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怪一樣獨自生活了十幾年,他心裏其實盼著正常家庭的溫暖。
他沒有想到,一番尋求改變的努力卻最終將自己推向“深淵”。
如果知道王湘會被害,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奢與王佳妹結婚!
怕什麼來什麼,他躲了員警19年,卻不得不因為王湘的死而面對員警。
他對失去孩子的母親本沒有耐心,拋下王佳妹,獨自躲到觀村,結果觀村也發生了命案。而他沒有不在場證明,了數個嫌疑人之一。
這幾天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來的,他快被恐懼折磨瘋了,睜眼看到的是員警,閉眼想到的是梁超的。
每一分每一秒都讓他到窒息,直到他聽到鄒鳴的咆哮。
他不認識鄒鳴,但在派出所的走廊上見過一回。
原來那個清秀文靜的青年就是兇手。
他捶著自己的膛,終於不了了。員警們那麼厲害,能將鄒鳴揪出來,就能將他也揪出來!
躲躲藏藏19年,躲不下去了!
??
仇罕被送往城市局,不久之後,他將被移給茗省公安,等待他的將是遲來的刑罰。
花崇看著他的背影,歎息道:“這19年的人生和坐牢有什麼分別?”
“還是有吧。”柳至秦說:“不然他為什麼抱著僥倖心理躲藏下去?他甚至還想結婚,像普通人一樣生活。”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啊。”花崇搖搖頭,“人總得為做過的事付出代價——不管以什麼方式,不管過去了多久。”
柳至秦想起在曼奚鎮的所見所聞,“我如果16歲的時候也去過曼奚鎮,不知道會不會像他一樣衝。”
“你在可憐他?”花崇挑眉。
“這倒沒有。”柳至秦抿,想了想,“不過如果他沒有殺了梁超,他的人生應該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但他殺了。他是殺人兇手。”花崇嗓音低沉,“梁超肯定是個道德品行有嚴重問題的人,但梁超再壞,也不是仇罕殺人的理由。一兩刀可以理解為‘自衛’或者‘過失殺人’,但梁超被捅了十幾刀。這不是‘自衛’,是‘洩憤’。人很狡猾,有‘化自己’的本能。殺死梁超的前因後果只有仇罕自己和梁超知道,現在梁超都死了19年了,唯一知道真相的只有仇罕。他在巨大的神力下自首,承認殺人,卻把自己包裝一個悲英雄,難說不是想博取同,爭取輕判。他說他是因為看不慣曼奚鎮重男輕的習俗、看不慣梁超的行為,才殺死了梁超。但會不會有另一種可能——他和梁超因為別的事產生了矛盾?這些已經說不清楚了,他就是欺負梁超是個死人,不能說話罷了。在我看來,他只是一個兇手而已。他殺了人,用十幾刀刺死了一個活生生的人。梁超重男輕,鄒打掉腹中的兒,打罵後來另娶的妻子,但梁超該不該死,該以什麼方式死,不應由他說了算。”
柳至秦鼻樑,“這倒是。”
此時,他們已經回到城,正在往陳韻所在的醫院趕。
幾小時之前,曲值帶領的重案組、刑偵一組員在經過大量排調查之後,在鄒位於明區的一套裝電梯房裏找到了陳韻。小姑娘並沒有被待,相反,穿著漂亮的天藍連、蓬鬆可的公主斗篷、白的泡泡,腳上踩著緻的圓頭小皮鞋,頭髮被燙了小波浪,左右各紮一個亮晶晶的蝴蝶結。
屋裏沒有其他人,但食和水非常充足,玩應有盡有,其中一間臥室裏甚至擺放著上百個洋娃娃。
小時候的鄒也許有一個公主夢,想擁有最漂亮的子與最好看的洋娃娃。
把這些“好”送給了即將被殺死的、無辜的孩們。
見到員警後,陳韻並沒有哭,臉上也沒有任何害怕的神,甚至是笑著的,而客廳的電視裏正放著小孩子們都喜歡的畫片。
往門外看了看,眨著漂亮的眼睛問:“阿姨呢?沒有和你們一起來嗎?”
是兇手,已經畏罪潛逃——刑警沒有立即告訴殘忍的真相,甚至不知道,如果不是阿姨的七氟烷突然丟了,此時的已經和王湘一樣,為了一冰冷的、腐爛的。
??
“花隊,鄒失蹤了!”
花崇和柳至秦趕到醫院,曲值匆匆跑來,指著一間病房,“陳韻沒事,剛做完檢,在裏面休息。鄒是今天中午突然不見的,最後一個拍到行蹤的攝像頭在公司附近。手機已經關機,但通過技定位,查到手機在辦公室。目前可以確定沒有回過市的任何一居所,也沒有開車。”
“七氟烷易這條線索呢?”花崇問。
曲值搖頭,“查不到。這條線只能從上著手。”
“繼續查。觀村兩個案子已經基本解決,李訓袁昊他們很快就會回來。”花崇說:“鄒失蹤,要麼是知道自己已經暴,畏罪潛逃,要麼是向販售七氟烷的人發現已經被警方鎖定,擔心被供出,所以將劫走。如果是後面一種況,說不定已經被滅口。”
曲值也想到了這種可能,咬了咬牙,“我他媽該一早就把控制起來!這種以正義的名義對無辜小孩子下毒手的惡徒,不把送上法庭,我他媽不甘心!”
