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比武場。

　先前的數十個高擂臺在長老的施法下，緩緩下沉，合地面,形一個大擂臺，以讓簡歡和牛子釗兩人全力發揮。

　離比試還有一刻鐘，比武場上圍滿了人。

　一年生弟子基本都來觀了，除此之外，一些看熱鬧的門師兄姐也在。

　昨夜的春雨在天還未亮時便停了，但此刻，天際依舊沉一片，連帶著比武場的氣氛也帶上幾分凝重。

　可這份凝重，并未影響到簡歡。

　擂臺西側，簡歡站在桃樹下,收腹，兩腳與雙肩并齊，哼著小曲兒在做熱：“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扭扭。早睡早起,咱們來做運……”（注1）

　在旁邊，是姜棉宮飛鴻楊野幾人,還有幾個符堂的同門。

　對簡歡的熱小曲兒，姜棉他們已是見怪不怪,倒是同門比較好奇。

　其中一人問道：“簡歡,你唱得這是什麼曲？”

　簡歡看向對方,認真答道：“這首曲子其實是一個法訣，你用唱的方式唱出來,能緩解張恐懼的心魔，讓你道心維持平和的狀態。無論是何種場合,都很有用呢。”

　因著簡歡表實在認真的緣故，對方一時之間居然信了，剛想說讓簡歡能不能再來一遍，他好記一記詞，卻聽到一聲淡淡的嗤笑聲，從后邊傳來。

　那人順著聲音看去，才驀然發現繁茂的枝葉間，倚著一個高高的男子影。

　“笑什麼笑？”簡歡倒退幾步，背抵上樹干，眼神往旁邊一瞥，輕哼一聲，“你來這，到底是來為我喝彩，還是為我喝倒彩？若是喝倒彩，你現下就回你的煉堂去罷。”

　沈寂之手里拿著一翠綠的半品笛子，正在用靈力在笛上刻符文。

　聞言，他道：“我只是來看看，我的半靈木有沒有希。”

　“那你就別發出怪氣的笑聲。”簡歡道。

　符文畫好，沈寂之輕輕了笛子，將笛子放在半空中，緩慢旋轉著，仰著頭做最后的檢查：“笑者無意，聽者有心罷了。”

　簡歡呵呵：“不知是誰，敢笑不敢當。”

　兩人你來我回地戰了幾句，忽而，外頭出現一陣。

　簡歡忙走出樹下，發現原來是掌門來了。

　“掌門居然也來看一年生比試？”人群中有人訝異，“先前九州大會門派大選，掌門自己的親傳弟子在比，掌門也沒來！”

　“是啊，我依稀記得，掌門一向不怎麼出席這些場合。”

　“奇了怪了，牛兄確實資質還不錯，但在整個玉清派也不是最頂尖那一批，何至于驚掌門？”

　“難道是岳峰主的緣故？岳峰主是掌門的師弟……”

　不止圍觀的弟子們訝異。

　一旁，席間的岳峰主和羽青等長老都紛紛起見禮：“見過掌門。”

　道玄手輕輕一抬，示意大家不用多禮。

　本坐在主位的岳峰主往旁邊一避，道玄在主位坐下。

　岳峰主疑：“掌門師兄，我以為你已經出發去靈空寺了。”

　他昨晚去找掌門，想要些靈石，結果被攔在門外，師侄告訴他，說掌門今日一早便要去靈空寺，想早些歇下。

　“晚些再去，剛好有時間，就過來看看。”道玄接過弟子遞來的靈茶，喝了一口，在心里輕嘆一聲，“岳師弟怎麼也在？”

　早知道他就不來了。

　岳峰主笑著往下方的牛子釗一指:“這弟子學的是我峰的岳山劍，我來看看他這一年學得如何。若可以，就收為親傳弟子。”

　道玄額首。

　岳峰主話頭一轉:“對了，掌門師兄，我上月和你提過，門派能否為我岳山峰......"

