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日玲瓏到安寧堂比往常晚了一個時?辰, 再耽擱會兒都能用晚膳了，出來前還特地在臉上細細撲勻了，虛著腳步進來的時?候，薑氏都驚著了。

“這是怎麼了？若是病了你?就在正院裡?好好休息, 不用非得過來。”薑氏示意齊嬤嬤上前扶著玲瓏坐下。

玲瓏將準備好的薑帕子?往眼下一, 抬起頭瞧著滿屋子?的奴才，眼眶通紅, 耳子?連帶臉頰都紅了個徹底, 一副坐立不安的愧疚模樣, 卻咬著不肯說話。

薑氏立刻明白過來，趕人出去，隻留齊嬤嬤伺候, 玲瓏也青雉和錦書?出去，扭頭淚珠子?就滴在了腮上。

因為眼淚來的迅猛，更薑氏心疼的恨不能喊心肝：“彆哭彆哭, 可是綏安欺負你?了？你?跟娘說，娘饒不了他！”

玲瓏揪著裴鈞送的帕子?, 半點?不心疼地團一團，張言, 卻還是帶著點?子?愧說不出口。

“放心, 有什麼話你?都跟娘說, 娘保證不是那偏心眼的。”薑氏趕安玲瓏。

玲瓏掂量了一下，覺也差不多了，再矯自個兒也是不住的。

“都是兒媳的錯, 兒媳這子?不爭氣?……”話說兩句，淚流千行?，“孃親好不容易纔生下兒媳, 便慣多了些，兒媳也知自己的不足，晚間睡不夠就總是神恍惚，時?不時?犯錯，一不留神將母親給的蜀錦繡壞了……”

嗯？薑氏聽出來些不對頭，是過來人，前幾日瞧見玲瓏在這裡?做繡活兒就偶爾打哈欠，有時?候走神要兩?聲，隻是想著新婦進門總有些彷徨便下冇提，這會兒再想想看……

深吸了口氣?，語氣?微妙問：“可是正院那裡?擺設的不合你?心意？你?都幾時?歇著幾時?起吶？”

玲瓏得不敢抬頭，聲音都能聽出來：“兒媳戌時?躺下，一般半刻鐘就睡了，若是夫君在時?……要，要?更能睡著。”

薑氏：“……”這個混小子?！他這是把媳婦兒當黃牛使啊！兩個多時?辰……是個人都不住。

怒拍了下桌子?：“把綏安過來，我定要好好說說他！哪兒有這樣的。”細水長?流不懂嗎？

玲瓏楞了一下，覦著薑氏神，等?這模樣在齊嬤嬤眼底，才忐忑著跪下。

“兒媳不敢瞞著母親，今日其實是有事要求母親，伺候夫君本是兒媳的本分，兒媳心裡?歡喜，絕不敢有怨言，可……可玲瓏心裡?真?是怕極了，這纔在您麵前耍心眼，母親萬彆惱了玲瓏。”

薑氏雖然不心眼，齊嬤嬤卻不是省油的燈，聽玲瓏如此一說，心裡?滿意許多。冇得新婦進門就指責家中侯爺的，裴鈞是看著長?大的哥兒，憑外?頭多威風在齊嬤嬤心裡?也是個好孩子?。

趕上前扶起玲瓏，幫著玲瓏說話：“主子?，依老?奴看，您怕是誤會了夫人的意思。侯爺隻是杖期一年，又在京中素了許久才貪了些，您不如聽聽夫人怎麼說？若這時?候您將侯爺過來，事兒說開夫人怕是也不好見人了。”

薑氏想著也是，將玲瓏拉到邊問：“玲瓏你?說，彆怕，有母親給你?做主呢。”當年裴鈞他老?子?也是這麼不知足，若不是薑氏發了脾氣?，隻怕活不到生孩子?。

玲瓏這才乾淨眼淚，像是不敢再哭，也實在是哭累了，果?然這淚水漣漣的活計就是不適合。

“兒媳是想著，再過幾日就要啟程去雍州，可若伺候多了……萬一，萬一在路上有了子?，兒媳……兒媳一來怕伺候侯爺不小心……二是路程顛簸，隻怕是要為裴家的罪人了。”玲瓏說完，還像模像樣了自己的肚子?，神忐忑。

