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拂曉,小床上睡著一個娃娃，顧筱小心看了一眼，然后慢慢把頭回去,克制著不弄出一靜,原因無他，這個團子實在是黏人，睜眼必須在親娘懷里。

　這要是醒了,知道又被爹娘放到小床上睡,又得哭。

　沈羲和輕手輕腳地穿服,服穿好，緩緩舒了口氣。

　顧筱支著手臂趴在床上，青鋪在錦被上,托著下道：“你說，他怎麼就不像他姐姐一樣,活一個黏人。”

　沈羲和有一瞬間的茫然,然后緩緩搖了搖頭,“糖糖一歲的時候要自己睡,蓋自己的被子,也不黏人。”

　沈羲和越想越覺得兒是個小棉襖,兒子只會和他搶媳婦。

　顧筱：“噓,小點聲，你快出去，看看糖糖醒了沒，醒了的話喂喝幾口水……”

　說完,顧筱趕躺好，只要歲歲不醒，還能再睡一會兒,然后再把兒子抱大床上來，神不知鬼不覺。

　糖糖今年四歲，歲歲一歲了，生在年夜，就起了這麼個小名。

　顧筱迷迷糊糊地想，兒乖巧懂事，人小鬼大，歲歲怎麼就不像姐姐一樣呢。

　只能說千人千面，子如何不能單看是男娃還是娃。

　顧筱睡了不到半個時辰，睜眼看兒子還在睡，尿布也是干的，就下床把他抱到大床上。

　過了一會兒，小家伙翻了個，睜開眼睛，眼神還帶著點茫然。然后他兩只手撐著床坐了起來，癟著左看右看，看見顧筱一下撲懷里。

　顧筱把歲歲抱住，“終于睡醒啦，咱們穿服起床，看姐姐去好不好？”

　歲歲趴在顧筱懷里，他說話還不利索，也就能把家里人喊過來，這會兒剛睡醒，一個字都不愿意說，趴在顧筱懷里不彈。

　顧筱抱著他下床，把睡換了，洗干凈臉，抱著出去吃飯。

　推開門，顧筱看見糖糖抱著個布兔子坐在秋千下面的小板凳上。

　春明，晨起太就升起來了。這座小院栽了不薔薇玫瑰月季，正是開花的時候，院墻上全是花，的黃的，一片一片。

　有的攀著秋千架子，搭了一個天然的涼棚子。

　不知不覺就在這兒住了四年，當時栽的花種的樹，都從小苗苗一點點長大了，兒也是。

　糖糖先看了眼弟弟，然后慢慢抬頭看顧筱，“他可真懶，睡這麼晚，才起來。”

　一字一句，字正腔圓。

　顧筱咳了一聲，“他還小嘛，糖糖小時候也是睡到這個時辰的。”

　糖糖面上閃過一不自在，大眼睛轉了兩圈，頭上沈羲和給扎歪了的小辮兒都晃了兩下，“娘你別胡說，我小時候肯定不這樣，你可不能仗著我不記事就編故事誆我。”

　說著，眼睛里還劃過一抹嫌棄。

　顧筱：“……”

　顧筱楞著神，歲歲在懷里了，兩只胳膊抱顧筱脖子抱的更了一點，還扭過頭看糖糖一眼，活像在耀武揚威。

　糖糖心想都多大人了，還跟小屁孩兒似的呀，“……娘，我肚子好，想吃飯。”

　也到了吃早飯的點了，往常都是把兩孩子送到周氏那兒，再做飯，要麼就直接過去吃，今天糖糖顯然是壞等不及了，“娘，糖糖肚子好好，能不能快點做呀。”

　顧筱看著兒，心說周氏的院子離得近，把兒子送過去也不耽誤什麼，誰知糖糖沖招招手，“娘，你去做飯，我來帶弟弟。”

　歲歲抱顧筱抱的更了。

　糖糖又道：“我這麼大一人了，還帶不了一小孩，再說了，做飯多大會兒功夫，哭了我喊你，我去做。”

　顧筱微微遲疑，然后點了點頭。

　把搖床推了出來，然后把歲歲放搖床里，“弟弟哭了就喊娘，你們在廚房門口玩，早上想吃什麼。”

