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言這才往下問:“阿衡,我想知道你與殿下……”
他說著,又忽地頓住,趕忙將帶來的食盒雙手捧到衡玉面前:“阿衡,你快先吃些東西果腹!”
衡玉看向那只食盒。
“你放心,絕不會有人知曉此事的,你日不進食,是要垮的……”韶言勸說道:“你從前不是常與我說,無論遇到何事,是何境,都不可放棄自嗎?”
“你也放心,我從未有過如此念頭。”衡玉小聲道:“你且后退兩步,我出去了咱們再說。”
韶言下意識地點著頭抱著食盒后退。
下一刻,便見半披著發的自窗鉆了出來。
韶言見狀正要手去扶,衡玉已自行跳下,作練輕盈,而后轉將窗子合起,未發出半點響。
韶言心有猜測,卻仍未急著多問,而是與衡玉稍走遠了數十步,在一叢竹林中的涼亭坐了下來。
“就這麼出來,會不會被們發現?”韶言邊將食盒里的碟子擺出來,邊有些不安地問衡玉。
“不會。”衡玉道:“我早已將們鬧得怕了,們輕易不敢室來霉頭,夜間倒是每隔兩個時辰會悄悄查看我是否出事,而半個時辰前,們才進來過。”
“如此便好。”韶言稍稍安心,將一雙干凈的竹筷遞給衡玉:“我怕廚房的人察覺異樣,便只敢用小廚房現有之做了些簡單清淡的飯菜清湯……阿衡,委屈你先湊活一二了。”
“你冒險來見我,又備下飯菜,我已是激不盡,何來委屈之說。”
衡玉沒有推辭耽擱,接過筷子,吃了近日來第一餐飽飯。
見甚是積極,毫無半點輕生跡象,韶言放心了許多,又不免問道:“阿衡,你為何不肯用們送去的飯菜?”
“也是用了的。”衡玉與他如實說道:“們將飯菜送來后,便會退出去等著,我會挑些分量不明的粥飯吃上一些,然后將那些碗碟通通砸了,們便只當我不肯用飯。”
韶言一怔后,不由問:“那,阿衡……你是想讓們誤認為你有輕生的念頭,好讓殿下迫于此,放你出去?”
“不,我不想出去,也不會因此便放我出去。”衡玉道:“我只是想告訴,我如今怨憤沉郁,毫無力氣折騰其它,不會對生出半分威脅。”
韶言看著,只覺有太多自己所不知曉之事,一時卻又不知該從何問起:“阿衡……”
“韶言,你既尋到了此,那我便將此中諸般,皆與你說清楚吧——你在這長公主府,便無法置事外,我想,你理應知道這一切。”
月下,的神態認真而鄭重。
那面對未知的巨大不安讓年生出了一瞬的退卻,但對上的眼睛,他終究還是輕輕點了頭。
衡玉從九年前時家之事說起,將永長公主的所作所為,皆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韶言面白如紙,眼中寫滿了不可置信。
構陷舒國公府,殺晴寒先生,挑唆晉王造反,甚至是弒君……
且以仇人份對阿衡行施恩之舉……
“這……怎麼可能?”他聲音低低如自語:“這些年來你我所見的一切……難道全是假的嗎?殿下為何如此?阿衡,你所說的這些,當真是實嗎,會不會是……”
“已悉數承認了。”
清晰的聲音讓他心中那一面名為僥幸的鏡,頃刻碎裂化為齏。
接下來,是一陣靜默。
良久后,韶言抬起頭看向衡玉,問:“阿衡……你那日,是當真想要殺殿下嗎?我聽聞,你在匕首上淬了劇毒。”
衡玉答得沒有猶豫:“若能殺了,困局可解大半,自是最好不過。”
但心中清楚,有其蓁在,能一擊取對方命的可能微乎其微,只能做個“沖之舉”順道一試罷了。
殺了是賺了,殺不了也能做個幌子讓留下。
韶言猶有些怔怔:“你……當真能下得了手?”
