瞇瞇道,“倒是師姐……我沒想師姐竟如此看重我,不惜帶這麼多人前來探聽,這是怕我的弟子奪勝?”
“虞南棠!你狂妄!”常織織被氣得不行,“如今你一無所有,以為還有人護著你嗎?”
“護著我?難道從前有人護過我?”南棠笑得更熾,“常織織,我還真想問問你,你十年如一日地針對我,又是為了什麼?你要是覬覦掌門夫人之位,如今我已經讓賢,你自可爭取。”
其實南棠一直好奇,常織織對的敵意從何而來。
在所有厭惡南棠的人中,常織織是唯一一個例外,不是從南棠結修開始嫉妒,而是從三十年前,甚至更早,早到南棠剛踏重虛宮起,就與南棠為難了。
而常織織也是唯一一個,由始至終都喊全名的人,在整個門派都以的排行稱呼時,在的名字都快被“五師妹”磨滅之時,只有常織織,出的全名。
“誰稀罕什麼掌門夫人的位置,你和江止那點破事,我沒興趣!”常織織仰起下,“我就是看不順你,本該是我拜前掌門門下,卻因為你,我被他拒之門外。從小到大,他們便要將你我相提并論,我曾視你為勁敵,可你卻一事無,只知躲在你幾個師兄背后!我瞧不起你。”
拜前掌門門下,本是父親寄予厚之事,卻不想被南棠截去,因此被同門笑了很久,也被父親責怪了多年,怨不夠優秀不夠努力。兩人時不時就被拿出來比較,后來一起進了門班學習修仙基礎,又是南棠領先一頭。
南棠因為資質不行難以修煉,但基礎的各門功課卻學得異常優秀,當時的同期弟子,無人出其左右。有很長一段時間,常織織被得不過氣,暗暗發誓有朝一日必要超越。
可就是這樣一個被常織織視為勁敵的對手,卻在后來數十年間毫無所,甚至困頓,心魔所擾,以至常被父親斥責,連這樣的虞南棠都比不過。
“原來如此。”南棠從未想過,一直被人視作廢柴的自己,也曾是他人想要超越的目標。
“虞南棠,你若真有把握能帶你的弟子勝出試煉,敢不敢與我一賭?”常織織忽盯著道。
“怎麼賭?”南棠問。
“若是丙班能勝出,則我輸,若是丙班不能勝出,則我贏。若你輸了,我要你那兩千靈髓!”常織織勾起一笑來。
打聽過,如今虞南棠手里最值錢也最重要的東西,只剩下結丹用的兩千靈髓。
“如果我贏了呢?”南棠靜道。
“你想要什麼?”常織織反問。
南棠瞇了瞇眼,眸中有黠:“殊靈,我想要你的殊靈。”
正缺個好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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