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談話並沒有傳出來,可是顧徽彥卻親自下令,讓高然搬去佛堂為林未晞祈福。
這種宅里的事,哪一樁不是披著冠冕堂皇的名頭。高然名為祈福,可是誰都知道,福氣是祈不完的,高然無兒無,後半生也不會再出來了。
名為思過,實則幽。
英國公老夫人那日回家就病倒了。這一病來的氣勢洶洶,英國公府里里湯藥不斷,整個國公府彷彿都沉浸著藥渣的苦味,揮之不去。
韓氏一直讓人留心打聽,等終於打聽到高然的下落後,當場面無人,手裡的杯子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摔兩半。
高然明明是世子妃,怎麼會被關進佛堂里?那種地方又又冷,一年到頭不會見到任何外人,可想而知吃的飯也不會太好。高然半輩子尊貴面,怎麼能得住這種罪呢?
韓氏像是失了魂一般,涕淚橫流地衝進老夫人養病的院子,連披頭散髮也顧不上了:「老祖宗,您救救三小姐啊!是國公府的姑娘,多麼尊貴的份,後半生怎麼能在庵堂里過呢?」
英國公老夫人現在不得吵,老夫人邊頂面的大丫鬟一聽到有人高聲喊話就惱了,面不善地摔簾子出來,眼神尖利得像刀一樣:「老祖宗裡面養病呢,哪個舌沒拔乾淨的敢在這裡大吵大鬧?」
韓氏往門口撲去,但是還沒挨著門框就被人架著拖出來。韓氏手像枯椏一樣舞,配著四散的頭髮,看著滲人極了:「我要見老祖宗,你們放我去見老祖宗。不能丟下三姑娘不管,這樣做,日後就不怕報應嗎?」
大丫鬟原來只是厭惡韓氏吵鬧,現在聽到這等話,簡直橫眉立目,立刻瞪得像金剛一般:「你瘋了?你是什麼份,竟敢詛咒老祖宗。你們還愣著做什麼,缺手還是缺腳啊,還不快把拉下去!」
韓氏還是嗚嗚地著,正喧鬧著,大丫鬟聽到裡面傳來暮氣沉沉,有氣無力的一句話:「讓進來。」
「老祖宗……」
「讓進來,我有事問。」
韓氏終於消停下來,略地用手背抹了抹臉,又飛快地抿了頭髮,腳步細細地走室。
裡面的屋子放了三個炭盆,再加上藥氣終日不散,掀開簾子時一熱浪撲面而來,那個味道絕對說不上好聞。韓氏忍住咳嗽的衝,低眉順眼地給英國公老夫人跪下:「老祖宗。」
像如常一般接過丫鬟手中的人錘,但是被老夫人制止了。英國公老夫人頭上戴著護額,臉蠟黃,整個人病歪歪地倚在拔步床上,形容十分難看。病痛對任何人一視同仁,如今英國公老夫人這樣子,哪裡還有貴夫人的相。
韓氏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不知為何,總覺得老夫人的眼神怪怪的,看得人心慌。
「韓氏,我問你,我兒出事那日,他從你那兒出來后,到底去哪兒了?」
韓氏心裡一驚,悄悄朝上覷眼睛:「都過去好久了,您怎麼想起這樁事了?」
「我問你話呢!」
英國公老夫人突然大吼,韓氏被這樣乾枯又憤怒的聲音嚇得渾一哆嗦,低著頭,聲音細若蚊蠅:「妾不知道。世子出去時好好的,妾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老夫人靠在床頭,一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韓氏。過了一會,不知為何笑起來,大聲說著:「好,好,好!」
老夫人連說三個好字,誰都沒料到,會突然激起來,從拔步床上探出揪住韓氏的頭髮,發狠般往床上磕:「你不知道,你還說你不知道?我兒那日去見你,分明是為了蕓姨娘的事!你用壺毒死了蕓姨娘,現在還想來矇騙我。我兒就是被你害死的!」
大丫鬟從外面進來,看到這一幕驚呆了。砰地一聲扔掉葯碗,急急忙忙往英國公老夫人上撲:「老祖宗!」
英國公老夫人好容易被扶起來,然而即使被丫鬟婆子們架住,也死死地盯住韓氏,目中出幾乎噬其骨喝其的鷙來:「你明知道我兒出事了卻不說,活活耗死了他!你怎麼能,你怎麼能!我要殺了你,我要將你發賣到窯子里,將你千刀萬剮!」
「老祖宗!」
屋裡丫鬟們年輕的聲音此起彼伏,最後長長一聲尖,腳步聲變得慌起來。丫鬟們互相推搡著朝外跑去,甚至都撞到了彼此上:「老祖宗犯病了,快去郎中過來!」
英國公老夫人仰躺在厚厚的、濡的被褥中,覺到丫鬟們正往裡塞參片。想到這個兒子得來的不易,所以多年來一直生慣養,要什麼給什麼。後來衛氏脾氣強,不肯伏低做小,也總打衛氏,護著兒子。
可是寶貝了一輩子的兒子,卻以那樣絕又痛苦的方式,一個人在荒無人煙的山澗里活活失而死。
英國公老夫人恍然間看到從前,那是個明的日子,年輕的青蔥一樣的姑娘們步履款款地朝這裡走來。為首的那個姑娘微低了頭走進門簾,眉目大而明麗,神也是冷冷的。半蹲了,聲音不疾不徐:「祖母,熙姐兒給您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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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未晞過了好幾天,才聽說高然的消息。