　糖糖抱著布兔子，道：“想吃餛飩，想吃小米粥，還想吃咸鴨蛋。”

　小姑娘說話脆生生的，顧筱心道，看來真的壞了，“那就吃這幾樣。”再給歲歲蒸個蛋羹，到時候喂點粥，兩個孩子就都喂飽了。

　顧筱去廚房做飯，糖糖和歲歲大眼瞪大眼。

　姐姐是人，日見，可歲歲還是更想娘親，剛癟起來，糖糖就道：“不許哭！”

　剛看孩子就看哭了，說出去多沒面子。

　糖糖：“你不哭，我就把兔子給你玩。”

　娘親做的兔子，誰不喜歡，誰不眼饞，多大方，兔子都給弟弟玩。

　可歲歲并不喜歡，剛起來，他眼里只有娘，別人誰都不行。

　只是小孩子，還是被小兔子吸引了片刻目。

　糖糖一看有戲，“你看這個兔子白不白，好不好看，它會的，還有尾，你看它尾圓不圓，我讓小兔子親親你？”

　歲歲往后躲了一下，然后糖糖就拿著兔子了他的小臉，小娃眨眨眼睛，手想要一下。

　糖糖趕把兔子放他懷里，“小兔子白又白，兩只耳朵豎起來，吃蘿卜和青菜……歲歲喜歡吃什麼，歲歲要喝，還吃對不對。”

　說的都干了，肚子更了，“姐姐喜歡什麼，姐姐我喜歡吃糯米圓子，大肘子，燉排骨，燒，炸，餛飩……”

　糖糖抹了一把，看著搖床里的弟弟，手晃了兩下，“你還小，什麼都吃不了，看我也沒用，你都不知道小餛飩多好吃，放醋和辣椒油，一口一個，嗷嗚。”

　“湯也全喝，都喝……”

　糖糖看了眼弟弟，心說真可憐，豆丁大，啥都吃不上，好可憐哦。

　不過沒哭，真給面子，“等你長大了，姐姐的餛飩湯給你喝！”

　糖糖是真了，大聲喊了聲娘，接著歲歲也大喊一聲，顧筱從廚房探出頭來，“怎麼啦？”

　糖糖肚子，“娘，我肚子要扁了。”

　歲歲平躺著什麼都看不到，聽見顧筱聲音就手要抱，顧筱笑了笑，“在堅持一小會兒，馬上就好了。”

　家里就有冰窖，以前包的餛飩餃子包子都放里面，吃了就煮，方便的很，一小碗餛飩里面有八個，骨頭湯煮的，撒上紫菜蔥花，再來一把海米，好吃還有營養。

　小米粥也煮好了，黃澄澄的，鴨蛋切了兩個，還蒸了一屜小籠包。

　顧筱把歲歲放在嬰兒吃飯坐的凳子上，歲歲還要吃，喝點小米粥，再吃一個包子，就差不多了。

　糖糖爬上自己的凳子，把小兔子放旁邊，然后乖乖拿起勺子，舀了一個大餛飩吃。

　顧筱：“慢點，別燙著自己，了吧。”

　糖糖點點頭，“本來就一點點，看了歲歲之后就大大的。”

　顧筱笑了笑，“弟弟乖嘛？”

　糖糖吃了個餛飩墊肚子，“他？還行吧，也不是那麼難，他比較聽姐姐的話。”

　顧筱喂歲歲吃小米粥，睡一晚也了，張著小一口接一口。

　吃幾口小米粥，再掰個小籠包，餡兒和皮得分著喂，吃了幾口，顧筱就不喂了，小孩兒不能吃過油過咸的東西，吃幾口嘗個味道就行了。

　顧筱吃了碗粥，把剩下的包子吃了，糖糖捧著碗，吃完餛飩還沒飽，“娘，我還要吃碗粥。”

　“就鴨蛋吃行嗎？”