　道玄拿著茶盞的手輕輕一頓，再喝了口茶，悠悠道:“此事晚些再議......"

　這就是為何，道玄—向不現。

　他一現，要靈石的就來了。真是的，岳山峰要山有山，要峰有峰，宮殿也不錯，雖然年代久遠了些，但住人完全可以的嘛，比他的偏殿可好多了。

　唉，這個岳師弟，什麼都好，就是不便要門派出靈石修繕岳山峰，一點都不知道諒師兄。

　道玄可是知道，這岳師弟，在外頭借著玉清派峰主的名頭，賺了不靈石。

　他怎麼不用自己的靈石修繕？

　想用門派的？等個萬年再說罷。

　岳峰主不甘心：“師兄，一月前你就說過晚些再議……”

　“今早風有些大啊。”道玄輕長須，閉目了一下春日晨間的風，仿佛沒聽見岳峰主說話。片刻后，他睜開眼，往后頭一看，問道，“怎麼，比試還沒開始？”

　趕比完，趕走人。

　岳峰主：“……”

　席間其他豎著耳朵的長老們：“……”

　算了，岳峰主都要不到靈石，那他們也就不用開口了。

　-

　比試即將開始。

　簡歡上擂臺前，沈寂之從樹后走出來，對道：“掌門來了，你不用過多擔心。”

　回頭，朝他一笑，握拳在自己口捶了兩下，然后用手指指了指他，下微抬，意氣風發：“放心，你的靈木，包在我上了。”

　沈寂之眉尾輕輕上揚：“好。”

　簡歡腳尖輕點，雙手像蝴蝶的羽翼，輕輕拂起，人便輕巧地落在了擂臺中央。

　牛子釗已經站在那。

　對方是一個看起來就很沉穩的男子，他和簡歡差不多高，靜靜站在那，就像矗立著一座山。

　兩人互相抱拳見禮。

　然后，長老的一聲令下，比試正式開始。

　牛子釗沒給簡歡反應的時間，他抬起劍，劍落。

　簡簡單單的招式，卻給了簡歡極大的危機。

　飛快一避，那劍落在原先站的地方。穩若磐石，由門派大能加固過的，聽說能抗元嬰期力一擊的擂臺，都震了幾下。

　簡歡避讓時，還不忘驅指尖防符，可哪怕如此，掃過來的劍風，瞬間將的防符瓦解，額前的一碎發被掃到，一截黑發在空中飄揚，卷劍風余波中，化一縷煙。

　“牛兄的劍招愈發爐火純青了。”

　“是啊，不過怎麼這才第一招，牛兄就出劍招了？先前的比試，牛兄都會讓，至十招后劍才出鞘。簡歡畢竟是子，怎麼都得讓讓罷？”

　“場上無父子沒聽說過？連父子都沒有了，你還有男之分？十萬靈券，誰舍得拱手相讓啊？”

　“不止是如此。”有人往席上滿意地頷首的岳峰主看了眼，“聽說岳峰主有收牛兄為徒，牛兄自然想在岳峰主面前好好表現。”

　“那簡歡危險了，估計撐不了幾招就會失敗。”

　“誰說不是？簡歡一個符修能闖到最后一關，也是運氣好！”

　場下之人邊看邊點評，但簡歡一個字都聽不見。

　確實應付得很是艱難。

　筑基期的符修，在金丹期的劍修下，仿佛是/著的。

　逃避間，落于各的符，以各種刁鉆角度扔向牛子釗的符紙，都被一一掃平。

　“哈哈，沒用了罷？”有人幸災樂禍，“我前頭看過好幾次簡歡的比試，之所以能贏，都是靠這些雕蟲小技。算計同階層的修士勉強可以，對付牛兄這種劍修，無異于螳臂當車！”

