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出了太原府城之后便往南走。
行了三刻鐘之后, 遠遠便瞧見一座村落。
那子卻并未帶他們進村落,而是自邊上繞過,往村子后面的山林走去。
“為何不進村?”隨行護衛的將警惕道。
“你們不是要看病患?”一路行來, 那子見他們并未出惡意, 神也放松些許, 語氣平和地解釋道:“這疙瘩瘟傳染極快, 我們不敢將人留在村里,只能另外尋地方安置。”
抬手指了指樹林里約出來模糊廓,說:“人都安置在村后的土地廟里了。”
此時星辰退,月朦朧,眾人就著微弱的火把看去,只能依稀看到些許廓。
又走了一刻鐘, 才到了土地廟近前。
行至一顆壯的老樹前時,那子卻是抬手攔住了人,說不能再往里走了。
在右手邊壯的大樹上索了一會兒, 抹黑找到一麻繩,抓住拉扯了兩下, 便有清脆的銅鈴聲響起。
原本黑黢黢的土地廟里很快亮起了燈, 有了靜。
“這里面都是染了疙瘩瘟的病患,除了我之外, 平常幾乎不會讓人輕易進出。你們也最好將布巾戴好。”
就在殷承玉一行將布巾都戴好后,就見有個年輕男人提著燈籠緩緩出來了。
男人臉上也蒙著布巾, 他并未靠近, 隔著兩三步遠的距離便定住了。因著夜和昏暗的火,也并未注意到殷承玉一行的異樣, 只以為是村里人來了, 控制著聲量問道:“溫大夫, 可是弄到藥材了?”
“嗯,弄到了。”溫泠并未提及府城里發生的意外,將藥簍接過來放在面前的地上,詢問道:“大家的況怎麼樣?”
男人低低咳嗽了兩聲,嘆氣道:“又死了五個,尸已經燒了,骨灰都灑在廟后頭了。這兩天藥材斷了,沒有湯藥,大家的病又嚴重起來,有十幾個人今日都嘔了,已經轉到另一邊去了。”
溫泠微微皺起眉,說:“這兩簍藥材暫時應該夠用了,明日一早先人把藥煎了。湯藥還是要繼續喝才行。”
“我知道的。”男人應了一聲,又說:“今日聽老趙家的說,兒子白日里打聽到府運了糧食來賑災,也不知道府城里現在是個什麼況。要真是府來賑災就好了,就怕又要將我們這些得了病的都抓去燒死……”他說著又嘆息一聲。因為咳嗽,聲音發沉,落在人心頭沉甸甸的重。
溫泠下意識側臉看了殷承玉等人一眼,安道:“不會的,我聽說這次來賑災的是當朝太子,太子宅心仁厚,素有賢名。并沒有聽說下令抓人……”
男人哀哀嘆了兩聲,顯然并沒有對此多做期待。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后,溫泠才又帶著一行人離開。
他們走遠之后,那個男人才上前去背起藥簍,回了土地廟中。
溫泠又帶著殷承玉一行折返了村落。
來的路上,已經知道了殷承玉的份,此時卻并不見惶恐,只是神仍然帶著懷疑和不信任:“太子殿下已經看過了,準備如何置他們?”
