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時分,簡歡和姜棉從藏書閣出來,一起去膳堂用膳。外頭的雨不知何時停了,地面上積起一個個小水坑,行走間,積水微濺,沾兩人的擺。
姜棉正在和簡歡眉飛舞的講述門派八卦,說到興頭上時,話頭忽而一頓,朝前方一指:“哎,簡歡,是羽長老!”
簡歡聞言,忙朝姜棉指的方向瞧去。
羽青長老借的青竹條還在這里,那日回門派就想還,但羽長老不在。
眼睛一亮,拉著姜棉跑過去。
羽青是和幾位長老一起的。
兩人忙作揖問好:“見過諸位長老。”
其他長老面疑之,羽青解釋道:“是我的弟子,你們先行一步罷。”
幾位長老聞言,便走了。
羽青笑意盈盈地看向簡歡:“回來了?筑基七層,不錯,想來在境里收獲不小。”
簡歡把青竹條拿出來,雙手捧著遞過去:“還得謝過羽長老的竹條,若非如此,弟子也不會有如此境遇。”
羽青揮手,竹條便到了他手里。
他也沒有多問簡歡在境里到底遇到了什麼,人平安回來就行:“我和幾位長老還有要事商量,就先行一步了。”
聽他這麼說,簡歡和姜棉便告辭了。
兩人轉朝膳堂的方向走。
姜棉悄悄道:“你猜羽長老會不會說‘等等’?”
簡歡余瞥了眼已經離去的羽青:“這次應該不會說了罷?”
“不一定。”姜棉道,“你知道現在大家私底下喊羽青長老什麼嗎?”
簡歡好奇:“什麼?”
“等等長老。”姜棉話音剛落下,羽青忽而又回來,沖著兩個已經走了好幾步的弟子喊,“等等。”
“……”
姜棉腳步一停。
簡歡角一。
兩人相視一眼,轉走回去。
羽青剛剛都快追上前頭的長老了,但他想了想,簡歡自從門以來,似乎經常下山歷練啊。
“你接下來好好待在門派里修煉,就不要下山了。”羽青叮囑道,“三月后便是門考核,可不能馬虎,知道嗎?”
簡歡回道:“是。”
本就沒打算再下山。
玉清派外門弟子是要收束脩費的,一年三千靈石。在修煉第九個月時,會有門考核,考核通過為門弟子,就不需要束脩費了。若未通過,接下來三月可以一邊繼續在外門修煉,一邊好好想想三個月后,是要繼續費再重新修煉一年,還是去其他門派,或者干脆放棄修煉一道了。
“還有你。”羽青又看向姜棉,“你也是,務必好好準備門考核,你娘為劍修,賺靈石也不容易。”
姜棉忙回道:“是,長老。”
這回代完后,羽青是真的走了。
兩位弟子站在原地,目送著他離開。
姜棉道:“羽青長老是真的很好啊……”
簡歡贊同:“確實,當初我要去境,長老把青竹條借我時,我眼淚都要掉出來了。”
“對對對,我之前悄悄在羽長老的符課上吃糕點,羽長老看見了也沒說我,這就算了。”姜棉道,“之后有回在路上遇見他,他把我喊住,給了我一包糕點,說是別人送他的,他也不吃!”
“所以——”姜棉一頓,轉頭對簡歡道,“你要記著,我們一年生符修,和一年生劍修有著不共戴天之仇!”
“啊?”簡歡不經常在門派,因此對門派的矛盾八卦都不太清楚,“為何?”
“你不太清楚,現在教劍修的那個魏長老,和我們羽長老不對付。”姜棉一提到這個就氣,“魏長老在他們劍修的課上嘲諷我們符修不行,是所有修士里最上不了臺面的。說我們羽青長老說話啰嗦,慣會拍掌門馬屁!”
簡歡:“一聽這個魏長老就很酸啊。”
若真看不起,提都不會提。一直提,不就是一直心有芥?
“他就是嫉妒!”姜棉道,“這個魏長老有個合歡宗的道。但合歡宗那位長老,其實不喜歡魏長老,喜歡我們羽青長老。可羽長老不找道,才找了魏長老。所以魏長老才如此針對羽長老,他影響,那些一年生劍修也一個個眼高于頂,看不起我們符修呢!”
簡歡長長地噢了一聲,還沉浸在八卦的世界里。
“門考核的第二關是比試,到時是所有一年生一起簽進行的,當然單靈那幾人不在。往年他們劍修若到符修,都會意思意思過個幾招,不會傷了和氣。但聽說今年,那些劍修放出狠話,定然要打得我們符修滿地找牙。”姜棉癟癟,“大家最近都在愁這事,論打架,我們肯定打不過他們劍修。每年的門比試,第一都是劍修,十萬靈券也一直是他們的囊中之。啊,想想就好生氣,我一會要多吃點!”
簡歡忽而一頓,停下腳步。
姜棉跟著停下,不明所以地看:“怎麼啦?”
簡歡看向姜棉,認真問:“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遍。”
姜棉不明所以:“我一會要多吃點?”
