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古先生和玉娘到了大門口，果然看到門外有重兵把守，那些兵個個兇神惡煞，不管問什麼都不回答，也不許人踏出門口一步，一言不合就要拔刀。

　效古先生無奈，只得帶著玉娘折返回去，告訴所有人不要輕舉妄，靜待明日天亮。

　外面的街道上還有此起彼伏的馬蹄聲和喊殺聲，大家都很害怕，聚集在一眼等天亮。

　東邊的火還在持續燃燒，玉娘心中一片荒蕪，將效古先生給其他人照顧，獨自去了花園，爬上園中的假山，在最高面向東邊抱膝而坐，一直坐到天明。

　沒有再流淚，也沒有再胡思想，就那樣安靜地坐著，等一個意料之中的結果。

　知道，的殿下已經走了。

　東邊的火一直燒到天亮都沒停，只是火被天沖淡，看起來不再那樣目驚心。

　新的一天來臨，太照常升起，不會為誰改變軌跡。

　刺眼，玉娘閉了閉熬得通紅的眼眸，晨風清洌，溫拂過臉頰，如同誰的手。

　就在前不久，那雙手還曾極盡溫地為拭去腮邊的淚。

　十多年的守，只有這麼一次親接。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忽然有點后悔，那天，明明氣氛那麼好，為什麼不趁機親他一下。

　該大膽一點的，可惜當時，只顧著害了。

　真的好可惜。

　以后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沒機會親他，也沒機會再他的名字。

　眼淚從閉的眼瞼滲出來，索睜開，讓它們流個痛快。

　站起，雙發麻，搖搖墜，想，就這樣墜下去或許也不錯，這樣就可以去見他了。

　不行啊，太子不在了，先生還在呢，不能讓先生再添傷痛。

　穩住子，慢慢從假山上爬下去，直接在底下的水池里洗了臉，到前院去見效古先生。

　效古先生也是一夜沒合眼，再去門口問，仍然是得不到任何回答，也不允許出門。

　就這樣整整捱了三天，終于來了一個將領，說信王聽聞效古先生學識淵博，做得一手錦繡文章，因此想請先生寫一份擁立書，讓愿意歸降的員都在上面簽字畫押。

　效古先生拒絕了信王的請求，并啐了那將領一臉。

　將領惱怒，拔刀要殺效古先生，被隨后趕來的信王李承啟砍掉了腦袋。

　李承啟說自己仰慕效古先生已久，只要先生愿意歸降，仍可繼續擔任太子太傅，教導新太子圣人之學，治國之道。

　他既這樣說，效古先生和玉娘便明白，太子是真的不在了。

　效古先生又啐了李承啟一口，說自己就是教一條狗學識字，也不會教他兒子，讓他死了這條心。

　李承啟氣個半死，卻不肯死心，下令繼續圍困韓府，等他登基之后再說。

　后來，駙馬宋憫親手寫了擁立書，李承啟讓手下兵將拿著擁立書去京中員府上挨個拜訪，愿意簽字歸降者升三級，不愿簽字歸降者，滿門抄斬。

　明昭帝仁慈寬厚，朝中有相當一部分員對他忠心耿耿，大家都打定了主意誓死追隨明昭帝，絕不向叛賊投降。

　然而，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向來對明昭帝最為忠心的定國公杜關山，竟第一個帶頭簽下了擁立書。

