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朔朔,冬日天亮的晚,低矮的屋子裡還昏昏沉沉的。林未晞躺在床上,細眉皺著,一看就知睡夢裡並不安穩。
村裡漸漸響起做飯的聲音,莊稼人沒消閑福,即使這麼冷的天,也有不人家起來燒柴做飯。院子里最亮堂的那件正房也傳來響,似乎是林大娘起了,林未晞模模糊糊有思緒,但是卻四肢無力,錮在夢境中無法掙。
夢一樣的朱紅大院里,一個侍梳著雙丫髻,面料是括鮮亮的潞綢,低著頭,似乎不敢面對眼前這個人,聲音細若蚊蠅:「世子妃,方才前院過來傳話,說世子今日忙,不過來了。夫人若是不舒服,那就喚太醫過來再看看。」
對面那個子似乎停了許久,半晌,帶著些喑啞的聲音才幽幽響起:「忙?我竟不知,什麼事這樣重要,竟然比我這個即將病死的正妻還要。」
「夫人……」
「別說了,我不想聽。」子咳了兩聲,似乎極力抑著咳嗽,不肯在旁人面前落了下風。站在外面的丫鬟也曉得這位主的規矩,屏氣低著頭,不去看對方病弱的模樣。過了一會,咳嗽終於緩了一些,那個子顧不得用茶潤嗓子,而是強撐著神問:「是誰過來傳話的?」
丫鬟面不忍:「世子妃……」
「說!」
丫鬟嘆了口氣,說:「是雲慧姑娘。」
「雲慧……」子輕輕笑了起來,說不清是譏諷還是自嘲,「竟然是,爭不過,果然還是爭不過。伺候世子多年,還是沈王妃賜下來的,這種多年分,豈是我一個外人能比擬的。」
明明是世子妃,卻說自己是外人,這放在別的人家一定會被笑話,可是在燕王府里,丫鬟卻知道世子妃沒有說差。
世子和世子妃婚才一年而已,竟然已連陌路人都不如。世子妃病重這樣,們這些下人瞞著世子妃去前院三請四請,但是結果卻一次比一次心寒。丫鬟知道,世子妃雖然上強,不許們去和世子說,但是卻對們的小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見世子妃也是想見世子的。可是,沒有,世子一次都沒有來過。
林未晞依然還閉眼躺在簡陋的木床上,但是眼角卻不斷淌下淚水,將枕頭都洇了。林未晞知道自己這是被魘住了,即使在夢中,過去的記憶都不肯放過自己,又將帶回燕王府,帶回那場失敗的婚姻。
其實本來不林未晞,也不是這個小村子的子。前世的娘家非常顯赫,原來高熙,是英國公府的嫡長孫,生父是公府唯一的嫡子,生母是壽康大長公主的獨。投胎在這種家庭,出相當不俗。
因為份高,高熙自小就十分要強,後來嫁人也沒有讓跌了面子,仰仗著外祖母的面,竟然和燕王的獨子顧呈曜定了親。這樁婚事公布后全城皆驚,壽康大長公主竟然能給高熙定了燕王的獨子,大長公主的臉面委實了不得。
說起燕王,放眼天下無論男老,便是黃口小兒也聽說過他的赫赫威名。先帝建昭末年很是,步貴妃跋扈,權宦把持朝堂,要不是燕王及時京勤王,撥反正,誅殺閹黨,恐怕後面的天就要大變了。燕王一力保皇平,等先帝駕崩后,又扶持著年僅八歲的新帝繼位。大周朝藩屬國欺新帝年,第二年邊關不地方蠢蠢,燕王主請戰,帶著軍隊出京平,在高熙病重臥床的那幾天,前線剛剛傳來燕王大勝的消息。捷報傳來后舉朝歡呼,說得不客氣些,小皇帝年,錢太后懦弱,朝中僚更是一團,如今整個大周的江山,全靠燕王一人守著。
燕王僅顧呈曜一個兒子,高熙作為顧呈曜的嫡妻,公爹屢立戰功,該到與有榮焉才是。可惜,燕王府的榮耀是燕王府的,和這個世子妃沒有任何關係。
高熙有時候也在想,剛剛嫁給顧呈曜時,明明也有過濃意的時候,為什麼後面他一下子就冷淡下來了呢?
猶記得初嫁當夜,顧呈曜挑開蓋頭時,特意避開眾人,笑著對說:「你看,我還是找到你了吧。」
高熙一頭霧水,這是什麼意思?但是新婚夫婦本就臉皮薄,顧呈曜把的沉默當,淡淡一笑就不再提這一茬。哪個不懷春,高熙自小聽著燕王的功績長大,現在能嫁給燕王獨子,對方還是這等天人之姿,高熙一顆芳心立刻被擊中,忐忑又歡喜地為顧呈曜的妻子。之後一個月,他們二人昵狎濃,幾乎是形影不離,高熙幸福的像跌罐,自小見母親著妾室的氣長大,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婚姻竟然能這樣滿。
可是還是錯估了上天的好意,鮮花會凋謝,紅會老去,太滿的東西總是留不長。僅僅一個月,顧呈曜態度急轉直下。那一天,他冷冷看著,質問道:「你為什麼要撒謊?為什麼要冒名頂替?」
什麼?