聲音雖然平靜,眼底卻有波瀾:“我是在山里采藥時,偶然發現了這里,便留了下來。這些病患大都是太原府城以及周邊縣鎮逃出來的。有的是一開始就染了病,有的是后來被人傳染。他們不想連累旁人,卻也無法坦然接被燒死,所以聚集在了這已經荒廢的村落里艱難求生。后來災民越來越多,口口相傳,有親朋染了病的,便也都送到了這里來。為了防止更多人染上疙瘩瘟。這些病患都安置在土地廟,由病癥輕些的照顧病重的。沒染病的家眷就藏在村子里,四尋找食和草藥,還要隨時防備兵搜查。”
將這些災民的艱辛娓娓道來:“可惜我醫有限,也只能開些治療普通疫病的方子,日日喝著雖能延緩病癥,卻無法治好。土地廟幾乎日日都有人病死,因為死的人太多,來不及找地方安葬,只能燒了,將骨灰灑在山神廟后頭。如今土地廟后頭已經積了厚厚一層白灰。”
講述這些時,自始至終都非常冷靜,言語間甚至沒有憤懣,唯有微微抖的手指泄了心的緒。
并非無所畏懼,只是如今們已經沒有了任何依仗,唯一能依靠的,便只有面前這些上位者的良心。
若是他們能生出些許憐憫,或許能放這些病患一條生路。
殷承玉看出了暗藏的張,語氣平和道:“ 憑你一人之力,無法兼顧這些病患,將他們送去癘人所吧。”
“一開始那些兵搜查病患時,也是說送去癘人所。但后來,癘人所的病患全都被燒死了,就再沒人敢去。”溫泠手指陷了掌心,卻并沒有退。言詞直接而犀利:“太子殿下也會燒死他們嗎?”
“這個時候,孤無法承諾你們什麼。”殷承玉瞧著,并未瞞自己的意圖,據實以告:“太醫和召集的大夫已經在盡力尋找醫治之法。但你為醫者,也當知曉這次的疙瘩瘟非普通疫病,若是控制不當,后果不可設想。孤如今只能承諾你們,所有送到癘人所的病患,都會盡量醫治。不到最后一刻,孤不會輕易放棄任何一個百姓。”
溫泠沉思許久,才聲道:“我明白了。”
“如今孤正在廣招天下醫者,尋求治療疙瘩瘟之法。溫大夫若是愿意,也可出一分力。”殷承玉道:“至于這些病患,必須盡快轉送到癘人所,以防更多人染疙瘩瘟。”
“我會幫忙勸說他們。”溫泠想通之后,便不再遲疑。
“那便有勞溫大夫了。”殷承玉頷首,領隨行的將留下幫著溫泠轉移病人。
等殷承玉再回轉府城時,天邊只余淺淺夜,東方已經了白。
有溫泠的幫忙,勸服第一批病患進了癘人所,逐漸消除周為善留下的影,后續當會有更多病患自愿住到癘人所里去。
如今尚未研得治療之法,只能盡量先將染病之人隔離開來,阻止疙瘩瘟繼續蔓延。
殷承玉緩緩吁出一口氣,在薛恕的伺候下寬了外袍,換了輕便的常服。
大約是今日到的沖擊太甚,他并無睡意,索便在窗邊的羅漢床上坐下,不不慢地泡茶。借著裊裊茶香,讓繃的緒緩緩放松下來。
薛恕就侍立在他側。
他垂著頭,半邊面容在影之中,濃黑的眼睫遮擋了目,人看不分明。
殷承玉燙了茶盞,給自己斟上一杯熱茶,輕啜一口,方才看向薛恕。
“你之前說你也曾遭過大疫,又曾在濟寧待過……”他緩緩轉手指上翠綠的玉戒,用一種閑聊的口吻道:“孤忽然想起來,孤在隆十四年時曾去濟寧府魚臺縣賑災,那時……你莫不是也在魚臺?”
他轉玉戒的作十分緩慢,但凝著薛恕的眼卻越發銳利,帶著探究和試探:“你曾在魚臺見過孤?”
雖是疑問,但卻帶著七八篤定。
這些時日觀薛恕言行,他的確是遭過大疫的。
再聯想到在天津衛時,薛恕曾說過自己祖籍陜西,后來才到了濟寧府定居,卻并未提及在濟寧何。
雖然山東水患年年都有,疫病也時有伴隨。可能稱得上大疫的,卻只有隆十四年魚臺縣那一次。
再聯系薛恕對他不同尋常的態度,便殷承玉心中有了猜測,故意尋了這麼個奔波一夜后十分疲憊的時機,試探于他。
薛恕臉上看不出來太多的表。
從殷承玉一次次試探問他時,他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此時被殷承玉一語道破他極力藏的,也并未見太多的緒波。
他抬眸凝著殷承玉,沉聲道:“臣若是如實說了,可有獎賞?”