花崇抬起手,在曲值肩上拍了拍,“我去看陳韻一眼,馬上回局裏。”
這時,陳韻的病房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兩個人被推了出來,姿態狼狽,其中一人正在哭。花崇定睛一看,才發現那兩人是陳韻的父母——陳廣孝和何小苗。
一個打扮和街頭混混沒有兩樣的年輕男子跟著跑出來,厲聲罵道:“你們本不配為人父母!是你們害得小韻被惡人盯上,小韻現在不想看到你們,你們還杵在這兒幹什麼?滾!”
花崇回憶一番,想起年輕男子甄勤,“混子中學”城十一中的學生,是王湘的發現人,曾被陳廣孝誤認為兇手。
“和你有什麼關係?員警都沒說什麼,你憑什麼不讓我們進去?”陳廣孝護著妻子,“我們才是最關心小韻的人!我們生了養了!是我們的家人,這輩子都要和我們一起生活的!你,你算個什麼東西!”
何小苗捂著臉大哭,哭聲響徹整個走廊。
幾名護士連忙趕去勸架,花崇也快步走過去。
甄勤又推了陳廣孝一把,喝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幹了什麼?你為了你家燒烤店的生意,把小韻的照片發到網上。發了多張?你有沒有數?你知道別有居心的人把小韻的照片轉載到哪兒去了嗎?啊?網站!還是兒網站!我他媽都看到了!上面還有很多人要小韻的詳細資料!一些王八蛋已經到過你家的店了!你丫關心小韻?你關心的只有你的錢!你把小韻當搖錢樹,當你們家的招牌,你有沒有問過願不願意?”
“你放屁!”陳廣孝又憤怒又惱,與甄勤拉扯起來,“我是小韻的爸爸,我一把屎一把尿將拉扯大,媽懷胎十月把生出來。我們指有出息,花錢讓上課外興趣班,你知道那個班多貴嗎?我們不關心,難道你還關心他?你個不學無的混子,你考不上大學,你沒有前途,你將來只能當民工!你離我兒遠點,我兒不……”
“爸!”陳韻帶著哭腔的聲音從病房裏傳來,“你們能不能安靜一些?這裏是醫院,不是讓你們大吵大鬧的菜市場!甄勤哥哥不是混子,他是我的朋友!好朋友!你和媽媽不要侮辱他!”
走廊頓時安靜下來,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誰都沒有。
花崇停下腳步,忽聽陳韻哭了起來,像終於忍不住發了一般,邊哭邊喊:“我不想天天去店裏端茶送餐!我不想陪那些叔叔伯伯說話!他們拉我的手,還我的!他們親我的臉,還著我坐在他們上!爸爸,你和媽媽都看不見嗎?我不信!我不信!我告訴過你們,你們為什麼不幫我?我也不想長大了當明星!我想念書!我想朋友!我不想被那些人來去!我又不是玩!”
稚的聲,讓所有人慄。
何小苗跪倒在地,失聲痛哭。甄勤一拳砸向陳廣孝的面門,紅著一雙眼,暴喝道:“你們就是這麼當爸媽的!你們配嗎?啊?你們連畜生都不如!你們把小韻當什麼了?陪酒郎嗎!你們這是犯罪!”
花崇頭皮發麻,雙手在不知不覺間已經了拳頭。
有太多年人只會生孩子,而不會養育孩子。兒對於他們來說,不過是一個所有罷了。
陳韻因為長得漂亮、格開朗,就被無知的父母放在店裏當客人們的“開心果”。那些叔叔伯伯們沒有對陳韻做特別“過分”的事,只是的手和,親親的小臉而已,有什麼關係呢?何必去計較呢?有陳韻在,店裏的生意紅紅火火,家裏的收也翻了倍。
陳廣孝和何小苗一定對陳韻說過——爸爸媽媽這麼辛勤工作還不是為了你,你聽話,陪叔叔伯伯們多聊天,把他們哄好,勸他們多喝酒多點菜,我們家賺的錢將來還不是你的?你是爸爸媽媽的好兒,我們你還來不及,怎麼會害你呢?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啊!
看,哄小孩子是多麼容易。
哄自己的兒就更加容易。
大約陳廣孝和何小苗本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就像無數個把自家小孩出私的照片發在社平臺上的家長。在他們心中,小孩是自己生的,自己做任何事都不會害小孩,自己發照片是小孩的現。小孩能有什麼私?小孩的命都是爸爸媽媽給的呢,讓爸爸媽媽秀一秀有什麼錯?