　一時間，罵聲四起，杜關山了天下皆知的賣主求榮的大賊。

　有了他帶頭，朝中員投降了一大半，效古先生聽聞消息，氣得破口大罵，將杜關山罵得狗淋頭。

　總之，不管有多人投降，效古先生寧死不降，而李承啟仰慕他的學識，又舍不得對他痛下殺手，好幾次將他請到朝堂上，當著百的面對他好言相求，可惜無濟于事。

　效古先生說，忠臣不事二主，他死都不會為新皇效忠，如果李承啟真心不想殺他，就請放他告老還鄉。

　李承啟還是舍不得放他走，日復一日將他困在府里，時不時打發人來游說于他。

　只是每個前來游說的人，最后都是頂著一臉口水離開。

　時間一長，再沒人愿意上門，雙方就這麼干耗著，整整耗了半年有余。

　這半年，玉娘沒有出過府，也沒有刻意打聽過外面的事。

　太子死了，的心也死了，如果不是先生還在，也想一死了之。

　一個人沒有了心，活著不過是行尸走，在這半年里日漸消沉，迅速老去，再不復往日的溫婉人。

　直到有一天，府里突然來了一個小太監。

　小太監說自己姓江，是特意來替陛下勸說先生的。

　關于這個姓江的小太監，玉娘雖然足不出戶，約也有耳聞。

　聽說是新皇登基去天壇祭天時，遭到了一伙明昭余黨的劫殺，危急關頭這孩子不知從哪里沖出來替他擋了幾刀，卻不幸被刺傷下腹，了閹人。

　新皇念他的忠勇，將他帶回宮中醫治，傷好之后，又留他在邊做了侍。

　效古先生不知罵走了多有頭有臉的大臣，自然不會對一個小太監客氣，當下便拎著子要將他打出去。

　然而小太監并沒有知難而退，反倒關起門撲通一聲跪倒在效古先生面前。

　“先生，我江瀲，是長寧公主的人，我想為公主報仇，請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效古先生怔住，子舉在半空，眼淚奪眶而出。

　從宮變至今，他沒掉過一滴淚，也沒有提起過宮里的任何人，此時乍然聽到“長寧公主”四個字，終是忍不住淚流滿面。

　長寧呀，那個曾經拿著梅子糖試圖賄賂他的小姑娘，也是他的學生呀！

　雖說后來又拜了杜狗賊為師，偏重于騎兵法，也還是一如既往地尊敬他，與他無話不談，每次見面，都會彎著眼睛他先生，十幾歲了還會給他梅子糖吃……

　效古先生哭得不能自已，從今往后，再也不會有人把梅子糖托到他面前，脆生生地說出那句：“先生，吃糖。”

　許久，他止住悲傷，看向那個小太監：“你為何要這麼做，你知道這有多難嗎？”

　“因為公主救過我的命。”江瀲迎著他的目，尚且稚的臉上寫滿決絕，“不管有多難，我一定要為公主報仇，我知道我現在還小，但我可以等，一年不行就兩年，兩年不行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

　他停下來，恭恭敬敬地給效古先生磕了三個頭：“總之我一定要為公主報仇，請先生留下來，助我一臂之力。”

　效古先生拄著子，沒有答應，也沒有他起來。

　這時，房門打開，守在外面的玉娘流著淚走了進來。

　拴上門，走到江瀲邊，和他并排跪在地上。

　“先生，留下來吧，我也想……為公主報仇。”

　效古先生眼里又泛起淚，許久，他緩緩點了點頭：“好，那就留下來，報仇！”

　……

　夕完全去，天邊晚霞也漸漸褪，無休止的蟬鳴聲中，夜幕悄然降臨。

　沒有學生的書院，空曠如同深山。

　玉先生出神地著天空，有幾顆小星星已經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一閃一閃的，如同人的眼睛。

　聽說地上每死一個人，天上就會多一顆星，這些年，常常凝星空，想從無數顆星星當中找到屬于他的那一顆。

　只是星星太多了，不知道哪個是他，于是便將滿天星辰都當作是他，畢竟他是那樣耀眼的一個人，芒足可勝過所有星。

　效古先生喝完最后一口粥，起在晚風中愜意地了一個懶腰。

　“天黑了，蚊子出來了，收拾東西回屋吧！”

　“是。”玉先生回過神，輕輕應了一聲，起來收拾東西。

　效古先生看看，又看看天，忽然問了一句：“玉娘，這麼多年了，你還要一直這樣孤單下去嗎？”

　玉先生微微一頓，抬起頭笑得一臉釋然。

　“先生，我從來沒有孤單過，因為，他和理想，都在我心中，從不曾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