簡歡搖頭:“不是這句,前面一句。”
姜棉努力回憶:“每年第一都是劍修?”
簡歡屏息:“然后呢?”
姜棉再努力想了想:“十萬靈券一直是他們的囊中……”
“對,就是這一句!”簡歡打了個響指,角一彎,笑了起來,又問,“十萬靈券是何意啊?”
姜棉解釋道:“就是在門派里可以用的靈券,可以到多寶閣買東西,十萬以都不花錢。”
簡歡:“包括靈木嗎?”
姜棉點了下頭:“包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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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基期修士有著極佳的夜視能力。
但對的向往,是人的本能。
遠離眾人的小木屋里,不要錢的蠟燭靜靜燃燒著,昏暗的燭籠罩在沈寂之有些疲憊的臉上。
現下已是丑時,他才剛剛從煉堂回來,幾近虛,連帶著聲音都有些低:“三個月后再蓋?”
“嗯嗯。”簡歡盤膝坐在床上,手里拿著符筆,“等我門考核結束后再看。”
沈寂之目落在那只筆上。
簡歡用符筆用的非常頻繁,已經半禿,聽偶爾抱怨,似乎靈墨也快用盡了。
“你覺得你能拿到那十萬靈券?”他收回目,想想也就明白了。
沈寂之當年是被谷山帶回玉清派,直接收為親傳弟子的。
他不需要從外門弟子一步步來,自然沒有門考核這種東西,但他知道門考核第一有十萬靈券。
十萬靈券是為數幾個可以薅門派羊的機會。
簡歡手,把炸開的筆使勁一團,按了按:“試試,不試試怎麼知道?”
今日從姜棉那聽說這事后,便去打探了一下消息。
單靈弟子一向不和他們這些多靈弟子一起,但有個雙靈的劍修,家里也是九州小有名氣的修仙世家,從小便抓修煉抓得很,如今已是金丹期修士。
這位是勁敵。
但是,比試中有長老在一旁盯著,不會讓弟子死。重傷的話,也會有玉清派的藥師治療,不收錢。
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簡歡肯定是要試一試的。
沈寂之致的眉眼微蹙,提醒:“會很危險。”
簡歡只說了一句話:“換做是你,你不試?”
沈寂之:“……”
他輕嘆一聲,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接下來我要出趟遠門。”
簡歡疑:“你去哪里?”
沈寂之:“白天我去了趟藏仙樓,看到有個任務適合我。”
他當場就接了,但下午回來時,各方權衡之下,答應簡歡蓋房。他本想明日去回絕掉的,現下,倒也不必了。
簡歡一愣:“那你煉堂的活呢?”
沈寂之:“我會把材料帶著空做,做完拿回來也是一樣的。”
簡歡抿,不知為何,有點不想他去:“但,你這比我的還危險。”
比試頂多重傷,可接任務的話,雖然來錢最快,卻隨時有生命危險。
沈寂之抬眸,向簡歡,燭跳在他的瞳孔中,他輕聲道:“我也想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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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現代時,簡歡在班上并不是天賦最好的那一批。
只是足夠努力,很多個夜晚,同樣的畫面,畫了一張又一張,直到畫出自己滿意的畫作。
正因為這些數不清的日夜,讓在這個異世界里的,為了一年生符修中最出類拔萃的那一個。
門考核只剩三個月,大家都開始急了,時不時就有人來問簡歡符箓的問題。
簡歡脾氣也好,同窗來問,也不會不耐煩。
第二日午后,雨過天晴,正好。
簡歡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周遭圍了幾個人。
門考核有兩關,對他們符修來說,第一關便是畫符。
門派會準備好符筆和符紙,長老們當場說出二十張符箓,畫出半數以上者,就能過第一關。
第二關是比試,不一定要贏才能門。過程中會有長老在邊上評分,就算這個弟子輸了,兩關的分加起來,若排在前半段,也能順利進門。
“也不知道長老們會哪二十張符箓。”姜棉翻著那本厚如磚頭的符大全,托著臉,愁眉苦臉的。
在請教簡歡問題的幾人也紛紛附和道:“是啊,那麼多符箓,全部記下也太難了。”
其中一人一臉悲痛之:“最可怕的是,你現下記住了,但過了幾日,你又忘了,又得重新記!”
“哎,簡歡,你記得如何?”有人好奇地問道。
簡歡指尖靈活地轉著符筆,聞言答道:“我還好,都差不多了。”
平日在外時,一有時間就畫符。
再加上在蓮方境里又待了一年多,基本上都會畫。
“真好。”姜棉一臉羨慕地看著簡歡的腦袋,“不過話說回來,你們覺得長老們會什麼符?”