　“行，就咸菜都行。”糖糖喝著喝著，抬頭看了弟弟一眼，小娃坐在高凳上，眼看著他們吃飯。

　糖糖直腰板，“娘，小米粥真好喝，好香呀，鴨蛋黃也好吃，弟弟能吃嗎？”

　“鴨蛋黃太咸了，弟弟不能吃。”

　糖糖：“那好可惜哦。那弟弟能吃水煮魚，酸菜魚嘛？”

　“弟弟還太小，這些都不能吃。”

　“娘，我中午想吃水煮魚，要放好多辣椒的那種哦，行嗎。”

　糖糖歪著頭，顧筱笑了笑，“行，就吃水煮魚，這還不好說，娘去買魚。”

　有了各自的院子，早飯午飯都是在院子里吃，晚飯去周氏那兒吃，畢竟沒分家，一天總得有一頓飯一起吃。

　二娃親了，有個兩歲大的孩子，二丫去年嫁的人。沈家孩子不，熱熱鬧鬧的。

　既然答應了中午就吃水煮魚，吃過飯顧筱把碗筷刷干凈，然后抱著歲歲喂了，今兒是十五，周氏要去寺里上香，陳氏們忙活鋪子的事兒，這都四年了，家里又開了間烤魚鋪子，生意紅火，一天能賣幾十條魚。

　然后，家里的孩子就全來顧筱這兒了。

　三丫一手牽著四歲大的侄子，一手牽著兩歲大的侄，“小嬸，我們過來啦，我娘中午不回來，讓我們在這兒吃。”

　顧筱痛快應下來，給幾個小孩兒一人分了小袋零，“中午吃水煮魚，小嬸兒先把屋里收拾收拾，三丫你看著點他們。”

　沈家孩子都聽話，大人有事就是這麼過來的。

　誰知道收拾到一半，鈴鐺找上門，“師父，手工坊那邊有事，得你過去一趟。”

　鈴鐺今年十六了，也出落大姑娘了，平時手工坊有看著就夠了，但今兒有人來鬧事，非得顧筱過去一趟。

　周氏不在，又一群孩子，顧筱哪兒走得開。

　糖糖覺得看小孩，才多大點事，再說侄子侄都聽話，自己玩就，就一個親弟弟要看，早上看了一陣子，歲歲多聽，遂自告勇道：“娘，你放心去吧，弟弟給我！”

　顧筱遲疑地看著兒，心說抱著去手工坊也行，就是怕人多事多嚇到孩子，“鈴鐺，你在這兒看一會兒，我去手工坊看看，糖糖，你照顧弟弟，照顧不到的就讓鈴鐺姐姐來，娘很快就回來，好嗎？”

　糖糖：“放心去吧，我能看好，換尿布，給弟弟喂水，哄他睡覺，我都知道。”

　顧筱雖然不放心，卻也沒別的辦法，只能憂心忡忡地出門了。

　歲歲恨不得一天到晚黏在顧筱上，人一不見，就四看，里叭叭喊著娘，急得不行。

　糖糖拉著他的手，“歲歲，娘有急事出去了，姐姐帶你玩兔子去，姐姐還有好多好玩的。”

　糖糖把自己玩都擺出來，有的是三丫給的，有的是劉念慈安云送的，還有顧筱做的，不重樣地玩都夠玩好幾天。

　可歲歲什麼都不要，只要娘，平時這會兒顧筱會推著小車，帶他在院子轉一圈，然后去花園，會抱著他，溫聲細語地講故事，姐姐也在，咯咯笑個不停。

　今天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堆他不喜歡的娃娃。

　歲歲哭了。

　糖糖知道弟弟是哭包，什麼事都能哭，逗一逗他就能急出眼淚，一咧，聲音哇哇的，平時都是嚎啕大哭，今天卻是噎噎地，吸著哭紅的鼻子，好不可憐。

　鈴鐺也無能為力，沒帶過孩子，平時所有的力都放在手工上，學吃，把手工坊打理好，這是對顧筱最有用的事。

　想手抱歲歲，可小孩兒哭著躲開，一頭扎進了糖糖懷里。

　糖糖被撞得一晃，弟弟吃的好哇，真實誠，撞得可真有勁兒。

　“乖歲歲啊，咱不哭了，姐姐看你，姐姐管你，姐姐帶你玩兒。”

