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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時亭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大殿了。
他后是溫暖厚實的狼,房中燒著旺盛的水炭火,房門大開,正對著院外的一池溫泉。
周圍都靜謐,有一只手環著他的腰,手的主人正靠在他側,細的發微涼,只剩下清冷的梅花香氣。
寧時亭往上看,看見了青年沉睡的臉龐。
他怔了很久,又看了他很久。傾,他才像是終于鼓起勇氣試探他是不是真的一樣,輕輕了他一聲:“飲冰。”
青年像是還在睡,寧時亭正安靜下來,不想打擾他時,顧聽霜卻忽而睜開了眼。
也是在此時,寧時亭察覺他上好像有什麼氣息變了——仍然是十七歲的他,可眉眼間卻更加凜冽肅穆,更加……。
那眼底先是帶著化不開的疲憊,可是在見到他的一剎那,又重新變得銳利溫。
看他時,就像是看見了自己的整個世界。
兩個都張了張口,一瞬間想要說話,但是最后又都不知道說些什麼,寧時亭先移開視線,低聲問:“……事結束了嗎?”
“嗯。”顧聽霜把他往懷里帶了帶,仍然和從前一樣膽大妄為不怕死,和他得極近,“都解決了,未傷百姓一人。”
“晴王……是真的死了嗎?”
“你親手殺的他。”顧聽霜的聲音溫得像是在哄,寧時亭也沒有察覺到,自己一向在顧聽霜面前以大人自居,此時卻在他面前顯出了幾分依賴和眷。
“我擔心他死不,用靈識住他魂魄,來日束往冬洲,祭祀啟靈。”
“那……”寧時亭也想不出要問什麼了。
他這輩子唯一一塊大石頭落地。他終于走了對的路,也終于陪著顧聽霜走完了這條路,只剩下無邊平靜與心安。
或許還有一點點的茫然——接下來,要做什麼呢?
“避塵珠解毒的法陣,我已布置好法陣,等你有神了,立刻為你祛除余毒。”顧聽霜說。
寧時亭想了想,安靜地說:“嗯。”
兩個人還是保持著彼此依偎的姿態。
寧時亭著顧聽霜,看見他眼角的疲憊,想要手去一時,卻又想起了什麼似的,收回了手。
他低聲說:“鮫毒很痛吧。你要怎麼辦?”
“我為自己留了一副新的軀殼,寧時亭,你記得嗎?”顧聽霜輕聲說,“山上的那個神狼胚胎。我這副軀已經廢了,卻可以通過靈識重塑一副軀,你不用擔心我。”
他溫而小心地安他:“不疼的。”
這一剎那,顧聽霜的表似悲似喜——他想以人的姿態呵護他、安他,可是到底在他面前,仍有一副年心,他低頭靠在他肩頭:“我終于……”
終于又能和他并肩而坐,時時刻刻看見他在邊。
寧時亭任由他把自己抱得死,指尖幾乎掐他的骨,但他也不覺得疼,只有無限溫。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許正是因為夙愿實現,所以更加惜字如金。他寧愿把自己的一切都給眼前這個年,如果他需要,他燒了自己都會為他照亮前路。
“臣終于,能夠永遠陪伴殿下了。”
“嗯。”
“那臣先去看看況,殿下初王城,必然有許多事務。”
“嗯。”
雖然這麼說了,寧時亭沒有起,顧聽霜也仍然抱著他,沒有撒手。他幾乎是想要把他進里一樣地死命抱著他,而寧時亭順從著這種依。
良久之后,兩個人才分開。
顧聽霜眼眶紅著,面上卻在笑:“小狼想跟你道歉。這只豬狼恨不得咬死自己。”
寧時亭抬頭去。
他們后,給他們當靠墊的并不是小狼,而是寧時亭悉的銀邊,它是群狼中最乖巧溫順的一只。
“小狼呢?”寧時亭有看向顧聽霜。
顧聽霜看了一眼門后:“男子漢大丈夫,一狼做事一狼當。進來!”
