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3 章

　按照殷承璟的計劃, 他與姚氏扮做尋常夫妻，在心腹的護送下先乘客船南下至廣東。而其余的人馬則會兵分數路擾追兵視線，之后再由不同路線趕往廣東與他匯合。

　如今沿海雖設了海, 但海外貿易利潤高昂, 仍有船隊私自出海。沿海一帶還有海寇以及海外商人出沒，可謂魚龍混雜。他藏其中便如同泥牛海難覓行蹤。更何況他還有些家底就置辦在廣東，這也是他東山再起的機會。

　姚氏忽然了胎氣，確實有些麻煩。一旦宮中的平息, 下一步恐怕就要派人來追捕他。每多耽擱一刻, 被追上的可能就大一分。但姚氏肚子的孩子還有用，若是就這麼沒了, 日后再想弄出一個來掩人耳目就沒那麼容易了。

　而且姚家日后也還有用。

　如今還有人愿意追隨他, 一是已經被他綁上了船沒有回頭路，二則是還盼著他東山再起好跟著犬升天。

　但若是他的被發現, 恐怕僅剩的這些人手便要各謀出路了。

　腦中快速權衡了利弊，殷承璟面上的神和下來, 就仿佛一個護妻子的丈夫一般將人攬到懷里，聲安道：“是不是方才馬車上太顛簸了？”他將姚氏扶到渡口邊的大青石上坐下：“船還沒來，你先坐著緩緩。”

　姚氏捂著小腹溫順蜷在他懷中，低垂著眼簾暗中四掃視，心跳得飛快。

　捂住小腹的手指張得微微痙攣，越發慘白的臉倒是讓謊言看起來更加真實。

　殷承璟沒有生疑, 皺著眉斟酌著，看姚氏的形恐怕中途得先找個大夫看看, 別真出了岔子。

　就在他這麼想著時, 河道之中有數艘客船緩緩行來。

　此時天已經微亮，早起趕路的行人們聚集在渡口, 眺著靠近的客船。后幽暗的林子里，一片飛鳥驚起。

　客船靠了岸后，等待的百姓們就要上船，卻見客船里忽然涌出大批披甲執銳的兵來。

　普通百姓們對兵有天然的畏懼，下意識往兩側散開讓出道路來。殷承璟見狀卻是心頭一跳，下意識就想要撤退。但此時兵人數比他們多，他們棄了馬本無可逃！

　殷承璟攥了姚氏的手，大力拉拽著低垂著頭混在驚慌的百姓當中，試圖蒙混過關。

　但偏偏這時候姚氏又短促地痛呼了一聲：“相公，我肚子好疼。”

　的聲音立即引起了兵的注意，為首之人瞇眼看向，目從殷承璟上掃過，看樣子似并未認出他來。

　對方是個生面孔，應當沒見過他。殷承璟稍稍放了心，僥幸想著這些兵或許并不是來找他的。

　“緝捕逃犯，所有人將份文書拿出來。”兵把守渡口，開始挨個核驗份文書。

　到殷承璟一行時，他先將姚氏推了出去。

　份文書是早就準備好的，兵也瞧不出問題來。

　姚氏著文書上前，張得手指都泛了白。

　為首的兵接過手中的文書像模像樣的檢查，姚氏不確定這些兵是不是那人所說來接應的援兵，無意識挲著小腹，正想用暗語試探一下，就見那兵猛然將文書合上：“拿下！”

　姚氏一驚，卻發現這話并不是對所說，圍住渡口的兵以迅疾之勢將殷承璟一行圍了起來。

　殷承璟神驟變，剛想垂死掙扎，卻聽對方同另一人道：“逆賊已捉拿歸案，速去王府報信。”

　一名兵便領命而去。

　所有的僥幸皆被打破，殷承璟不再偽裝，冷眼看著統領：“安王的人？你們怎麼知道我會走這條路？”

　他估計分散兵力就是為了擾視線方便出逃，又特意喬裝打扮，本以為萬無一失，卻不想竟在這臨門一腳栽了。

　殷承璟的目逡巡，從兵上緩緩移到了似乎松了一口氣的姚氏上，他頓時明白過來，目眥裂：“是你？！”

　“賤人！竟連你也出賣我！”

　他的話刺激了姚氏，姚氏了，瘦弱的脊背直了些，憤恨地看著他：“你這種畜生，早就該眾叛親離了！”

　自從得知真相之后便被，每一日都如履薄冰。安王派人接時，毫不猶豫的同意了。這樣的日子過夠了！與其被殷承璟折磨替他生下孽種，還不如魚死網破力一搏。

　就算死了也好過這般行尸走地活著！

　對上殷承璟噬人的目，姚氏回想著烏珠刺他一刀時的景，覺得這個男人也不過如此。

　是不如烏珠厲害，傷不了這個畜生，卻可以好好活著看他最后的下場。

　“我會打了這個孩子，然后好好活著，看你最后怎麼死。”姚氏斂了額前的碎發，朝他出個蒼白的笑容。

　殷承璟很快便被兵押了下去，核驗過文書的百姓已經上了渡船。

　最后就只剩下姚氏留在原地。

　兵統領顯然得過代，將一份文書以及一疊銀票給：“這是王爺為夫人準備的份文書與銀票，另在江南還置辦了一宅子，地契也在其中。”又點了一名相貌和善的兵：“他會護送夫人南下。”

