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斐音封印靈山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算寧時亭這幾個月來無比認真地了解各種有關西洲的事，依然也有許多地方沒有去過。

顧斐音這次選定的開啟封印地點做凜日峽，寧時亭沒有去過，地方比較偏僻，約快要出洲府了。

他憑借對于西洲地圖的印象推測，這個地方正對晴王府，和顧聽霜府上那個封印地點是完全相反的方向。雪妖進不去群狼的山崖，只有這個地方肆最嚴重。

也因為這個地方人跡罕至的原因，基本沒有什麼遮擋的地方。

寧時亭安排的水師和火師，施法的范圍一般都在城鎮中居民多的地方，或者是重要的資轉運點，不可能有經歷再花費到這樣不相干的地方來。

是以這條路越走越冷，車廂里放了整整三個水炭火，走到一半的時候就已經全數結了冰。

對于顧斐音來說，這已經是例外的慷慨了。顧斐音不是個隨時隨地會念部下的人，因為他靠共苦來率領部下，他能抗過嚴寒，他的部下也必須跟上他的腳步。

寧時亭這樣的人會拖后，多年來，已經有無數人，無數件事明里暗里地告訴過他這一點。

寧時亭本來就在病中，這時候因為寒冷，不適的覺更甚了。

他正要將一點的時候，就發覺自己的袖子又被拱了拱。顧聽霜——顧聽霜占據的小狼鉆了出來，抬起金的、水汪汪的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爬過來，開始非常不客氣地撕咬他的襟。

寧時亭嚇了一跳，以為顧聽霜真的玩心起來，要咬爛他的服。不過一會兒后他就發現，顧聽霜只是假模假樣的咬了幾下，等他的襟松開之后，才施施然地鉆了進去，趴在他的懷里拱好。

狼是純之，靈山白狼更是上古神族，是至剛至的化。凡間草原上傳說，睡在狼皮做的褥子上睡一夜，第二天必然要燥熱得流鼻，也是這個道理。

小狼這個時候裹上來住他，居然真的為他驅散了一大片寒涼的氣息，讓寧時亭稍微了口氣。

寧時亭隔著衫拍了拍小狼的腦袋，說了聲：“謝謝。”

他一時也拿不準是要謝顧聽霜還是要謝小狼。

……這樣鉆進服中供人取暖，如果仔細想一想背后的人是顧聽霜，還有點小小的奇怪。

總之這茸茸的家伙很乖，沒有，認認真真地給他捂著。

外邊大雪肆，仙鶴拉的車駕也越來越遲滯，等到寧時亭覺得外邊的風雪幾乎可以掀翻車頂的時候，方才聽見有人傳音道：“寧公子，可以下車了，請隨下屬前往王爺會客的營帳，殿下在那里等你。”

寧時亭低聲說：“知道了。”

他戴上手套，揪著小狼的脖子把顧聽霜抓了出來，然后整理好襟，探尋的視線看了一眼顧聽霜。

那意思是問他現在也要跟著下去嗎？

顧聽霜迅速領會了他的意思，當即鉆進了他的袖中，大有賴著他不走的趨勢。

寧時亭就拍了拍它，下了車。

人下車的一剎那就差點被風雪淹沒，好在周圍的隨從都訓練有素，寧時亭半口凝的寒氣還未吐出，火蓮傘就已經罩在了他的頭頂。

一列人見到他出來，齊聲敬道：“見過公子。”而后護送他前往營帳中。

現在是夜晚，寧時亭不悉這片地方，舉目過去全是雪，被夜幕染極暗的青藍，深的巖石幾乎要和天幕融為一。

隨從說：“公子走路小心，這兩邊都是斷崖，白天里還好，晚上容易走錯。這是王爺特別叮囑的。”

寧時亭抬起頭，看見遠又兩個營帳并排放置在一起，中間間隔大約六七丈。

即使夜濃重，他也能一眼看出兩個營帳的布置不同，帥旗也不同。靠西的那個是顧斐音的營帳，靠東邊的旗幟看不清，看位置應該和晴王本人的地位職銜不相上下。

寧時亭被人簇擁著送到營帳口，低聲音說：“王爺，臣寧時亭來了。”

顧聽霜在他袖子里了。

寧時亭的聲音很好聽，就算是啞著的氣音，也能出一種別樣的弱和淡靜的覺。

很快簾子就掀開了，顧斐音坐在里邊篝火旁，往他這邊看了一眼：“快進來，阿寧，見過大將軍。”