「世子妃去佛堂了?」
丫鬟深埋著頭,聲音也細細的:「是。」
林未晞怔了怔,許久才不可思議地問:「什麼時候的事?」
「幾日前。英國公夫人帶著晚輩來給您探安,被王爺攔住了。那日之後,世子妃就去佛堂了。」
林未晞才知道英國公老夫人竟然也來過,這樣看來,必然是老夫人和顧徽彥說了什麼,才會導致如此。林未晞很快就想到前些日子的驚馬之事上。
果然啊,高然還是被查出來了。
林未晞是不可能可憐高然的,只是覺得微妙的不痛快。發生這麼大的事,竟然一點都不知道。而且,若不是顧徽彥授意,恐怕今日這樁事也不到跟前。
「王爺說過世子妃什麼時候出來嗎?」
「不曾。」
林未晞輕笑了一聲,到難言的慨。前世臥病不起時,病榻前的小丫鬟們也埋怨過英國公夫人的狠心。養了十七年的姑娘,竟然說不管就不管,即便是為了燕王府的權勢,老夫人的作態也忒狠心了,讓人瞧不上。那時林未晞只覺得無所謂,祖母是什麼樣的人,早就明白。何況未出閣時,也不是老夫人跟前最得寵的。
林未晞只是意外,向來最有臉面,最得老夫人歡心的高然,落到同樣的境況時,竟也逃不過。薄的男人不能要,對其他姐妹狠心的長輩多半也會這樣對你。可惜了,高然明白這個道理這樣遲。
林未晞聽過之後就懶得管了,心思更多的放到顧徽彥上。
「王爺呢?」
丫鬟明顯躊躇起來,支吾道:「王爺今日有朝事,現在還不得空。」
可是這種話和林未晞說沒用,輕輕了下眼皮,不咸不淡地說:「王爺竟然這樣忙,若是他不得空,那就別來了。」
丫鬟賠笑,一句話不敢多說。過了一會,果然顧徽彥回來了。
外面問好聲不絕,林未晞耳朵了,但依然穩穩坐著不。顧徽彥走進來時就看到林未晞坐在窗前,專註地看著手中的東西。顧徽彥朝下掃了一眼,是紅的剪得很細的布料,應當是給孩子做小服用的。
顧徽彥的心突然就了,彷彿那些模稜兩可的猜測,那些揮之不去的雲也不重要了。顧徽彥看了林未晞很久,慢慢走過去,接過手中的布料。
他左右翻看,不訝然:「這麼小?夠穿嗎?」
「管夠了,王爺以為剛出生的孩子有多大?」林未晞睨了他一眼,拉過顧徽彥的手,在他手心比劃道,「他大概,也就是王爺手掌這麼大。」
「真的?」
被質疑的林未晞非常不悅,朝上瞥了一眼,拒絕回答。顧徽彥也覺得有些尷尬,他咳了一聲,說:「我尚未見過新生兒,顧呈曜出生的時候我在定襄,等我回來,他已經會爬了。」
說起顧呈曜,兩人的氣氛不由滯了滯。林未晞繼續打理手中的布料,似是不經意地問:「世子妃在佛堂,世子沒說什麼嗎?」
顧徽彥的笑慢慢就冷了些許,他看著林未晞,笑了一下,緩緩問:「你以為他會做什麼?」
這話不好說,林未晞笑了笑,故作歡快地略過這個話題:「世子的事,我哪兒知道?王爺這幾日總是早出晚歸,我都快見不著你的面了。外面發生了什麼事,竟然這樣纏人?」
「朝事罷了。」顧徽彥只是淡淡提了一句,並沒有多說。林未晞不由就生出些許疑慮,也聽聞這幾日皇上和張首輔間不太平,可是只要顧徽彥想,怎麼也不至於一天都見不著人影。林未晞都忍不住懷疑,是不是顧徽彥故意避開了。
林未晞習慣了被順著,讓主去問「你為什麼不來看我你是不是有別的人了」,絕對說不出口。只能以鬧脾氣的形式,半是撒半是服地說:「王爺朝事繁忙,也要注意啊。你若是再不來,保不住這個出生的時候,也不認識你呢。」
顧徽彥笑著了林未晞的頭髮,卻一反常態地沒有搭話。若是往常,他一定會說些什麼讓林未晞安心的。
現在就是林未晞再不想掙開眼睛,也得承認,顧徽彥和之間,似乎出現了什麼問題。總覺得顧徽彥在主避開。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事呢?等顧徽彥走後,林未晞坐在塌上,盯著小憑幾上的景泰藍花瓶看了許久,才慢慢想到,顧徽彥的異狀,似乎是從那日驚馬後開始的。
顧徽彥回到書房,他沒有急著落座理政務,而是踱步到窗前,頂著初冬凜冽的寒風,將書房外那樹國槐看了許久。
寒風朔朔,顧徽彥的影良久未。他從前總覺得難得糊塗,他很喜歡這樣的狀態,所以有些事沒必要探究得太清楚。可能他也應到,有些事一旦查明,就沒辦法繼續了。
可是現在,這個真相,這貌似微不足道的細刺,卻漸漸變得不可忽略,讓他連裝作看不見都做不到了。
風蕭蕭而過,將枯枝吹得簌簌作響,天上漸漸落下細碎的雪粒。
下雪了。又是一年下雪時。
顧徽彥的聲音沒在風聲中,幾乎要隨風而去,可是其中的力道,卻是那樣明晰:「顧明達,你親自去查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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