薑氏立刻就懂了，盼孫子?盼了太久，本是想著玲瓏越早有子?越好，可玲瓏說的也對，萬一有了，兒那不管不顧的勁兒上來……心裡?咯噔一下，立刻就有些慌。

若不是不確定有冇有，都想玲瓏在虞京呆著了，反正去了雍州裴鈞也好些時?候都不在府裡?。

但裴家子?嗣不易，日子?淺也不出來，就不能玲瓏留下。

即便是有了子?，這剛懷上就路途遙遠，孩子?也容易有閃失，去了雍州那些糊塗的也容易害玲瓏坐胎不穩，這樣一來薑氏都說不清自己心裡?是希玲瓏趕懷上還是晚些了。

這種複雜一時?間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

玲瓏這才赧然又小心地提出自己的請求：“兒媳也盼著早些為夫君開枝散葉，但您也知穆家底蘊不足，可否請母親賜玲瓏個嬤嬤，到時?也好指點?玲瓏一二。”

齊嬤嬤聞言有些詫異看著玲瓏，從婆婆邊求嬤嬤的還真?是見，哪家兒媳婦都不希前立著個婆婆派來的祖宗，這可是了不得的信任，說好聽點?那就是孝心。

果?然薑氏麵好看起來，拍拍玲瓏的手?：“你?放心，娘肯定給你?找個好的，隻是綏安定了?日後出發……”一時?也有些來不及了，去皇城求嬤嬤倒是趕趟，但容易人做手?腳。

齊嬤嬤見主子?心好，也高看玲瓏一眼，聞言趕上前出主意：“主子?您忘啦，孫嬤嬤可還在莊子?上榮養呢。帶大了侯爺，對侯爺邊的事兒也不陌生，能在夫人邊伺候正合適。”

裴鈞不喜歡被板著規矩，他的嬤嬤孫嬤嬤偏是個仔細的，生下來的孩子?弱病死，男人也冇了，便事無鉅細恨不能把裴鈞當自己的兒子?疼，後來裴鈞實在不喜歡邊有嬤嬤管著，好生將人送到了莊子?上養著。

薑氏也想起來，可不是正好麼，孫嬤嬤是個命苦的，人卻要強，管家都是一把好手?。隻裴鈞當年剛接了他老?子?手?裡?的暗衛，好些事兒不能人知道，也不想虧待了孫嬤嬤，纔將人好生安置在了莊子?上。

這會兒孫嬤嬤伺候玲瓏，將來還能伺候小主子?，才四十?出頭的孫嬤嬤必定是樂意跟著的。

“就這麼定了，明日我就人將孫嬤嬤接回來，到時?候跟你?們一起走。”薑氏拍拍玲瓏的手?，心下大定，“你?也彆什麼都由著綏安，該說他就說，以後日子?還長?，可不能由著他來。”

齊嬤嬤聽這話怎麼聽怎麼不得勁兒，親孃也就這樣了，哪家婆婆會跟兒媳婦說這樣的話呢。

玲瓏紅著眼靠在薑氏邊，再說話就自然了許多，像鬆了口氣?似的：“母親心疼我，我也心疼夫君，有您護著我，我心裡?再踏實不過了。”

心願達，玲瓏心裡?高興，隻當多了個親孃，有什麼不好撒的呢，可比在裴鈞麵前自然的多。

林氏早就查出來有這麼個孫嬤嬤，纔給出了主意。

玲瓏是盤算著，一個新婦，這事兒早提出來反像是捧婆婆臭腳，多過幾日水火日子?，臨走前不得已而為之，更突顯對婆母的敬重和信賴，最?重要的是，來不及找彆人，裴鈞同樣來不及拒絕。

薑氏玲瓏哄的眉開眼笑，隻有個兒子?，羨慕人家家裡?有姐兒的，娶個兒媳婦能當閨?，彆提多高興了。

裴鈞還不知道安寧堂裡?婆媳儘歡的場麵，歇過晌吃夠了豆腐，他心頗好，扔下裴六自個兒陪親爹釣魚，父子?倆瞧著也是一副悠閒模樣，不過二人之間說的話就不是那麼個味兒了。

“如今在虞京，都知道陛下瞧太子?不順眼，東宮屢次傳出醜事，心思都開始浮咯。哼，陛下從未大乾戈這事兒倒都當瞎子?看不見的，隻能看得見純貴妃越來越寵，袞王如今已是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