小狼耷拉著尾進來了。
它還是小時候的樣子,茸茸一大團,卻能剛好抱懷中。它正在地面上拖著自己行走——因為狼頭抬不起來,厚的尾也耷拉著夾在后間,一步一步地在地上拖行,似乎恨不得找個地鉆進去。
它以為魚是真的也要毒死頭狼,差點把寧時亭胳膊咬斷了。事實上,現在寧時亭左臂傷也還沒好全。
它抬不起頭來,顧聽霜也沒有什麼安的表示。
只有寧時亭笑了起來。
他微微傾,拍了拍手掌,隨后像以前一樣說了一聲:“小狼來。”
小狼愣住了,一大會兒后,它忽而嚎啕大哭起來,渾圓的淚滴不斷地從狼眼里冒出來,它嗷嗚著奔了過來,撲進了寧時亭懷中,而寧時亭笑著把它抱住了哄。
“沒事了,乖乖的,我不怪你。我們小狼什麼都沒做錯。”
小狼嚎得更大聲了。
一炷香過后,小狼還在嚎,顧聽霜終于看不過眼,把它提溜了起來:“你又找到機會賴著不走了是不是?給我滾。”
小狼立刻大起來,表示對于頭狼的抗議——但抗議無效,顧聽霜把它丟了出去。
寧時亭笑了起來——此時此刻,他終于意識到,自己是真的回到了從前,再無后顧之憂。
*
聽書飛快地長了起來,他代百里府領了護衛將軍一職責,所有冰蜉蝣從黑暗之中走出來,了堂堂正正的士兵。
王城沒有發生大的變故和,在普通人眼中,只不過是一次幾乎沒有本的江山易主。
但他們的調查還在繼續。晴王、靈帝毒不輕,他們仍然在追查他們拿人煉氣的證據。
這些事一經披,所有百姓都一片嘩然。而肆九州已久的毒瘴,也找到了源頭——此系顧斐音與靈帝研制出的一種毒霧,能夠藏匿在山野間,吞噬人們的靈。
久而久之,飛升之路斷絕,縱然天靈,也會七竅盡廢。他們認為,只有一兩個人化仙飛升,才是真正的仙,否則人人仙,何來優越之?
顧聽霜在幕后。
寧時亭和他的智囊團都閑不下來,之前在西洲治洲的經驗挪了過來,九洲加民事堂建設,而避塵珠,在給寧時亭用之前,首先給了王城民眾使用。
避塵珠可除萬毒,為寧時亭減輕了很大一部分力,起碼不用擔心自己治愈后,返魂香其中一味毒鮫無可取代,百姓無藥可醫。
百姓中沒有人知道顧聽霜去了哪里。
在所有人的傳聞中,靈均王死而復生,為狼神化,前來改朝換代,只不過他遲遲未登基,引得很多人不著頭腦。
在所有人的好奇和疑中,顧聽霜帶著寧時亭,由群狼護送,奔襲千里,去往冬洲。而王城的事,暫時全權給一名做金脊的年輕人理。
寧時亭上的毒非同一般,哪怕有避塵珠在手,也仍然是去步蒼穹山門中治療休養最為保險。
焚流仍然守在山門中。
提前獲悉了他們將要過來的消息,已經做好了迎接的準備,但是當這一次直面顧聽霜時,仍然大為震驚。
門口的陣法,顧聽霜直接破了,上至山中,他眼神清定:“去將我室中的三味護藥、法拿來,我為他設法陣。”
“你怎麼知——”后面的話還沒有說完,焚流的話被自己生生在口中,因為看見了顧聽霜的眼神。
不僅僅是之前見過的晴王世子的囂張和無拘無束,反而更多了幾分和穩定,那種篤定的視線,分明是的授業恩師步蒼穹才有的!
