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要去見的,不是別人,正是晉國大夫——羊舌肸。
之前在魯國時,他就答應過羊舌肸,日後到了晉國,必定前去拜訪。
此次他既隨魯侯當真來了晉國,不去拜訪,自是有點說不過去。而且他也需要羊舌肸在此次平丘之會上施以援手,幫助他完計劃。
來到羊舌肸的家宅,經人通報后,李然順利的見到了羊舌肸。
「賢弟遠道而來,有失遠迎,失敬!失敬!來,快快座!」
羊舌肸見到李然前來拜訪,可謂喜出外,竟然親自前來迎接。
「咦,這位是?」
目一轉,他便看到了一旁的祭樂。
「哦,這位是鄭國祭氏之姬,祭樂。」
「哦!原來是鄭國祭先祭子嘉之!啊呀呀,失敬,失敬!」
祭先,字子嘉,便是而今鄭國祭氏之宗主,祭樂之父。
要說起鄭國祭氏,確實是一個比較奇特的貴族。話說,祭氏祖上在西周時便是世代經商的,而後鄭武公隨周平王東遷之時,祭氏先祖曾以其商貿流的優勢頻繁往來於宗周和周之間,並是替鄭武公於南鄭圈地立國,為鄭國開創基業可謂是立下汗馬功勞。
武公去世后,鄭莊公即位,鄭國更是在祭氏的幫助下,小霸中原。在齊桓公出道之前,鄭莊公才是中原地區真正的話事人!而首卿祭仲,更是把持鄭國權柄數十年,歷經三代,可謂盛極一時。
然而鄭莊公之後,由於南邊的楚國強勢崛起,頻頻襲擾鄭國。以致於鄭國的商人不堪其擾,只得紛紛北逃,因此鄭國的商貿文明也就大幅度衰退了下去。而祭氏,作為世代經商的一族,便也就逐漸失去了在鄭國朝堂的話語權。
如今,兩百年過去,又因得惠於幾十年前的弭兵之盟,南北停戰,互通市利。鄭國祭氏的封邑祭城,又地南北通商要道。
因此,祭氏族人,也就是祭樂的祖父一輩,趁此機會便又開始重振鄭國商貿。大賺特撈,一時通過各路的買賣,便為了鄭國乃至天下炙手可熱的豪門族。在政商兩界都有著極重的話語權。
即便是鄭國的「七穆」上卿,也都要賣祭氏兩分薄面。而其子嗣可以聯姻魯國叔孫豹一族,雖說只是叔孫豹的一個側室,但也可見其家勢有多強。
羊舌肸為晉國外,對於這樣的祭氏家族,自然是有所了解,故此當李然道出祭樂名字后,他一下子便猜到了祭樂的來歷。
「哦?大夫居然識得家父?」
祭樂天真的問道。
羊舌肸聞聲一笑,當即道:
「祭氏之名,天下誰人不知?弭兵之盟后,南北互通,東西貫連,齊楚晉三國之商隊,無一不需要在鄭國祭城休整周轉。你們祭氏一族謀利其中,收盡天下商客通暢之便,說你們是富可敵國,恐怕也不為過吧」
「肸聽聞如今子產於鄭國為政,也多與令堂相商,可見令堂之能,絕不亞於先祖祭仲之下啊。」
不得不說,羊舌肸對於各國現狀及歷史的了解,可謂令人震撼。
鄭國祭氏沉寂多年,恢復元氣,嶄頭角也不過就十幾年的景。可羊舌肸對祭氏家史卻如數家珍一般,著實令人佩服。
「大夫謬讚了,家父哪有這樣的本事。比肩先祖,那更是愧不敢當。」
祭樂這回答一方面是謙辭,但是另一方面,祭樂也萬萬沒有想到,鼎鼎大名的叔向大夫,居然把自己的父親誇得這般了得,
還將其比肩先祖祭仲。
而作為其子,卻是本覺不出來的。父親給的最直觀的,永遠就是個掉這個臉,一副兇的樣子。
「呵呵,不必過謙,今日姑娘既能隨賢弟一道前來,想必與賢弟關係自是匪淺。老夫乃是個直人,自是有什麼話就說什麼話,還請姑娘見諒。」
「對了,賢弟今日前來,為的可是會盟之事?」
話鋒一轉,羊舌肸看向了李然。
李然還沉浸在鄭國祭氏的輝煌歷史之中,聽到羊舌肸的聲音猛然轉醒,當即道:
「是,大夫明察秋毫,晚生佩服。」
「此次平丘之會,晚生有一不之請。不知大夫能否考慮一二。」
他也知道自己與羊舌肸並沒有太多,所以這個請求也只能讓羊舌肸先行考慮,至於答不答應,那就要看他對羊舌肸的判斷到底是否準確了。
只聽羊舌肸道:
「哦?賢弟但講無妨。」
李然聞聲,當即將心中所所想講了出來…
此番言論極長,但在李然口中,卻很有條理。一番話說完,羊舌肸陷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甚至連一旁的祭樂也皺起了秀眉,臉上滿是不解之。
半晌后,羊舌肸略顯疑的看著李然問道:
「賢弟當真要如此行事?」
李然嘆道: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平丘之會乃是寡君最好的機會,一旦錯過,日後想要再斗垮季氏,那便是難於登天。若不能從季氏手中奪回權柄,寡君便無異於傀儡,公室無,則周禮廢矣!」
最後「周禮廢矣」這個四個字,李然咬得極重。
因為他從羊舌肸前去曲阜觀禮那一次,便看出羊舌肸是個十分注重周禮的人。
幫助魯侯,則周禮復興有。
若是不幫,則周禮更是無。
什麼是周禮?就是天下的秩序!天子制衡諸侯,諸侯制衡卿大夫,卿大夫制衡家宰,大宗制衡小宗……
李然在賭,賭羊舌肸定會為了「禮樂之復興」而出手相幫。
……