　姚氏著手接過文書和銀票，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皇子府那邊……”

　“三皇子逃走時，在皇子府放了一把火，三皇子妃與側妃都葬火中。”

　姚氏緩緩松了一口氣，又想起了家中的母親和兄長……閉了閉眼，知道以自己如今的份必然是無法再回去了，只能被兵護著，上了另一艘船。

　客船盡數離開渡口之后，統領并未離開，而是按照吩咐，又重新布置了一番。

　*

　東廠番子循著蹤跡追了一路，終于在林子里找到了烏珠。

　烏珠逃之后，便在漆黑的林子里迷了路。對京都不悉，更遑論出了京。不敢跑，就在林子里待到了天微亮，之后才循著馬蹄印又回到了先前歇腳的地方等待。

　好在

　到底還有些利用價值，東廠番役順著留下的記號找了過來。

　領頭的千戶瞧見只有一人，凝眉道：“三皇子在何？”

　烏珠指指地上的車轍印：“我中途逃走，殷承璟帶著人往那個方向去了。”

　番役只得帶上，順著車轍印一路追過去。只是趕到渡口時，卻見渡口只有零星幾個百姓在等船。

　附近的林子里找到了幾匹馬以及棄用的馬車，很顯然殷承璟一行已經先一步坐客船跑了。

　千戶見狀派了一隊人馬往下個渡口追尋蹤跡，自己則帶著烏珠回去向薛恕復命。

　乾清宮中，殷承玉與殷慈，還有一眾大臣都守在外殿。殿大門被薛恕與高賢兩個大太監把守，只有太醫能進出。

　隆帝落水已經昏迷了半夜，整個太醫院都出了。太醫番診治搶救了半夜，才堪堪將人從鬼門關拉回來。

　初夏的天亮得早，初升至屋頂時，院判終于著汗出來，說了第一句話：“陛下醒了。”第二句話卻是對著高賢所說：“陛下傳高公公進去。”

　薛恕眉頭一，瞥一眼高賢，又和殷承玉無聲對視一眼。

　高賢在殿待了兩刻鐘才出來，傳話道：“陛下還需要靜養，太子、王爺以及諸位大人便先回去休息罷。”說完后又將一塊令牌呈給殷慈：“另陛下命安王暫時接管宮中防務。”

　殷慈手接過令牌時，見他張無聲道：了。

　了。

　殷慈斂眸，將令牌收袖中。

　隆帝下了令，一行人便不好再守在外殿，陸續退了出去。

　等所有朝臣都離開，殷承玉才與薛恕一道出去。如今隆帝病重，他們已不再需要刻意避嫌。殷慈隨其后出來，殷承玉聽見他正在吩咐高賢重新安排宮中布防，城中也要一并戒嚴，搜尋逆黨。

　殷承玉皺起眉，站在原地等著他。

　殷慈走到他面前，同他見禮：“太子殿下有話同我說？”

　“大哥到底想做什麼？”殷承玉探究地著他，神有不解。到如今他才發覺，自己其實并不太了解這個大哥。

　但從前兩人的相卻又沒有毫虛假意的痕跡。

　若真只是在做戲，那殷慈也裝得太真了些。

　“自然是做我一直以來想做的事。”殷慈朝他笑了下，神竟然很平和。

　殷承玉看了他許久，轉離開。薛恕隨他側，回頭看了殷慈一眼，眼底戾氣深重。

　像護食的猛。

　回了慈慶宮，薛恕才說起烏珠與殷承璟之事。

　“三皇子府被一把火燒得干凈，倒也省了我們的事，讓人盡快護送烏珠去瓦剌，如今木鐸和木爾爭奪王位落在了下風，烏珠過去的時機剛剛好。”

　對于烏珠的去早有安排，出乎殷承玉意料的是竟讓殷承璟逃了。

　“乘坐南下的客船，殷承璟不想引人注目，邊定然帶不了太多人。敢如此冒險行事

　，必然還有其他依仗。”殷承玉分析道。

　“據烏珠所說，昨夜們離開農莊時，有不人馬跟隨。今日番役四搜查，捉到了幾支擾視線的隊伍，對方也招供說殷承璟還私藏了五千兵馬。如今這些兵馬已經兵分數路南下與殷承璟匯合。恐怕是想在南地復起。”

　“放虎歸山貽害無窮。一旦殷承璟南下，我們鞭長莫及。”殷承玉道：“你立即從京營再增調人馬往各地去截斷南下的水陸要塞，務必捉拿殷承璟。”