那可是殿下。
昔日的一切猶在眼前,殿下當真待他與阿衡沒有一真嗎?
“為何不能。”衡玉道:“從前被蒙蔽,或還有可原,如今真相已擺在眼前,若還搖擺不定心存它念,那接下來有可能遭的一切,便都是咎由自取了。”
韶言復雜地扯了下角,看著面前的,啞聲道:“阿衡,我當真很欽佩你。”
從小到大,他之所以會被阿衡吸引,或正是因為對方上有著他所欠缺的果敢與堅定。
時,將一顆真心完整捧出,無愧別人待的好。
恨時,可果斷向仇人舉刀,無愧于己,更無愧于枉死之人。
阿衡初知真相時,會不痛嗎?
自然不會不痛。
但正如所言,痛過即不可再搖擺不定了,否則即是害人害己。
“可是……阿衡,你怕嗎?”他后怕不已地問:“萬一殿下……”
“不會。”衡玉篤定地道:“不會因此而殺我的。”
這份篤定,自然不會是所謂的“有恃無恐”,認為對方會不舍得殺自己,而是——
“我越是如此張牙舞爪,便越不會輕易殺我。要證明是對的,我是天真稚無知可笑的,若此時殺了我,便輸了。故而只要我尚在認為的可掌控范圍,便不會讓我死。”
見韶言聽得神怔然,衡玉復雜地笑了笑:“輕易無法理解吧?世間百人百態,亦有萬中無一的非同尋常之人,端看這一路所為,即可知不可以看待尋常人的眼去看待,世俗倫常人,于而言是淺愚昧多余之——如同一個瘋子,但瘋得尚且有跡可循。故而若能把握得當,便可利用一二。”
韶言聽罷這些,低聲道:“阿衡……我知你心細聰慧,但此舉亦等同是于懸崖邊緣行走,稍有不慎只怕……”
“阿翁走后,這些年來實則日日如此。”衡玉輕輕呼出了一口氣,并不算悲觀繃:“如今這般,反倒是明朗了,至看清了這懸崖的邊緣究竟在何。”
說著,抬手不不慢地去收拾碗碟食盒。
邊道:“韶言,當年你長公主府,是因我之故。彼時我不知會有今日局面,而如今已是無可避免地將你也牽連其中了。”
將食盒收拾好,推到年面前,道:“我此時之所以與你說這些,是想將選擇的權利還于你——若你此時愿離開長公主府,我便寫上一封信,你可帶著它暗中去見蕭牧,他會將你和阿瑞平安送離京師,為你們尋一棲之,你即可由此遠離這些紛爭。”
韶言意外不已地看向:“可……阿衡,那你要怎麼辦?”
“我本就置其中,此乃無可逃避之事。”
“可是……”韶言眼底一陣掙扎變幻。
“該回去了,久了恐們察覺到異樣。”衡玉適時起,隨手指向前側方,道:“明晚我會將書信寫好放在那石塊下,你可讓阿瑞來取。”
韶言溫善心,這個時候便需要更加利落一些。
韶言言又止。
見那道影出了涼亭,他下意識地站起。
“阿衡——”他到底是出聲將人喊住。
衡玉只聽后那年問道:“你還……你還未同我說,你此番不惜傷己也要讓殿下放松警惕,這般冒險……是為了何事?”
衡玉回過頭,看著他道:“韶言,這些你便無須問了。”
“我知道,我若就此離去,自是不該再問……”
月淺淡朦朧,卻也足以將年眼底的掙扎驅盡:“可是阿衡,你方才不是說,要將選擇的權利還于我嗎?”
衡玉看著他,微微一怔:“韶言——”
“阿衡,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年也看著,四目相對間,他的眼底是以往未曾有過的清晰之:“但我想留下,非是為了任何人,而是為了自己。遇事只知逃避躲在他人后之人,又怎有勇氣與機會見得到天地廣闊?”