　歲歲不聽，歲歲就哭。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這孩子終于哭累了，糖糖喂他喝了半瓶溫水，順便把尿布換了。

　看過顧筱怎麼換，這對來說不難，換完之后親了親弟弟的小臉蛋，“你看你都哭紅了，哭的好丑！”

　三丫帶著侄子侄，時不時往這邊看，“糖糖，不然我帶歲歲吧，小景小婷聽話。”

　比聽話怎麼能輸，糖糖道：“歲歲也聽話，我帶就行，姐姐帶你玩，你不喜歡這個，我帶你玩泥，泥你總喜歡吧。”

　沈家最干凈的姑娘，明明喜歡陶藝卻只看不做，連陶泥都不怎麼，卻帶著弟在樹下拿水玩泥。

　棕褐的土，糊了一手，幸好歲歲喜歡玩這個，手就抓，大力地甩，拍，泥點子全弄糖糖的子上了。

　杏黃的子，擺上繡了桃花，還穿了珍珠，顧筱擅長做這些，糖糖有好多漂亮裳，這條子是最喜歡的一條之一。

　糖糖心在滴，但還是拍著手說：“哇，歲歲你好棒！歲歲好厲害！”

　于是子上又多了幾個泥點子。

　“歲歲你真是好樣的。”

　小孩忘大，注意力不容易集中，玩完泥又想玩別的，一刻都不消停，好在他不哭了，也不再哭著找顧筱。

　糖糖覺得孩子也不是那麼難帶，就是比較費子罷了。

　歲歲能盯著地上的螞蟻盯半天，看它到底搬家到哪里去，花上飛的蜂也要看一看，風吹過就看拂的樹葉，真是什麼都好奇。

　他還會盯著花上的蟲，指著道：“要！”

　歲歲一次能說一兩個字，爹，娘，姐姐，更直接的要，想要什麼東西就會指著說要。

　糖糖以為自己聽岔了，“你說啥？”

　歲歲指著蟲，“要，我要！”

　要命，簡直要命。

　陶泥都不，怎麼會蟲，還想等顧筱回來說呢，娘，月季花上有蟲，可嚇死了，歲歲到底是不是親弟弟，竟然要蟲子。

　“不要，歲歲不要。”

　“要！”

　綠的會的，歲歲要。

　糖糖能舍子玩泥，但絕不能舍命抓蟲子，“不要，你就算哭也沒用。”

　歲歲癟癟，糖糖道：“你哭吧，哭吧，反正不給你抓蟲子。”

　歲歲吸吸鼻子，繼續玩泥了。

　糖糖快哭了，還想實在不行，讓大侄子去抓，還是親弟弟知道心疼當姐姐的，“歲歲，姐姐給你摘片花瓣，你看好不好看，娘可厲害了，能把讓花常開不敗……”

　歲歲著一雙黑爪子，把花瓣按泥里了。

　臭小子。

　這個臭小子！

　那麼好看的花瓣，竟然給按泥里，天哭鼻子，竟然喜歡玩泥和蟲。

　糖糖：“你玩歸玩，可不能把手放里，不然娘回來打你屁。”

　而帶著弟玩泥的自然不會挨打，因為是娘的心肝寶貝，娘才不會打。

　歲歲可不管這些，這兒抹一下那兒抹一下，臉上服上，弄得哪兒都是。

　糖糖只管給他倒倒水，挪地方，省著被太曬到。

　再喂口水，這就行了。

　而后換尿布歲歲又哭了一回兒，黑手抹著淚，蹭了糖糖一。

　沈羲和給扎的辮子都弄了，糖糖這輩子都沒比弟弟更盼著娘親回來過。

　也不知過了多久，院子門口傳來靜，姐弟倆齊齊了過去。

　姐弟倆長的像，一樣的臉型，眼睛鼻子，都像顧筱。

　眉是像沈羲和的。

　只是顧筱一時之間沒認出來，才出去一個時辰，兩個孩子怎麼變了這個樣子。

　這是誰家的孩子，誰家的泥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