寧時亭在旁邊看著。
有關他在避塵珠中看見的前世容,他始終沒有跟顧聽霜明確地問。
他醒來后,是約覺得邊人像是想起來了什麼似的,氣質中多出了幾分,但是兩人都沒有破。
此時此刻,顧聽霜沒有避諱他,算是兩邊默認。
他們都不提自己為對方付出的東西,默認,也即是最大的默契與斂溫。
寧時亭的法陣由顧聽霜設好,然而到時候除毒,卻是焚流主持。
原因是顧聽霜這副確實已經到了強弩之末,他將自己的全部靈識與魂魄轉到狼神胚胎中,隨后要閉關修煉,直至自己修出人形。
步蒼穹山中有一靈泉,顧聽霜前往那里修煉,閉關一個月。
他關的日子比寧時亭還要早一段時間,進去之前,寧時亭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樣,送他去靈泉口。
只是這一次,顧聽霜進去后,又出來住了他。
雖然氣質了不,上輩子的記憶也恢復了,但他的心智還是這一世原來的模樣。
顧聽霜凝視著他,聲音有些忐忑:“你希我……修煉什麼樣子呢?你可以告訴我。”
“若是覺得我不夠有力氣,不夠高,不夠俊俏……”顧聽霜聲音越來越小,似乎也有些煩惱這些可能,“你跟我說。”
青年的耳尖別別扭扭地紅了。
寧時亭注視著他,邊慢慢勾起一笑意:“殿下什麼樣子,我都喜歡。”
“臣一直覺得,殿下就是天下最好看的郎君。”
只這一瞬間,顧聽霜被他說出口的最后一個詞燙了一下。
是“郎君”。
不是別的什麼,不是年郎,是“郎君”。
再見之后,他與寧時亭也一直沒有再確認彼此的關系。從前寧時亭那些溫吞寵溺、溫馴,總不免都有些像在哄他。
而如今要他問,他又問不出口。
寧時亭仿佛穿了他心思似的,又笑瞇瞇地說道:“是個人就好,臣若是真嫁給一匹狼,似乎也有些說不過去。”
顧聽霜的耳一瞬間更紅了,他甚至有些慌地答應了下來:“——好,我知道了。”
“我進去了。”顧聽霜佯裝沉穩,不舍,一步三回頭地跟他道了別。
而寧時亭靜下心來服用焚流給他配的養藥,數日后進陣法,催避塵珠,為他除毒續命。
這個過程很漫長,而為了避免痛苦,他事先服用了安神藥,在陣法中打坐睡去。
這次他終于不再做噩夢。他甚至沒有做夢。
他在沉睡中到了想要快些醒來的愿——這愿中甚至帶著一些雀躍和急切。
他想知道顧聽霜怎麼樣了,自己怎麼樣了,他第一次不再慕死亡,而是想要醒來,和他深的人們在一起。
“好了。寧師弟——醒來。”
不知道多久之后,寧時亭聽見了焚流一聲疲憊的聲音。
焚流了冷汗浸的發:“非常兇險,但好在陣法十分穩當,避塵珠法力也極強,沒有出岔子,真是太好了。”
寧時亭第一反應是抬起頭,凝窗外一株碧綠的藤蔓。
他進來之前,那藤蔓剛剛發芽,新,而如今他抬眼,見的是滿墻深綠。
“日子不短了,那個人等你有一段時間了。”焚流知道他在想什麼,含蓄地提醒了一句,“他今日下山去了。冬洲軍營重整,他見你還沒好,先替你去整理了軍務,你等一等,他傍晚就會趕來。”
“謝謝師姐。”
寧時亭站起來——此時此刻,他察覺到了余毒除盡后的輕松,了他幾十年的無力與虛弱一掃而空。
他對焚流深深地行了一禮,隨后整出門,先去靈泉看了看。
焚流派小狼給他叼來了服:“你可以先去靈泉沐浴一番,也有助于你元氣恢復。”
靈泉確實已經沒有人了,顧聽霜顯然已經出關。
寧時亭看了一眼周圍環境,長長呼出一口氣,隨后讓小狼出去給自己把風。
他在治療時出了許多汗,等待顧聽霜的時候,也正好借此機會洗一洗。
靈泉水微涼,寧時亭將自己沉下,靜心沐浴了片刻,隨后化出魚尾,自由游了一會兒。
不多時,他聽見腳步掠過草葉的聲音,還有輕緩的呼吸聲到來。
“寧時亭?”