片刻后,衡玉出一笑意,點頭:“好,那便留下。”
“阿衡,那你現下可以告訴我,你究竟想要作何了嗎?”韶言提著食盒走向:“可有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不如你先同我講一講如今外面局勢如何了——”
韶言聞言面為難之,赧然道:“我未曾出過府……也只是略聽了一些消息而已,只知殿下如今已經手軍政之事,每日皆要在甘殿召見那些推崇的員……還有,湘王謀害太子已被貶為庶人,判流放之刑,昨日已被押送出京前往黔州了。”
“只是流放之刑……”衡玉問:“又是從中說的,對嗎?”
韶言微微點頭:“彼時朝中及幾位宗室王爺主張賜死湘王,是殿……是長公主出面緩和,聲稱大行皇帝與儲君新喪,同室之中已不宜再頻見,這才改為了流放之刑。”
“又要有人因此贊仁善了是嗎——”衡玉看向深濃夜:“可前往黔州長路漫漫……”
“是……”韶言的神也有些沉重。
路途之中,想要遭遇些什麼“不測”,實在是太簡單了。
前往黔州路途艱辛,怕是步步殺機。
而此時他們腳下的路,亦是如此。
見衡玉的視線不知在向遠方何,韶言才又問道:“阿衡,你每晚都會離開房中,對嗎?”
畢竟阿衡方才翻窗的作,實在過于嫻了。
“是。”衡玉看向院外:“這幾日我趁夜四查探了一番,發現西院方向的防守尤為森嚴,你可知是為何?”
這座府邸再悉不過,閉著眼睛都能完整地走完一遍,也得益于此,才能順利避開那些護衛的視線。
“西院方向……”韶言下意識地看向西面:“阿衡,你可是懷疑什麼?”
“我懷疑或是有人被藏在了那里……”
這些時日,所有能查探之,定北侯府和金家的人皆已暗中反復查探過,然而一無所獲。
如今,只剩下了這座旁人本無法靠近的長公主府。
韶言一怔:“何人?”
衡玉:“想留到日后,見證稱帝之人——”
想殺的是阻前路的太子。
但大約是想留下同為嫡脈的李昶,代替他的祖父與父親,見證他們的愚蠢與有眼無珠。
這滿懷不甘的執念心境,在提及往昔之際的言辭神態中,同樣是有跡可循的。
所以,太子必然還活著。
那一日,他進了永長公主府之后,便沒有再離開過。
……
翌日,即將冊登基的淮郡王李平,與其母一同前往了甘殿向永長公主請安。
當晚,即有醫急急趕往郡王府——
李平突發急癥,經過一番傾力救治后,仍然昏迷不醒。
經數名醫驗看之下,最終斷定是中毒之象。
此事轟了四下。
才剛議定的新君人選,尚未到登基大典,便遭人毒害,當下隨時都有命之憂!
先前才有太子被害,而今又遇此事!
若說太子是為湘王所害,那對淮郡王下毒者又是何人?
如此明目張膽,這背后之人可謂是毫無忌憚之心了!
眾臣連夜相議之下,次日晨早,甘殿外便聚集了一眾以姜正輔為首的員——
劉潛聞聽此事連忙帶人去攔:“諸位大人留步,甘殿乃帝王起居之所,諸位豈可無召!”
“你這見風使舵的閹人也知此乃帝王居所?”有大臣怒目掃去:“可如今你奴侍奉、占下此的又是何人?”
劉潛面一陣變幻,本攔不住這群來勢洶洶的大臣。
臨近石階下,正殿慢步走出了一道病弱的影,被嬤嬤扶著于殿外階上站定,溫聲問眾人:“令公與諸位大人齊聚來此,不知所為何事?”
有大臣冷聲道:“新君已立,永長公主卻遲遲無意搬離甘殿,如此之下,我等惟有親自來請長公主移駕了!”
“移駕二字,永當不起。”永長公主面平靜,視線似有若無地落在了姜正輔上:“聽聞平兒昨夜忽發急癥,還不知現下如何了,是否能趕得上登基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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