那時正在給顧呈曜服,不太擅長紅,因為比不過高然,所以越來越不喜歡做。可是現在,想親手給顧呈曜做一套服,將手指扎得全是針眼都不顧。聽到顧呈曜的話,高熙莫名其妙,什麼撒謊?什麼頂替?
自那之後,高熙和顧呈曜的夫妻分就冷淡下來,說是一落千丈都不為過。高熙是公府的嫡長孫,還有一個為大長公主的外祖母慣,脾氣可謂極強,既然顧呈曜不來那就再也別來,可別指著向那些妾室一樣,做爭寵挽留之態。
後來,他們夫妻越來越生疏,簡直反目仇。等到最後,高熙鬱郁病倒,纏綿在病榻上再也起不來的時候,顧呈曜甚至都不肯來看一眼。
高熙是個極驕傲的人,可是這場失敗的婚姻,徹底摧毀了所有的驕傲。
高熙臨死時都是不甘心的,哪裡做的不好?顧呈曜為什麼不喜歡?即便不喜,怎麼會連妻子最後的面都不給呢?
許是因為余怨未了,的魂魄沒有被牛頭馬面勾走,渾渾噩噩地漂浮了一陣,竟然再一次回到人間。
這一次,高熙終於知道,顧呈曜為什麼會問那兩句話,自己又是為什麼突然失寵。
高熙在一片白茫茫中看到了一本書,疑不解,試探著翻了翻,隨後就被裡面的容震驚到渾僵,慄不已。
書里有高熙的一生,可惜,主角卻不是,而是高熙的庶妹,從小的眼中釘,高然。
書中說高然是穿越的,高熙不懂什麼是穿越,可是這在書中不過是一點而過,並不重要,真正讓高熙在意的,是後面的故事。
按書里的描述,高然穿越后為英國公府一個不寵的庶,年僅六歲,剛剛生了一場大病,差點死了。或許是已經死了,這樣才能被高然取而代之。
高然借還魂后,殼子是個六歲的小姑娘,但靈魂卻是一個二十六歲的人,藉助現代的知識和人的閱歷,裝癡賣傻,扮豬吃老虎,非但幫著自己的生母韓氏為英國公世子的寵妾,甚至還教導好自己的親生弟弟,日後以庶子之被立為國公府的世子。而高然自己在十三歲時在佛寺救了一個蒙面人,不想暴份,但是對方扣住的手,不肯放走,高然沒辦法,就從上取下一個玉佩,讓他有能耐就自己去找。
高熙看到這裡凄聲大笑,笑著笑著落下淚來。怪不得,小時候總是被長輩指責不如高然懂事心,無論學什麼都不如高然上手快,高熙原本以為高然或許真的是天生聰慧,現在想來,高然本不是小孩子,的年齡甚至都能比得上高熙的母親,一個寄居在小孩軀殼的老妖,難怪做事周全。
怪不得房花燭那天顧呈曜對高熙說:「你看,我還是找到你了吧」,怪不得後來顧呈曜說撒謊。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高熙氣得眼角發紅,的母親衛氏是壽康大長公主的嫡,大長公主就這麼一個孩子,可想而知格慣得貴。所以衛氏素來端著貴架子,神態冷淡,不肯放段哄夫婿,也不肯做溫小意的姿態。從小高熙就親眼看著母親獨守一盞燈,從傍晚枯等到天明,也等不到夫婿的到來,而這種時候,高熙的父親英國公世子多半在韓氏的院子里。
高熙心疼母親,也氣西院那個狐小妾。可是是嫡小姐,不可能自降份和一個妾室過不去,所以拚命讀書學習,想把西院那位的兒高然比下去。然而奇怪的是,無論高熙私底下花多功夫,做事總是不如高然妥帖周全。高然會彈新奇的小調,讓教琴夫子都大吃一驚,發明了五子棋、跳棋,引得族裡兄弟姐妹都爭相結,有時,高然還會口而出一些極其妙的詩句,可是再問時,高然就淡淡一笑,說自己只想出這一句,剩下的忘了。
這樣微的詩句,沒人相信高然是真的忘了,只覺得是在藏拙,為此府中眾人愈發看重。高熙在這樣一個庶妹的下,力不可謂不大。好在高熙份甩出高然一條街,在壽康大長公主的主持下,高熙和燕王府的顧呈曜定親,高熙曾一度在心裡暗想,總算是贏了高然一局,放眼京城,再不會有人比顧呈曜份更高。高然即使再蹦躂,日後夫家也必然低於自己。
可惜世事就是這樣好笑,高然曾經在佛寺了救了一個男子,好巧不巧,這個人就是顧呈曜。那時高然為了,曾從上拽了一個玉佩下來。那個玉佩是呈雙魚型,本來是一對,這是外面人做好送給高熙的,高熙覺得雕刻還算巧,便隨手指了半個給高然。
那本來就是高熙的玉佩,高然自己怕惹上麻煩,所以就拿高熙的東西出去消災。高熙給東西在私底下,萬一日後有人找上門來,那落人把柄的也是高熙。
