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刀，避開傷及命的地方。

寧時亭的呼吸有些沉重，“飲冰，上沒有傷口，但是神魂不在，不知道這次能不能休養好，又要休養幾天。”

再一刀。

“這一刀為我自己，為你傷我所護之人。”

百里鴻洲控制不住地痛呼起來：“你有本事給老子一個痛快的！寧時亭！寧時亭——”

最后一刀割斷舌頭，濺了寧時亭滿。

“或許我該再讓你吐一些只有百里府知道的，但是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

最后寧時亭丟下刀，銀白的短刃撞上地面，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像是失了魂一樣，丟下地上奄奄一息的人，走了出去。

寧時亭渾發抖，因為過度使用力氣，更因為無數復雜的緒撞在腦中，是憤怒，恨，快意，還有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沒有變過的茫然。

大堂外有人遠遠地高聲問道：“王爺說了，若是公子活著從大堂走出，就問公子一聲，可想出了那個答案？”

寧時亭說：“百里一家覆滅，晴王殲滅雪妖，為陛下鏟除異己，未來將扶持十二歲的百里聽書小公子繼承百里一家，為陛下效力。”

“是了，公子，王爺讓臣轉告給您，這一次您做得很好，也足夠聰明。”

人聲遠去。

天空中仍然飄著小雪。

寧時亭轉想要回到香閣，走出沒幾步，突然直直地跪倒在了雪地中，低低地著氣。毒鮫軀已經被他用到了極限，他眼前發花，什麼都看不見了，只能停下來稍做休息。

他眼前一片模糊，費力地到了旁邊的一株梅花樹，像是找到了支撐。秋日不是梅花開的季節，但是在這反常的氣候中，這株臘梅已經怒放。

顧聽霜沉默地看著這一切，再次晃自己的枝葉，為他搖落一些花瓣。

花瓣和細雪飄落在寧時亭發間，好像是什麼人輕輕了他的頭。

寧時亭仰起頭，無力地呼吸著，忍耐著病痛帶來的痛苦。

細小的雪花親吻著他薄薄的。

顧聽霜約想起，鮫人這個樣子他應該看過許多次。雖然就像他不知道為什麼了解鮫人的名字一樣，他想不起來是在哪里看過的。

他看過鮫人滿的傷口，看過這個銀發的青年一次又一次地赴死，回來帶著疲憊的笑容。

他看過眼前人病中呢喃，看過他將大紅婚書收進最底層的盒子，看過他靠著桃花樹，在春日迷蒙中睡。

看過他靠在自己懷里的樣子，如同當下，致命的毒素吞噬著他的生命，寧時亭安靜地看著他的眼睛，隨后閉上了，再無生息。

他知道這種覺做心疼，盡管他不該有心，因為他是一棵樹。

顧聽霜安靜地守著他，這時候，他耳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問他：“當一棵樹好麼？”

顧聽霜看了看，周圍沒有人對他說話。

正在有些疑的時候，那個聲音說：“別找了，我是雪。”

天空中的確在灑落紛紛揚揚的細雪，而且，越來越細小。

顧聽霜抖了一下葉子，用來表達他的詫異：“你是我在人間第一次見到的會說話的雪，之前，只有靈山的冰雪會說話。”

雪并不理他，只是繼續問：“當一棵樹好麼？”

顧聽霜想了想：“好。”

什麼都不用做，只顧生長，還能將花瓣搖落在心上人的眉宇間，還能給麗的鮫人一個依靠。

他說：“或許等我再活千萬年，我就能化人形與他相見。你知道的，樹和魚很難在一起。”

雪說：“是啊，雪和魚也很難在一起。過了這場雪，我就要離開了。”

顧聽霜說：“你也和我一樣喜歡魚嗎？或許我可以幫你帶個話，讓他知道有一場雪喜歡過他。”

雪說：“不用了，這場雪后，我也會為你的一部分，之后的話，請你替我跟他說吧。”

顧聽霜想了一下，有道理。

雪化掉之后會變水，而他吸收水長，雪會為他的一部分。

他想了想，又說：“可是我還沒修人形，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幫你說了。”

“你忘了嗎？你本來就是人，顧聽霜。”雪說，“別傻了，樹不能把魚運回他的水里，雪也不能，只有顧聽霜才能。”

顧聽霜遲疑了一下：“我？”

他思索了一下，更多的畫面開始浮現在他眼前，他想起了一段對話，應該是剛經歷不久的。

“我是誰，寧時亭？”

“您是世子殿下，您的名字顧聽霜，是個人。”

他的世界開始有微微的搖，顧聽霜本能地到有一些不對：“等一下，你是，你是——”

“不要說話了，讓我再看一看他。”

一陣風拂過，梅花樹停止了搖。

另一邊的香閣，床上的年猛地睜開了眼，金的眼睛如同熔巖一樣燃燒又熄滅。

他醒了，守在床邊的幾只白狼開始搖尾，紛紛要過來蹭他的手。

“殿，殿下？”

葫蘆正端水進來，想勸他再休息片刻，卻見到顧聽霜猛地下了床，赤腳往外沖出。

寧時亭還昏迷在梅花樹下。

他不管不顧，穿著一件單就來到了這里，氣吁吁。

他說：“寧時亭。”

寧時亭似有反應，手指了。迷蒙中，他的神有些痛苦，仿佛夢見了一些不太好的往事、

顧聽霜直接將他打橫抱起，說：“沒事了，都沒事了。我帶你回去休息，我沒有事，那只臭臉倒霉冰蜉蝣聽書也沒事。”

鮫人且輕，他抱起來并不費力。

他的膛給了寧時亭現在唯一能知到的溫暖，寧時亭下意識地往他懷里了。

輕聲說：“嗯。”

顧聽霜于是不再說話，默默地抱著他往回走。

頭頂的雪越來越稀薄，天慢慢放晴，走到香閣門口的時候，雪已經完全停了下來。

顧聽霜頓住腳步，仰頭看了一眼天空，就見到沉寂靜謐的、澄澈的天空，正在飄飄搖搖地落下最后一片雪花。它是那樣脆弱、輕盈，讓人不想驚。

它落在了寧時亭上，隨后融化在了溫暖的呼吸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