顧聽霜仍然對他直呼其名,仍然干的,不過倒是比從前“鮫人”來“鮫人”去的好多了。
寧時亭知道他來了,他搖擺魚尾轉了個圈兒,隨后在水里扯過一起下水的紗,披上后在水里冒了個頭。
時是傍晚,落日余暉與泉畔冰雪匯一種奇異偏亮的芒,寧時亭在水中一覽無,冰藍的魚尾和在沾水的長發、臉頰都一覽無。
得令人幾乎忘卻呼吸。
兩人視線對上,顧聽霜還愣在原地。
寧時亭向他。
顧聽霜的面貌沒有任何改變,但他一冬洲軍營冷甲,雙筆,好端端地站在了他面前。
唯一不同的是,原本烏黑的雙眸變了某種奇異的琥珀,令他顯出幾分奇異的魅力來。
他沒有變,歲數也像從前,但他確實比他高出很多了。
不知道為什麼,盡管沒什麼改變,寧時亭卻也到了久違的心跳。
“你在沐浴,我……我過去等你。”
顧聽霜強迫自己移開視線,雙耳緋紅,聲音也有些抖。
寧時亭說:“殿下就在這里吧。”
顧聽霜怔了一下,隨后說:“……好。”
他背對他轉過,隨后問道:“焚流說你余毒已除,你覺可還好?”
寧時亭從水里起,批好服,擰了擰銀發上的水珠,走上岸來:“都好。”
“好。”顧聽霜說。
“殿下可以轉過來了。”寧時亭攏好襟,盡量自然地說。
顧聽霜于是轉過來。
兩人的距離有兩三尺。
寧時亭在仔細端詳他。像是想要確認他的狀況。他一度比顧聽霜自己更想要他能夠站起來,而今愿實現,卻總覺得不真實。
寧時亭出手,像是想要他的臉頰,但是卻條件反的收回了手。
為毒鮫的慣依然在他上存留。
顧聽霜抬起眼,寧時亭低聲說:“殿下還是容臣先找銀試一試,萬一還有余毒……”
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為他看見了顧聽霜的眼神。
沉肅下來,帶著某種執拗。
每一次顧聽霜出這樣的眼神,寧時亭就知道他要做一件沒有任何人可以改變的事了——
顧聽霜大步上前,不由分說,直接將他攬進了懷里。
他扣住他的指尖,順著手腕,上他的臂膊。他像是要把這麼多年欠下的都補回來似的,上癮似的沉溺進去,他瘋了一樣要他,把他收進自己的懷抱中。
而寧時亭也縱容著他。他慢慢地放松了自己,也終于更加有力的回抱住了顧聽霜。
小狼圍著他們跑圈兒,搖尾。
兩個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顧聽霜扳過寧時亭的臉頰,瘋了一樣地吻他。
寧時亭被吻得頭暈目眩。
正在漸佳境的時候,顧聽霜忽而收,分開了這個吻,他的眼神已經燒了起來,呼吸也十分急促,他磕磕地說:“我……我去問問晚上他們的藥膳準備好沒有。”
說完,他有些慌張地離開了寧時亭,頭也不回地跑了。
“雖然已經十分強大了,但終歸沒經歷過,還是個頭小子啊。”山中的樹忽而開口說話了,嚇了寧時亭一跳,該樹顯然圍觀已久,“他去念清心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