說完這些，裴淵看了眼兒子?：“陛下麵上兩邊都寬容對待，私下裡?勤王死盯著袞州，梁是勤王的親外?甥，勤王這些年在陛下麵前裝的不錯，藉機梁辦了不事兒，那老?小子?賊著呢，瞧著不對勁不去求陛下，求到了我這兒，你?說怎麼辦？”

裴淵所說的梁是鎮北將軍，永文帝一母同胞的上有一姐是鎮北將軍的母親，下有一弟是勤王，說起來梁是除了皇子?外?跟陛下最?親近的人，也是勤王對親近的晚輩，可皇族間父子?兄弟都能仇，又有什麼可親近的。

二人挑在一覽無餘讓人無法聽的未央湖邊上，裴鈞說話也就冇那麼小心了，聞言嗤笑出聲。

“您不是已經給梁家出了主意，要不他們家小兒子?能跟禮部尚書?家大姐兒在街上打起來鬨出個姻緣？”裴鈞懶洋洋道，“隻是您也知那是個老?狐貍，他靠過來我也不敢用。”

裴淵麵不變：“我冇讓他跟你?聯絡，我隻是他對勤王跟對陛下一樣就行?了，若是將來勤王和陛下有什麼靜，好歹咱們不會抓瞎。”

禮部尚書?是裴鈞的人，到時?梁要是抓住勤王什麼把柄，或者被勤王著不得不做什麼事，裴鈞心裡?有個數，也好知道如何坑勤王一把。

裴鈞和裴淵對視一眼，父子?倆都笑得非常邪，要不怎麼說老?鼠兒子?會打呢，論心眼裴淵差不到哪兒去，憑他能在永文帝手?底下保住命，還能得了永文帝的愧疚就能看出來。

“穆家我瞧著不錯，若是可以，穆高軒可以推著往前走走，那林滄也是個能用的，你?小子?多上點?心。”說完了正事兒，裴淵突然想起自己為什麼在這裡?釣魚，提醒道。

裴鈞懶懶嗯了一聲：“當年您瞧楊相也不錯，現在再看呢？等?穆家能保住本心再說吧，也還得看去了雍州老?不老?實。”

裴淵哼了一聲，懶得跟這個兒子?多說話，明明就不是個刻薄的，非得給自己整一臉刻薄相，一點?都冇有小時?候狗傷了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時?那麼可！

這幾日玲瓏在安寧堂待的時?候多，也是因為正院裡?都在忙著收拾和裴鈞的行?囊，東西不，狼煙地的玲瓏正好不回去，省得狼捉住又是一頓。

早前從薑氏口中得知出發的日子?，玲瓏就錦書?爹往穆家送了信，出發前一日回穆家拜彆祖母和爹孃。

二夫人蔣氏和穆高郅也來了，甚至芳菲也在，倒是穆君皓已經接了家師的信早前就啟程去了雲州。

既然是辭行?，免不了又是唏噓和眼淚，玲瓏被林氏麵上的悲傷惹得心裡?難，便冇怎麼跟其他人多說話。

不過注意到了，才親短短一個多月的芳菲，麵上已經有了幾分憔悴，隻仗著年輕還看不太出來。

玲瓏心下有數，林府林夫人調·教得服服帖帖的那些管事，可都不是好相與的，賬本子?也不是特彆明朗，林夫人心頭有數還好說，新接手?總是要抓瞎一些時?日的。

冇瞧見林逸鳴，芳菲麵上也冇什麼不虞，想來表哥應該是將新婦哄得還不錯，還冇了本。

隻來得及在心裡?轉悠過零星的念頭，回到正院，玲瓏到底是陪著林氏哭了一場。

臨行?前一夜，裴鈞瞧著哭得腦仁兒疼的玲瓏，難得冇做什麼，睡了個好覺。

第二日一大早，由海東青做簷角的氣?派馬車在前頭，隨後是藏藍坐奴才和婢子?的小馬車七·八輛，後頭跟著行?李的馬車十?幾輛，浩浩停靠在盛門街上。

薑氏也是哭得眼睛紅腫，一大早齊嬤嬤扶著出來門，跟裴淵一起送兒子?遠行?。

裴鈞不忍心看母親淚水漣漣的模樣，跟玲瓏一起給爹孃磕過頭，也冇管玲瓏這邊被扶著上馬車，他扭頭上馬就唏律律往城門去，正好錯過了孫嬤嬤也給薑氏行?過禮，被青桑扶著上了後頭的小馬車。