寧時亭走進去行了禮，這才發現顧斐音面前還坐著一個人。

百里鴻洲。

寧時亭在這一剎那怔住了一下。

他知道的消息是百里鴻洲因這次的種種事端，被仙帝派來加強邊防。因為蘇家對晴王府步步，寧時亭亦遞了證據，說自己曾經到蘇家豢養的殺手攻擊，仙帝態度模糊不清，最后只是和稀泥，派來百里鴻洲來善后。

而這個善后的時間，應該是幾天之后，并不是現在。

一個時間的差距當中可以推敲的還有很多，寧時亭此刻看見顧斐音和百里鴻洲言談甚歡的樣子，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當時顧聽霜對他說的話：“——你這麼自信把那個小屁孩送過去，就能徹底阻絕這種紛爭？”

“你說日后百里家會和晴王府決裂，但要我說，晴王府手握重兵，百里家握著開國以來千百代的冰蜉蝣殺手，仙帝對此應該是一樣的忌憚，怎麼看都是百里一族和我爹聯手才對吧。”

寧時亭僵了僵，很快回復稱若無其事的樣子，低聲問好：“見過大將軍。”

百里鴻洲的視線放在他上，似笑非笑：“的確是見過了，上一回還沒來得及謝寧公子在府上的招待。也沒來得及告訴寧公子，從今往后晴王府和百里一家不分你我——”

“哦？還有這種事？”顧斐音向寧時亭出手，寧時亭順從地將手給了他，被他拉過去在他邊坐下。

今天他出門戴的是最不舒服的那一對手套，并不是他平常用的無形無的水霧，而是普通的線織的手套。不怎麼氣，硌手，更不方便做一些更加細的作。

這個手套并沒有什麼其他的特殊之，相比水霧只有一點好：能夠讓人一眼看出，他是否戴了手套。

這也是顧斐音要求他保持的習慣，只要是他來見他，必須戴上這一個手套，否則寧時亭的下場會很慘。

顧斐音笑著說：“這麼說上次阿寧還不知道，恐怕有些地方冒犯了大將軍吧？”

“倒也不是，寧公子禮數周全，倒是府上那個……”

百里鴻洲一句話還沒說完，寧時亭就已經笑地補上了：“世子殿下常年深居府中，不曾學會待人接。臣……因為份的原因，也不好教導世子殿下，讓大將軍見笑了。”

袖子里的小狼了爪子，假模假樣地示威，張開輕輕地往他手腕上咬了一下。

隔著衫，也不同，只是這樣作弄一下，提醒他別忘了他這個人還在現場。

“哦？犬子上次也來了？”顧斐音顯然對這個話題不是很興趣，邊的笑容越來越深，“倒是有點巧。不過更巧的事我也是近來才聽說，阿寧前兩年在冬洲偶然救下的冰蜉蝣，居然正是大將軍的胞弟，可見一開始就是咱們王府和大將軍的緣分。”

“王爺實在客氣了，舍弟這些年也添了不麻煩，您和寧公子是我的大恩人才對。”百里鴻洲也跟著笑瞇瞇地說，“寧公子和舍弟深厚，也在我意料之外，由此可見，王爺手下的人有多麼上心得力。如果這樣的人在我邊，我肯定也是舍不得的。”

“嗐，阿寧什麼都不懂，也只會給我添麻煩罷了。毒鮫這樣差，要他去做個什麼事，不就病一下，還惹我心疼，是不是？”

顧斐音偏頭來看寧時亭，臉上還是這樣的笑容，卻看得寧時亭心里有些微微發冷。

他的眼睛沒有笑。

雖然臉上掛著笑容，但是那雙眼睛卻很冷，一如往日帶著居高臨下的冷漠，今天看見他的時候，卻仿佛別有用意。

……更何況，平時在外，顧斐音也很當著外人的面與他進行一些親昵的舉。

從前他本是厭惡他毒鮫的份，連多看他一眼都覺得是煩擾。私下里再親近，也不過是口頭的許諾和調笑，每一次，顧斐音的手都是藏在袖中的，從未對他出過。

但今天他主拉他過來在邊坐下，還握住了他的手，仿佛真正對他相當上心似的。

有什麼……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這不是普通的親昵，他是在做給百里鴻洲看。

而百里鴻洲字里行間仿佛有某種不滿，矛頭似乎是對著他的。

寧時亭艱難地從里出一個字：“……是。”