殷承玉長眉微蹙,抬手攥住他的襟,迫使他彎下腰來:“你還想要何獎賞?”
他眸瀲滟,緩緩抬起那只戴著翠綠玉戒的手,以一種極緩慢的速度,將食指上那枚玉戒褪了下來。
濃郁的綠襯得他的手指如蔥白般。
薛恕凝著,連呼吸都滯了一瞬。
“這枚玉戒喜歡麼?”
殷承玉以拇指和食指住玉戒,在他眼前晃了晃。
接著他不等薛恕回話,便拉開他的襟,將玉戒自領口塞了進去,輕笑了聲:“賞你了。”
冰涼的玉戒著滾落,激得薛恕整個人控制不住戰.栗一瞬。
“不夠。”
他啞聲道了一句,在殷承玉詫異的眼神里,用力攥住他的手腕,低頭將他戴過玉戒的那手指含.口中,用力咬了下去——
殷承玉疼得皺起眉,正要呵斥,就見他已經松開了口,抬起頭凝著他,了,目放肆。
而被咬過的手指指,留下一圈深紅牙印。
殷承玉的皮白,那鮮紅也更發顯眼。
“你是屬狗的麼?”殷承玉滿臉不快,又有些嫌棄地看著手指上沾染的水漬,將那只被咬過的手遞到他面前,冷聲道:“還不給孤干凈?”
薛恕垂著頭,沒有反駁,自懷中拿出帕子要替他手。
“等等。”殷承玉喝止了他,拿出另一塊帕子扔給他:“用這個。”
他皺眉看著薛恕手里那塊帕子,表有些嫌棄。
誰知道他用來做過什麼。
薛恕只得收起自己的帕子,用他給的帕子仔仔細細將玉白手指上的水漬干凈。
殷承玉這才滿意了,收回手端起茶杯,乜了他一眼:“說吧。”
薛恕與他對視片刻,到底還是開了口。
從魚臺初見,到輾轉宮。
他將自己鮮淋漓地剖開來,攤開在殷承玉面前。
殷承玉的表非常怪異,似喜非喜,似怒非怒,他放下茶盞,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人。雖然心中已有了猜測,但他還是問道:“所以……你為什麼要進宮?”
“為了殿下。”過往被毫不留地揭開來,薛恕不再掩飾自己的野:“想離殿下更近一點。”
殷承玉半晌未語,他垂眸輕指上的牙印,指著那圈鮮紅的印跡,語氣難辨道:“你就是這麼報答你的恩人的?”
他似在問薛恕,又似過薛恕,問上一世的那個人。
可此時的薛恕并不是上一世那個對他百般折辱玩弄的九千歲,他看著雪白手指上的紅痕,回答得頗為理直氣壯:“古人有言,救命之恩,當以相許。”
本來有些不快的殷承玉生生被他氣笑了。
他緩和了表,又恢復了從容不迫的姿態,淡淡睨了薛恕一眼,大度道:“罷了,你沒進過學,胡言語,孤懶得同你計較。”
他又滿上一盞茶,隨意揮了揮手道:“滾吧,別在這煩孤。”
薛恕卻不肯。
他敏銳察覺殷承玉的語氣里并沒有怒火,甚至還帶著點笑模樣。
心中囂不停的,被這的縱容滋養的更加蓬。他定定看著殷承玉,非要求一個答案:“殿下消氣了嗎?”
他不知道殿下為何生氣,但卻約知道,殿下若是消氣了。或許一切都會不同。
薛恕心底的期待如同野草生長。
殷承玉聞言卻是嗤笑一聲,他站起來,整個人近他,指尖若有似無地輕他干燥的,拉長了語調道:“孤氣量小,記又好,這氣……怕是一時半會兒消不了。”
薛恕垂眸看他指尖,半晌才艱道:“那我等殿下消氣。”
消氣之后會如何,誰也沒說。
殷承玉冷哼了聲,拂袖與他肩而過:“滾吧,別吵著孤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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