魯侯來到晉國訪問,但眼下卻是見不到晉侯面的,此時的晉侯隨同趙武等卿大夫,已經出發去了平丘參加會盟。所以魯侯來到絳,前來相迎的晉國當權者,乃是中軍佐——韓起。
即便這個份而言,其實並不對等。
李然自羊舌府上出來后,又得了口信,原來是韓起邀李然前往「登金臺」一敘。而另一邊,季孫宿則陪同魯侯也已是啟程前往。
韓起此番宴請,乃是代表晉國國君,在絳城中的「登金臺」舉行常規的禮,以示兩國之友好。
(禮:意思是使臣向朝聘國君主進獻禮的儀式)
李然清楚,無論大家各自心底里打的什麼主意,這過場始終還是要走一走的。
會面時,韓起與魯侯就晉魯兩國關係,以及天下局勢進行了友好流與分析。還各自表達了誠摯的祝願,一副禮節有加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就是一次普通的訪問。
李然一直以為韓起是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兒,可是當他見到韓起時,他才發現韓起最多不過四十來歲,雖然在這個年代已經算是老者,然而韓起整個人的氣神卻很在狀態,比起季孫宿的鬚髮皆白,韓起略顯狂的外貌更權臣之相。
兩人一經對比,季孫宿立時相形見拙。
這場會晤由於雙方份不一致,因此並不會被載史冊,更不會有什麼人注意,就好像是從沒發生過一般。
可這次會面對李然而言,卻是意義深遠。
因為從這次的會談,他基本上便可以斷定韓起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而這也正是所有外過程中,最為要的事。
……
館驛之中。
魯侯回來后便立時與李然流起來,詢問李然對今日與韓起的會面有什麼看法。
「君侯與卿大夫會晤,雖是有些失於禮數。但也很是值得。」
李然想也不想的答道。
魯侯聞聲一時詫異。
只聽李然繼續言道:
「平丘之會在即,君侯可知韓起為何要藉此次禮之機單獨與我們會面?」
在李然的意識里,魯侯前來晉國朝覲晉侯原本只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有無平丘之會,這一趟晉國之行都是必須要來的。
可恰恰遇到平丘盟會,魯侯朝覲晉侯這件事,在其影響下就變得微不足道了。
韓起乃是平丘之會的真正發起人,對於此次會盟的重視,那自然也是其他人無法比擬的。
可就是在這樣的況下,韓起卻還是安排了時間與魯侯進行了單獨會面。
要知道其他諸侯國的國君此時陸續已經陸陸續續抵達了平丘,可韓起還是選擇遲遲不,拖延至今,只為先接待完魯國國君一行再啟程。韓起似乎在對待魯國問題上,與其他諸侯國有些不一樣。
這卻是為何?
「難不是因為當初季氏代祭天一事?」
魯侯面思索之,對於這個回答顯然不太肯定。
或許只是為了慶賀自己這個新君?又或許是想給季孫宿一個機會,修復他們之間的關係?順便再從季氏那裡再撈些好?
要知道這種權臣與權臣之間的關係,在如今這時代顯得是尤為重要。
誰知李然搖了搖頭,臉上滿是若有似無的笑意。
「這只是其一。」
「哦?其二呢?」
魯侯聞言,確是有些不解了。
他不知道韓起還有什麼理由會單獨與自己會面。
李然將目轉向了一旁的祭樂。
「當初我們破壞季氏代祭天一事時,曾是借用了鄭國祭氏的力量。如果在下所料不錯,此次韓起選擇與君侯會面,乃是以為君侯與鄭國祭氏關係匪淺。」
魯國能給韓起什麼好?這用腳趾頭都能想出來。
魯國被夾在齊晉之間,地理位置本就十分尷尬,而且隨著季氏與孟氏的盤剝寡政,魯國國民生不可謂不艱苦,商業貿易也並不發達。
換句話說,魯侯能給他韓起什麼好呢?基本沒有。
那季氏呢?其實也是的可憐。
可魯國不能給他的,鄭國祭氏卻是可以。
這年頭,有錢也是一種王道。
祭樂提前一個月抵達絳,之前鄭國祭氏曾出手幫助過叔孫豹。這都讓韓起以為魯侯與鄭國祭氏關係匪淺,所以他才會對魯國使團格外上心,甚至親自與魯侯會面,走走過場。
而這個過場,不是給別人看的,就是給鄭國祭氏看的。
他就是想讓鄭國祭氏知道,他對魯侯,也是十分友好的。
鄭國祭氏能帶給韓起的利益,又是最為切的。而且,這還是魯國季氏所遠不能及的。畢竟這年頭,誰家還沒點家族產業需要上下打點的呢?
「呀?竟然是因為我?」
祭樂吐了吐舌頭,這才意識到自己的份原來這麼值錢。
李然笑著又繼續道:
「韓起此人,外好公義,而多。」
「他知道君侯給不了他想要的好,但是祭氏可以,所以才會特意讓我們把祭樂姑娘也帶上,為的就是與鄭國祭氏打好關係。」
「昨日我與祭樂曾去見過羊舌肸,他對韓起的評價也是如此。非但如此,而且他還曾向在下說了另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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