　姜棉聽到這些風言風語，咬牙握拳，有心爭辯幾句，但看著場上的簡歡，最終什麼都沒說，一臉憂心忡忡地繼續看。

　一來一回間，簡歡和牛子釗已快過完十招。

　簡歡沒急著用符劍，一邊避一邊在心里默數招數。

　牛子釗先前的每一場比試，簡歡基本都去看過，他十招前都不會出殺招，與其說是讓，不如說是觀察對手。

　觀察對手的致命弱點，然后在第十一招雷霆一擊，結束比試。

　按照簡歡原先的計劃，本打算在前九招完符陣布局，第十招時暴起，以符劍之勢，加之場上的符陣，趁牛子釗不備，將他擊出擂臺。

　但牛子釗居然一開始就有所意識，直接出了劍，毀了的布局。

　也是真正對上，簡歡才發現，為何從門那一天開始，羽青就說過，筑基期和金丹期之間有如云泥之別。

　簡歡還是把事想得太簡單了。

　在蓮方境里，和溫九他們聯手打敗過一個金丹期，簡歡便以為金丹期就算厲害，也并非遙不可及。

　現在想來，當初之所以能輕而易舉打敗三兄弟中的老大，完全要謝那匹重傷老大的狼王。

　第十招結束。

　臺下，沈寂之藏在袖中的手忽而合握拳。

　四周有風吹過，就在風過的那刻，簡歡眼前忽而沒了牛子釗的影。

　握手中劍，抿著，就在眾人心跳了拍的剎那，簡歡抬劍，手腕一轉，劍如符筆，在空中劍走游龍！

　金靈力波開，剛好擋在牛子釗現的方位！

　砰得一聲巨響，此地地山搖。

　牛子釗巍巍如山的劍被擋住，他眼中微微一驚，頓不好，也不戰，立馬往旁邊飛速避讓。

　果不其然，藏在金靈力中有一尾小小的綠靈力，它看似毫無威脅，卻忽而直直朝牛子釗而去。

　牛子釗避得及時，那尾綠靈力，直沖擂臺地面，發出沉悶的聲響，仿若平地驚雷！

　擂臺有結界攔著，但一時之間，外圍的眾人形都不免跟著晃了下。

　一直在指指點點的場下眾人，此刻啞然無聲，一臉不可置信！

　他們本以為此局勝負已分，簡歡必定會出局，但誰想到，簡歡居然用了劍！

　每一場簡歡都會帶劍，但沒有一場用過，所有人都以為，之所以帶劍，只是為了辱劍修！

　席間，眾位長老也是一臉震驚，甚至有人站了起來。

　喝茶的道玄輕蹙了下眉。

　好悉的劍法，好像當年那位和蓮心師姐好的前輩……

　一擊不，簡歡繼續向牛子釗飛去一劍。

　牛子釗反應過來，一劍破開簡歡的劍招，飛朝簡歡而去。

　兩人在場上飛快過招，劍招如殘影，各靈力在結界中如大年夜的煙花，四撞，轟鳴聲不絕如縷。

　場外一年生弟子下意識了眼睛，他們已經辨認不出來，結界里哪一道影是誰的影，那凌厲的劍招又是誰使出來的。

　論實力，自然還是牛子釗強，幾乎是他在主追著簡歡打。

　簡歡自知實力弱，防居多，偶爾覷見時機，見針地丟幾張符紙，或者虛晃一招。

　膠著片刻后，牛子釗著面前的簡歡，錯而過時，忽然道：“簡姑娘，得罪了，我本不想用的。”

　他想速戰速決，掌門和峰主都在看著，他不想慢慢打。

　簡歡為筑基期符修，能拖著他打的時辰越長，就越說明他不行。他不能再讓拖下去，這樣的話，讓掌門和峰主怎麼看他？

　對筑基期和金丹期，長老們定然有著不同的要求。

　此言一出，簡歡還未來得及反應，下一瞬，發現眼前忽而變了個世界。

　原先的擂臺消失不見，四周的人也悉數沒了，變了山。

　連綿起伏的群山，不到盡頭。

　而，群山之間。

　“牛兄居然修出了丹相！！”場外眾人悉數震驚。

　牛子釗剛金丹期沒多久，居然就修出了丹相！

　金丹期的修士，丹田都會結金丹。

　但不是每個金丹期的修士金丹中都會有丹相，能修出丹相的修士，麟角。

　簡歡沒想到，居然遇上了這麼一個麟角。

　這小小的丹相里地山搖，四周的山被連拔起，朝兜頭砸來。

　簡歡大罵：“草！”