　薛恕也明白殷承璟逃至南地的危害，聞言立即便策馬往京營去調兵，沿途追捕黨。同時又讓番役快馬加鞭趕往沿途州府報信，提前截斷南下通路。

　*

　因為三皇子謀逆，京中全面戒嚴，氣氛陡然張起來。

　隆帝病重，依然是太子建國。只是最近隆帝頻頻召見重臣，榻前卻是安王常伴左右，便讓眾臣心中生出些許不安來。

　總覺得這天似要變了。

　殷承玉也察覺殷慈似在謀劃什麼。

　龔鴻飛已下了大獄，如今宮中防衛掌于殷慈之手。殷承玉雖然明面上未曾手，但暗地里卻收到不消息——殷慈作頻頻，十分不對勁。

　他思索著殷慈下一步，卻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

　一點一點復盤宮那晚的形：殷承璟宮、皇帝落水、殷慈救駕、再到殷承璟出逃……

　那晚所有細節在殷承玉腦中喚醒，他忽然發現了自己一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高賢是個唯利是圖的小人，殷慈能有什麼利益打他？

　唯有皇位。

　高賢素來與薛恕不對付，他自知若是自己登基，薛恕必定不會放過他，所以他會投靠殷慈并不意外。

　人意外的是他似乎對殷慈言聽計從。

　按照高賢謹慎的格，他應該在殷慈和殷承璟上都下籌碼才對。

　但他卻毫不猶豫地站在了殷慈后，那必然是殷慈有足夠的籌碼他涉險。

　殷承玉心念急轉，想到什麼后立即出宮去尋了烏珠求證——烏珠暫時安置在宮外一宅子里，明日就要啟程前往瓦剌。

　見他忽然出現，烏珠出疑之：“太子殿下可還有事要代？”

　殷承玉卻問起了姚氏：“孤之前讓你拉攏姚氏時，姚氏可有異樣？”

　烏珠聞言撇道：“能有什麼異樣？姚氏一向膽小怯懦，我尋了幾次試探合作，都支支吾吾敷衍過去了。”

　“不對。”殷承玉搖頭：“在發現真相之后能讓丫鬟分了數個藥鋪買藥材自己調制墮胎藥，至說明并不是個一味順從的懦弱之人。”

　這樣的人，當生的機會遞到面前時，可能會猶豫遲疑，卻不該完全拒絕。

　除非已另有出路。

　“你說那晚護送你們從農莊出來的兵馬不，可能推測大概人數？”殷承玉又問。

　烏珠搖頭：“當時況太匆忙，聲音又雜

　，沒法確定大概，只知人數應該不。”

　“那可有五千？”殷承玉換了個問法，

　“沒有。”烏珠長于草原，沒參與征戰。斬釘截鐵道：“雖然無法確定大致數量，但絕不會有五千之多。”努力回憶著道：“若我沒記錯的話，聽馬蹄聲最多應該不超過千人。”

　殷承玉臉微變，想起薛恕曾與自己所說的消息——殷承璟還私藏了五千兵馬。

　中計了。

　有人故意放出殷承璟還私藏有五千兵馬的消息，就是為了引他分出大量兵力去追捕殷承璟。

　想到如今宮中甚至京城逐漸加強的防衛，殷承玉心中逐漸明了。

　怕是殷慈也想要重演宮戲碼，只是他當不會像殷承璟那般蠢。

　辭別烏珠，殷承玉趕回慈慶宮，一面命信使立即出城給薛恕傳信，一面召了衛西河過來——薛恕帶兵離開之前，將衛西河留了下來。

　“如今東、西兩廠可用兵馬還余多？”

　“督主從京營調了兩萬人，軍只帶走了一半，還余下萬余人。”衛西河道。

　“還有萬余人，若猜測真，這些人應當足夠撐到薛恕帶人趕回來了。”思索許久之后，殷承玉擬定好對應之策，才讓衛西河下去部署。

　他遙遙看向乾清宮的方向，雖然心里仍有一猶疑，覺得以他對殷慈的了解，對方尚不至如此。但理智卻已容不得他為了這一份岌岌可危的信任去冒險。

　衛西河的作已經很快，但殷慈的作顯然要更快一步。

　這日傍晚，高賢奉皇帝口諭而來——太子足慈慶宮。

　眼看著軍將慈慶宮圍得水泄不通，殷承玉站在門口，臉上并無意外慌之：“不知孤犯了何錯要被足？”

　高賢高抬著下，神倨傲：“這是陛下口諭，咱家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如何怒了陛下。”

　“那便讓孤去父皇面前分說分說。”殷承玉往前一步，側護衛亦氣勢悍然地拔刀。

　“太子殿下是想抗旨麼？”高賢見狀搖頭一笑，反而像盼著他手一般：“咱家還要去宮外宣旨，就不再這里耽擱了。”

　殷承玉本也只是試探他，見狀擺了下手，護衛們便收了刀，護著他退回了慈慶宮。

　在慈慶宮中等到了傍晚，殷承玉又得了消息——高賢出宮走了一趟，將朝中重臣都宣了宮。

　這流程瞧著與殷承璟宮差不離，但他這回卻是實打實拿著皇帝的手諭。

　乾清宮中形不明，殷承玉擺著棋子思索如今局勢，并未著急手。

　*

　永熙宮。

　殷慈一白，正在燒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