聽到這句,簡歡抬起頭:“其他我不知道,但相信我,一定會有傳送符的。”
眾人都知道羽青長老對傳送符的偏,聞言,笑一團。
簡歡跟著笑,靈的眉眼上揚,整個人都洋溢著愉悅閑適的氣息。
無意間往窗外瞧了眼。
外邊極盛,仿佛要將前幾日雨留下的痕跡悉數消滅。
那些四季常青的綠植在下舒展著葉片,風吹過,輕輕搖擺,連帶著葉片上的細碎也跟著舞。
一棵樹下,著黑的年靜靜站在那,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
是沈寂之。
簡歡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消弭,很輕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識歪了下頭。
察覺到的視線,沈寂之了,輕輕彎了下角,朝做了個口型:走了。
便轉離去,翻飛的擺一路掠過枝葉,消失在了拐角。
要不是幾人看簡歡愣在那里,湊過來看了看,問:“那不是沈師兄嗎?”
簡歡甚至懷疑,剛剛站在那的,是真的沈寂之,還是眼前出現的幻象。
“沈師兄來找你啊。”姜棉問依舊坐在位置上的簡歡,“你不出去嗎?”
簡歡回過神,垂眸,長而翹的睫鋪下一小片翳:“沒,他應該是來和我告別。”
“告別?”其他人了句話,“師兄要去哪里?”
簡歡不太想過多沈寂之的行蹤:“他有點事。”
“那他來告別——”姜棉了塊紅棗糕,“你不追出去送送他?”
“……”簡歡抬頭,看向一張張八卦臉,笑罵道,“行了,別圍我這,我要畫符了。你們還是回去背你們的符箓罷,小心明年還要再三千束脩費呢。”
眾人:“……”
眾人瞬間沒了八卦心,紛紛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時間在書頁的翻間,越寫越沒墨的符筆間,悄無聲息地溜走。
三個月后,一群符修或興或沮喪地從符堂走出來。
簡歡混在人群間,目及那些心不好的同窗,努力控制臉,想表現得沒那麼開心,但依舊有喜從眼眸中流。
和相比,姜棉就不顧這些,一路眉飛舞地跑過來:“阿歡!我過了,我寫出了十五張!我好開心啊——”
簡歡扯了扯姜棉的袖,提醒道:“低調,低調。”
“哦哦哦。”姜棉也察覺到那些幽怨的目,忙捂住抑制不住上揚的角,放輕聲音,把話說完,“我今晚一定要多吃點!”
“對了,阿歡你呢?我聽說你們那,有把二十張都畫出來的,是你罷?”姜棉問。
簡歡搖頭:“不是我啊,是大頭。”
大頭全名李大頭,簡歡只在半年前見過對方一面。
這大頭比姜棉還宅,姜棉至是宅在玉清派里,大頭一直待在他的住,從沒來上過符課。
“哇,這大頭可以啊。”姜棉奇怪,“那你畫出了多張?”
簡歡朝比了個‘1’的手勢,比了兩回:“十一張。”
“?!”姜棉不信,“你,你怎麼可能才畫出十一張?”
在心里,簡歡可是能把整本符書都畫出來的人。
簡歡四看了看,從袖里出九張全新的符紙,角悄悄翹起來:“喏,沒畫完的九張在這里。”
現代考試時,老師們會回收草稿紙,怕泄考題。
玉清派倒好,回收畫好的符箓。
那簡歡自然卡十一張,能進第二關就行。
姜棉:“……”
姜棉言又止,想說符箓畫得越多,分越高,就算第二關的比試表現得沒那麼好,說不定也能進門。
他們符修在比試上,向來是弱勢的那一方。
一個符修,實力相當于低五層的劍修。
但轉念一想,簡歡可是筑基七層的修為!只要不對上筑基二層以上的劍修,都很有勝算。
而一年生劍修,筑基二層以上的也不多,簡歡不一定能上。
問題不大。
姜棉便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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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和煦的春日,厚重的碎花門簾遮住屋景。
沈寂之面蒼白地倚在榻上,膛半敞開,出可怖的傷痕。
藥婆婆坐在一旁,給他換藥。
這傷已好得差不多了,七日前,沈寂之一的出現在藥婆婆這,差點沒把藥婆婆嚇死。
當時,傷勢貫穿整個膛,從這一頭,能看出的那一邊。
現下,已經快長好了。
沈寂之選了最便宜的靈藥,藥到傷口,定然疼痛無比。
但他只輕輕蹙了下眉,目依舊落在手里那支符筆上。
筆的用的是境里撿的狼,靈墨是沈寂之三月前從玉清派離開時,從煉堂里買的。
符筆格外致,筆上的雕刻栩栩如生,是他最喜歡的貔貅。
簡歡也很喜歡。
但——就是太致了一些。
收到的人不免會多想。
沈寂之沉片刻,五靈力綴在指尖,在符筆外細細弄上去一層銀灰的。
符筆瞬間變得普通,甚至看著有些劣質。
沈寂之端詳片刻,滿意了。
他問藥婆婆:“我今日可以走了罷?”
“可以,趕走罷,別天在我這礙眼。”藥婆婆起,看了眼他手里的筆,問,“好好的符筆,你為何弄現在這樣?”
“因為這是要給——”沈寂之頓了片刻,輕輕笑了一下。
“給不喜歡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