到了城門口，馬車陸陸續續停下來，裴五和裴六上前跟守衛寒暄檢查出關的碟文，也不敢多檢查就開城門放行?。

等?先頭玲瓏坐的馬車一出來城，突然就有個嗚嗚咽咽的聲音響起，不等?青雉和錦書?的皮疙瘩起來，那聲音就變了悉的嚎啕大哭。

還有些不大神的玲瓏立刻清醒過來，掀開簾子?趕忙看過去，正是弟弟翰哥兒。

翰哥兒被家奴從馬上報下來，哭著往這邊跑：“姐姐！嗚嗚……姐姐你?彆走好不好？哇……我不捨得姐姐走！”

聽他哭得越來越大聲，連城門口守衛都看過來了，玲瓏趕帶上帷帽下來馬車，替翰哥兒乾淨眼淚。

還輕勸著：“姐姐怎麼跟你?說的來著？”

翰哥兒哭得直打嗝：“男兒有淚不輕彈，可……姐姐，爹也哭了，我瞧見了。”

玲瓏眼眶發熱之餘有些哭笑不得，瞧著家奴那著脖子?的模樣，隻怕翰哥兒是跑出來的，仔細替翰哥兒乾淨臉，彎下子?看著他特彆認真?。

“是因為爹孃年紀都大了呀，以後家裡?翰哥兒就是頂梁柱，姐姐出門在外?，以後就得由翰哥兒來照顧爹孃還有弟弟妹妹了，你?要好好跟著先生進學，早些考出功名來，給爹孃爭好不好？”

翰哥兒被玲瓏說得覺自己越來越重要，小脯都起來了，他紅著眼點?頭。

“好。”

玲瓏他的腦袋：“姐姐就知道，翰哥兒是穆家最?出息的，以後等?你?金榜題名了，給晟哥兒做個好榜樣，也能做姐姐和六姐兒的依靠，到時?候誰都不敢欺負我們，你?能做到嗎？”

晟哥兒正是柳姨娘所出的庶子?，今年才六歲，六姐兒則是另外?一個姨娘所出，更小些，才四歲。

“我能！我一定會做比姐夫更大的！”翰哥兒揚著脖子?異常堅定道。

玲瓏：“……”從爹孃就比不過，這理想高了點?，不過也不必告訴他了。

“那你?現在應該做什麼？”玲瓏著翰哥兒的臉頰故意板著臉道。

翰哥兒心裡?的悲傷已經滿腔雄心壯誌給出去，他遵著規矩草草給玲瓏行?了個禮，然後就往自己的馬跑去。

“我這就去進學！姐姐一路平安！”

玲玲直看著翰哥兒進了城門，這才笑著搖了搖頭，用帷帽遮好自己通紅的眼眶，又上了馬車。

裴鈞在不遠的馬上抱著胳膊正好看到這一幕，小舅子?水漫金山而來，壯誌淩雲而去，他差點?笑出聲，忍不住在心裡?調侃，他家娘子?這哄人的本事可是夠高的。

待得馬車都出了城，裴鈞騎著馬在前頭走了好一會兒，仔細咂著不太對味兒，臉突然黑了下來。

怪道他覺得自家娘子?哄弟弟的模樣有些悉，穆玲瓏應付他的時?候，想要推他心甘願出門的時?候，不就是這麼個語氣?？

是把自己當小崽子?給哄了？裴鈞氣?得笑出來，真?是好膽！

裴六小心翼翼湊過來：“主子?，可是有哪兒不妥？”可是虞京還有事兒冇安排妥當嗎？趁著還冇走遠，若真?有紕也還來得及。

裴鈞冷冷斜睨著他：“主子?我看起來像哪裡?不妥？”

裴六：“……”瞧您這模樣，那特孃的哪兒都像不妥啊！

“滾滾滾！看見你?就煩。”裴鈞腳下一夾馬腹，冷著臉策馬跑了出去，也隻有吹過臉頰的晨風才能到他咬的後槽牙。

他怎麼可能被這麼個小娘子?給哄了？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