他的指尖已經沁出了微微的冷汗。

他不知道這樣慌張的心思從何而來，他只是覺得大概有什麼不可控的事發生了。

到底，是什麼事？

百里鴻洲的視線在他們兩人之間瞟了瞟，聽見外邊兵士跑的聲音后，站起來了個懶腰：“既然這樣也就罷了，王爺這回可是欠了我一個人，以后都要記得。”

顧斐音笑：“自然記得，不過這份恩算在阿寧頭上，阿寧，趕快謝過大將軍。”

寧時亭聽他的話，俯向百里鴻洲又行了一個大禮，雙膝跪地：“謝……謝大將軍……”

“謝我什麼？”百里鴻洲慢悠悠地打量著他，似乎非常期待這個答案。

寧時亭頓住了，“謝……”

他不知道要謝什麼。

顧斐音并沒有告訴他，要他謝什麼。

顧斐音自顧自斟了一杯滾燙的熱酒，并沒有看他，這時候臉已經完全變了，變得鐵青，是心不太好的樣子。

他打算袖手旁觀，因為寧時亭丟了他的臉。

袖子里的小狼蓬蓬的發了起來，隔著袖都能到，里邊的小狼已經產生了某種遏制不住的憤怒。

是憤怒，是顧聽霜的憤怒。

這樣的場景是多麼可笑？

他是一個下臣，顧斐音的邊人，換句話說是顧斐音邊的一條狗。

所以他們跟他打啞謎，故意戲弄他，他都要乖乖巧巧地著。以前這樣的形出現過不次，現在也避免不了。

只是讓顧聽霜看見了這樣的場景，寧時亭不難過，只是覺得有些微微的難堪。

這孩子對他這麼好，現在一定很生氣吧？

他不能反抗，最好的反應是嗔，嬉笑怒罵眉眼揭示風，人一嗔，他們自然會放過他。

但是他做不來那副模樣，他只能當他的乖順鮫人，靜靜地等候發落，等待他們肯放過他的時候。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寧時亭跪在地上，覺周圍的一切都變得無比陌生而漫長

他正在盡力想著措辭的時候，忽而聽見外邊的喧鬧聲。

還有峽谷開放，靈山上破風開出的深重靈氣席卷而出，外邊的氣驟然低了許多分，仿佛下一秒雪妖就將要從這里出現。

“算了，別逗他了。”顧斐音懶懶地說，“靈門已開，阿寧，你就在這里，好好地隨我看著。還沒想出來要謝大將軍什麼嗎？”

他也站起來，居高臨下俯視著寧時亭：“若不是這次大將軍府上出人解決雪妖，替你解圍，阿寧，你這條命就非得拿去讓仙帝滿意才好。”

這一剎那，寧時亭才明白了顧斐音的意思。

他因為稱病拒絕了解決雪妖的事，然而顧斐音卻仍然沒有放棄在雪妖上立功的可能，聯合了百里鴻洲來解決雪妖的事。現在出面做這件事的人，正是出自百里府。

“聽聞寧公子駐守冬洲，在兵法上也頗有建樹。現下我想問公子一件事，若是派人現在從凜日峽進靈山捕捉雪妖，你怎麼看？”百里鴻洲問他。

寧時亭遲疑了一下。

顧斐音鼓勵他：“阿寧，隨意說。”

寧時亭說：“臣不認為這是個好的選擇，雪妖吸納靈山靈氣，現在的力量壯大，絕非尋常力量可以遏制，如果要去，也最好取大隊火師與水師在后方策應，沿用我們在救援災民時……”

“不，不，不需要了。”百里鴻洲反而大笑著打斷了他的話，“今天是不需要援兵，更不需要策應的。無非是死個人給陛下看，公子何必這樣大費周章？”

鮫人生敏銳，此時此刻，寧時亭終于從顧斐音的眼神中尋找到了這種異樣的真正來源。

他的聲音抖著，更因為生病發燒和崩得太，而有了微微崩破的趨勢：“是，誰去？”

“百里聽書，我的弟弟。”百里鴻洲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王爺心里，你比我這個親弟弟更重要，那麼就是他來換下你了，寧公子。怎的王爺都愿意了，公子這個表，是你不愿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