　四瞧去，發現避無可避。

　往上是倒來的山，下方是堅實的土地，四周都是山。

　巍巍群山，落下的每一塊碎石，每一棵樹，甚至每一片葉子，到了近前，都是劍。

　麻麻的，避不開的劍。

　這是劍山丹相。

　簡歡咬牙，以劍為盾，一手高舉于頭頂，一手咬破指尖，以在劍上畫符。

　金綠兩靈力，包裹一個球，將簡歡護在里頭。

　一座座山繼而連三地往下倒，堆積在的靈力球上，越堆越多。

　目看去，只看見數不清的崖壁石塊，遮住了天，仿佛要將在此地深埋。

　漸漸地，簡歡的形被往下，直的腰桿被彎，雙膝被折，四肢發出承不住重力的嘎吱響，從間、鼻腔間溢出。

　長老席上，羽青霍然起，對負責擂臺的長老道：“師兄，您是不是該出手了？”

　那長老有些猶豫。

　別人看不見，但他們幾個長老能看見牛子釗丹相中的場景。

　簡歡是抵抗得很艱難，但沒有認輸，也沒有放棄。

　長老下意識看向掌門。

　掌門看了眼沈寂之又收回，再看看丹相中的簡歡，權衡片刻道：“無礙，再看看罷，關鍵時刻我會出手。”

　此言一出，長老松了口氣。

　與此同時，砰得一聲，簡歡的左膝到了地面。

　依舊死死撐著，咬牙撐著，渾骨頭錯位，疼痛難忍，但依舊在撐著。

　在想。

　擂臺長老沒有出手。

　掌門在，掌門也沒有出手。

　他們都沒有出手，他們都還在觀這場比試，那就意味著，哪怕境艱難，也并未于必輸之局。

　還有反殺的希。

　但希，在哪里？

　希。

　希？

　意識恍惚之際，簡歡忽然想起傳承境中發生的一件事。

　那日，普普通通的一天，師徒三人學完符劍回來。

　沈寂之去了廚房準備晚膳，簡歡想去幫忙，卻突然間被方泉住：“簡歡，你和我來，我有話對你說。”

　簡歡跟著方泉，走出小院，朝竹林中走去。

　細長的竹葉隨風飄落，師徒兩人的腳步聲在林中盤旋。

　方泉回過頭，笑著問：“你覺得，你學得如何？”

　簡歡微愣，有種被老師喊去談心的錯覺。想了想，認真答道：“符劍的劍招我都記住了，但真正使出來時，我總覺得差一些。”

　方泉須頷首：“師父想了想，覺得還是要和你直說。你的劍，不如你師兄。”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當然，你師兄的符肯定也不如你。”

　簡歡沒忍住，笑了。朝方泉作揖：“師父但說無妨，弟子不會放在心上。”

　世界上比強的人那麼多，沈寂之的劍比厲害，只會高興，并不會沮喪嫉妒。

　希邊的朋友，都能有很好的未來。

　這和自己的好未來，并不沖突。

　“你的劍沒有劍意。”方泉斟酌道，“其實你的符，也了幾分符意。你的符確實畫得很好，但了獨屬于你個人的東西。像你師兄沈寂之，他的劍意——”

　方泉仔細想了想，形容道，“極儉。他的每一招勢必都不會白出，因此毒辣狠厲。但簡歡，我沒有看出你的。”

　“劍意也好，符意也罷，每個人都不同。師父也無法幫你什麼，一切都要靠你自己領悟了。”方泉手，輕輕拍了拍的肩，“但師父相信，你定然能悟出你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