顧呈曜在那個月夜對救了自己的神子一見傾心,雖然沒見著臉,但是已經決意非不娶。差錯,顧呈曜用這半枚玉佩找到了高熙,並和高熙定親。他滿心以為高熙就是救命恩人,婚後第一個月兩人裡調油,可是第二個月時,高熙回娘家,顧呈曜陪著一起回去,並在英國公府見到了自己的妻妹,高然。
高熙在毫不知的況下,被報恩,被撒謊,又被拋棄。
欺騙、頂替恩的惡毒嫡姐被拆穿,此後婚姻不幸,高熙又格剛烈,顧呈曜越不理,越要證明給所有人看。高熙親力親為管理燕王府,大刀闊斧地整改燕王府的田產和商鋪,對又打顧呈曜邊的人,和伺候了顧呈曜十年的丫頭雲慧打擂臺,高熙滿心以為只要自己做得足夠優秀,顧呈曜就能看到的好,回心轉意。
可是活活把自己熬倒,熬死,也沒能等來顧呈曜的回心轉意。
若說故事只到這裡,高熙除了嘆息一句自己沒福運,和顧呈曜緣分不夠,便也罷了。可是偏偏書里的故事才進行了一小半,真正的高.才剛剛到來。高熙這個失敗的長姐嫡妻死後,英國公府也覺得高熙不合格,簡直就是為妻為婦的反例集大者。英國公府對顧呈曜心懷愧疚,便提議讓高然嫁過去做填房,顧呈曜當然同意,於是高熙死去沒多久,高然就作為續弦嫁過去了。
高然嫁燕王府後,溫小意,順著顧呈曜,顧呈曜也對失而復得之人十分珍重,兩人心心相印,相知相許。顧呈曜後面對高然了真心,甚至還為了遣散妾室,獨寵一人。之後又過了許多年,顧呈曜接過燕王的缽,為朝中新的中流砥柱,可是即使這樣,他也再沒納妾。
整本書的後半部分都是顧呈曜和高然的甜日常,字裡行間都在表述顧呈曜多麼寵高然,高然多麼聰慧能幹,是一個婉約心的妻子,也是燕王府中人人敬重的世子妃。京城中人稱讚高然時,總會拉高熙出來,用高熙徹頭徹尾的失敗來反襯高然的高商,最後還要總結一句:「果然娶婦不能只看家世,人品和才是最重要的,英國公府的大小姐和燕王世子妃就是最好的例子。」
看看,高熙這個原配嫡妻,竟然連世子妃這個稱謂都沒資格當了。
高熙看到這裡,再也不想繼續看下去,合上書,任由眼淚留滿臉頰。
佛說人間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別離,求不得。
顧呈曜就是高熙的求不得,從小就不太會討父親和男長輩的喜歡,嫁給喜歡的人後,見他不理自己,只好用強和不在乎掩飾,然後花盡一切力氣吸引他回來。直到耗盡自己,鬱郁而亡,也沒守來夫婿的回頭。
其實高熙死的時候就知道,顧呈曜正值年輕,家世又出眾,日後必然還會續娶,以燕王的權勢,京城有的是家世不差於的貴族子搶著嫁給顧呈曜做繼室,但是那個人,唯獨不能是高然。高熙草草掃過書的後半部分,才知道原來顧呈曜也會輾轉反側求而不得,他也會放下段討好子,他甚至深不悔,能為了一個子守如玉,再不其他人。
高熙在書里看到一個詞,渣男。高熙即便沒聽過,靠著字面也能猜到這個詞的意思。顧呈曜是渣男嗎?似乎也說不上,他也會一往深,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可是這份深,終究沒有賦予高熙。
高熙心神大慟,眼前竟然又漸漸模糊起來,喪失意識前,高熙看到一個纖弱緻的姑娘對著靦腆一笑:「恩人姐姐,我要去找我爹爹啦。六年前你救了我,我無以為報,只好勞煩你替我活下去了。」
高熙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再醒來時,看到半舊的床帳,灰暗的木櫃,以及一雙纖細白凈的手。
外面似乎很喧嘩,許多人吵吵嚷嚷,高熙約聽到「殉國」「燕王請旨」「封侯」之類的字眼。高熙撐著虛弱的走到梳妝鏡前,長長久久地注視著鏡中的臉。
是啊,英國公府的嫡長孫、燕王世子妃高熙已經死了。從今天起,是林未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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