一句“我們是為了你好”,就掩蓋了千萬家長的失職,這種失職在某些時候甚至能夠被稱為“罪行”。
病房裏,陳韻還在哭。從旁人的描述中,花崇知道,是個很哭泣的小姑娘。也許已經忍耐了很久,在這種底層家庭,必須比很多同齡人“懂事”,必須抑自己的天,努力給不富裕的家做貢獻,讓整日勞生計的父母輕鬆一點。
但再怎麼“懂事”,也只是一個小姑娘。在跟隨鄒過了幾日孩該有的“富養”生活後,終於扛不住了。再一次面對的親生父母時,從心底湧出來的只有怨恨與不滿,甚至本不想見到他們。
甄勤固執地擋在病房外,陳廣孝從地上爬起來,扶起妻子,繼續朝病房裏喊:“小韻,爸爸媽媽是為了你好……”
花崇終於看不下去了,快步上前,冷冷地看了這對夫婦一眼,“陳韻是關鍵證人,安全目前由我們負責。”
陳廣孝不甘道:“我,我是他的父……”
“為人父母,難道不該在子面前做出表率?”花崇說:“這裏是醫院,不要當著你們兒的面大呼小,其他病人需要休息。你們的兒,也需要休息。”
??
離開醫院,花崇眉間鎖,全無輕鬆之態,想的全是緒崩潰的陳韻、至今沒有悔悟的陳家家長、千上萬像陳家家長那樣的父母、數不清的像陳韻一樣的小孩,還有失蹤的鄒、將七氟烷賣給鄒的那些黑影。
上車後,他捂住上半張臉,頭作痛,連安全帶都忘了系上。
柳至秦看了一眼,本來想提醒,作卻快過話語,直接傾靠了過去。
並不寬敞的車廂裏,立即響起一聲俐落的“哢”。
是安全帶扣好的聲響。
花崇愣了,抬起眼皮,看著近在咫尺的柳至秦,眸底的了,像在下閃爍的湖水。
柳至秦已經坐好,問:“回局裏?”
“嗯。”花崇輕輕吸了口氣,看向窗外,“鄒不像是自己逃走的。如果是自己逃走,應該會留下很多可供我們追蹤的痕跡。但是現在,所有公共監控都捕捉不到。”
“被那些人帶走了。”柳至秦將車發起來,“被那些賣七氟烷給的人。”
花崇問:“那些人是什麼背景,你有沒有猜測?”
“我說我懷疑系統裏有鬼,你信嗎?”柳至秦說。
花崇目冷下來。
“我們一開始就在查七氟烷這條線,但到現在都一無所獲,甚至可以說是毫無頭緒。花隊,你覺得這正常嗎?”柳至秦語氣很平靜,車也開得平穩如常,“如果不是有人向對方了什麼,我們不至於過了這麼久,還一點蛛馬跡都發現不了。”
花崇沉默許久,沒有正面回答。
事實上,他的疑慮比柳至秦更深。當初第一次想到七氟烷可能來自涉恐組織時,他就近乎本能地不安起來。
但他無法隨便找個人說出這種疑慮。
“這些人本事真大。”遇到了紅燈,車停在斑馬線外,柳至秦說:“天化日之下,讓一個被警方盯住的犯罪嫌疑人說失蹤就失蹤。他們大費周章,冒了這麼大一個險,應該不是為了讓鄒‘暫時’說不了話。”
花崇撐著額角,“如果我是賣七氟烷給鄒的人,我會讓‘永遠’說不了話。這才是最安全的。”
綠燈亮起,柳至秦踩下油門,“不過我還是想把救下來,不僅是因為的背後藏著一群人,更因為像這樣的殺人犯,只有在法庭上被判死刑,落在上的死亡才有意義。”
花崇側過臉,看向柳至秦,“曲值也這麼說。”
柳至秦了角,“仇罕知道自己逃不了,所以選擇自殺。其實他那種況,不一定會被判死刑。一邊是肯定死,一邊是不一定死,他為什麼要選擇前者?除開一時衝的原因,他其實是不敢直面審判。審判會給他定罪,最大程度給害人家屬帶去安。我一直認為,讓一個殺人兇手以自殺或者被更兇惡的人殺死——這兩種死亡沒有意義。因為它們不會給害人、害人家屬帶來公道,只會讓我們這些旁觀者到爽快。‘大快人心’這種事,永遠不會發生在真正到傷害的人上。會‘大快’的只有旁觀者而已。”
“我連爽快的覺都沒有,只有越來越重的力。”花崇住眉心,片刻後甩了甩頭,“盡力吧,現在還沒有消息。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說不定鄒還沒有死呢?”
??
重案刑警們將兇手送上法庭的希最終落空。三天后,鄒的被找到。
已經沒有一生機的穿著最後一次出現在監控裏所穿的職業套裝。那是一套做工考究的士西裝,完地展現著的線條。曾在很多場合,穿著這西裝周旋于男人們中,自信優雅,侃侃而談。但現在,昂貴的布料被汙、水浸,變得骯髒而難看,看上去和王佳妹那批發店裏賣的任何一套低端裝沒有區別。而它包裹著的也不再曼妙,不再被無數雙貪婪的目覬覦。
鄒就這麼死了,面朝下,躺在淤泥和污水中。
出在淤泥裏,努力過,掙扎過,最終沒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當死亡降臨的時候,又回到了淤泥之中。
這個世界上,真正出淤泥而不染的有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