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毒心(34)
椿城臨江公路上發生的槍戰迅速傳遍網路,又迅速被刪除,不過很多現場視頻已經被人們保存到本地,私下傳播難以控制。那些視頻大多晃得非常厲害,且殘缺不全,但好奇的觀眾最不缺的就是腦補神,是靠著無數個短則幾秒長則數十秒的視頻,拼湊出一出節完整的警匪大戲。
但人們認為的“匪”不是毒販、黑幫,就是軍火販子,沒有一個人提到涉恐團夥。
這似乎太遙遠了,椿城這種遠離邊疆的大城市,怎麼會有涉恐團夥?
即便是以最快速度趕到的特警,一開始都沒有往涉恐方面想。
花崇暫時沒有離開現場,理好傷口後坐上一輛警車,右手拿著手機,螢幕上是柳至秦的號碼。
只要按下“撥通”鍵,馬上就能聽到柳至秦的聲音。
柳至秦接他的電話時,總是很快。
可他突然不知道,當電話接通了,自己該說什麼。
語氣輕鬆一些,“小柳哥,在幹嘛呢?”
正常一點,“小柳哥,我很快就回來。”
說正事,“我在椿城遇到伏擊,城現在是什麼況?”
說正事的同時彙報傷,“左臂了點兒傷,沒什麼,就破了個皮。”
正猶豫著,已經暗下去的螢幕突然亮了,手機有節奏地震起來。
花崇就跟有應似的,還沒來得及看來電者是誰,心跳就自作主張地加速。
看到螢幕上的名字時,他清了清嗓子,確保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疲憊不沙啞,才接起電話。
“小柳……”
“給我看看你的傷。”
柳至秦打斷了他的話,語氣是他很聽到的強。
這似乎是一道不容拒絕的命令。
他驀地坐直子,頓了兩秒,“你知道了?”
“嗯。”柳至秦嗓音低沉,聽得出正努力抑怒火。
花崇心裏突然靜了下去。這一份寧靜漸漸在周遭擴散,將外面警車消防車駛過的轟鳴、特警的喊聲,還有一切高分貝聲響通通蓋過。
世界下,僅剩下自己的心跳聲,和手機裏傳來的、柳至秦的呼吸聲。
即便在不久前最危險的時刻,他也不曾慌。但煩躁與焦慮卻始終在的各個角落囂。當時警車裏有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小員警,還有樂然和昭凡,他必須保持鎮定,半點失誤都不能有。
可他也是之軀,面對從三個方向打來的子彈,要冷靜如沒有生命的機械,很難。
解決掉所有伏擊者之後,他一直有些躁,只是如往常一般將躁堪堪克制,牢牢關在心裏,任它慢慢消融。
這個過程通常不短。
但聽到柳至秦聲音的剎那,躁幾乎是瞬間消逝。
他無意識地收手指,到一堪稱溫的暖流正從心口向四周蔓延。
“給我看看你的傷。”柳至秦又道——雖然只是重複剛才說過的話,語氣卻了幾分。
花崇輕輕籲了口氣,將語音通話轉為視頻通話。
螢幕裏的柳至秦皺雙眉,眼中有許多紅。
花崇頓時心痛了,“小柳哥。”
柳至秦盯著他,即便隔著螢幕,那雙眼仍舊深邃得似要將他吸進去。
“給我看看你的傷。”柳至秦第三次說這句話。
明明是同樣的話,卻帶著孑然不同的緒。
一次比一次心疼,一次比一次溫。
花崇深深呼吸,攝像頭漸漸朝向左臂,低聲道:“真的沒什麼,小傷而已。”
“不是小傷。”柳至秦近乎咬牙切齒。
花崇將手機轉回來,認為自己有義務寬一下遠在另一座城的男朋友,於是笑道:“沒傷到管,沒傷到骨頭,怎麼不是小傷?已經做了清創和急包紮,放心吧,沒事的。”
“你上的傷,沒有一是小傷。”柳至秦說。
花崇垂著的眼角撐開,一時竟沒能完全理解柳至秦的意思。
他以前過更重的傷,雖然沒有重到令他退出員警隊伍,卻也絕對不是像今天這樣的小傷。
而更多的,卻是於傷、扭傷、皮傷……這些不是小傷是什麼?
為什麼說“沒有一是小傷”?
柳至秦眼中掠過一縷近似獵手的,帶著野蠻而又危險的氣息。
花崇倏地意識到,柳至秦的話是什麼意思。
——任何傷,一旦出現在你上,就不是小傷。
——你給我惜好你自己。
花崇抿了抿角,眼睫了兩下,接著咳了兩聲,拿出氣勢道:“還看,看夠了沒啊?”
柳至秦歎了口氣,“你那服別披著,穿好,拉鏈拉上。椿城冷,別凍著。”
花崇條件反就“哦”了一聲,正要拉拉鏈,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太聽話了。
“沈尋安排了直升機,很快就到了。”柳至秦說:“你準備一下,和樂然昭凡一起回來。”
花崇看一眼時間,“從函省派直升機過來,沒這麼快吧?”
柳至秦搖頭,“是直接從欽省派的。”
“那現場……”
“由椿城警方負責調查。”柳至秦頓了頓,言又止。
“怎麼?”話題一旦轉移到案上,花崇立即變得敏,“城又出了什麼事?他們今天沖著我來,但按理說,他們不該這麼衝,自殺式伏擊更是沒有必要。”
而且他與樂然、昭凡為被伏擊的當事者,暫時應該留在椿城,但沈尋卻派了直升機,立馬就想將他們三人帶回去,這不太合常理。
自己與柳至秦是人關係,樂然和沈尋也是,但同時,柳至秦和沈尋都是穩重的刑警,不至於因為記掛自家人,而在重要的公事中摻雜個人。
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城需要他們立即趕回去。
“沒有出事。”柳至秦道:“不過確實有一些新況,你回來了我們再討論。”
“什麼況?”花崇問。
柳至秦端詳花崇片刻,“記不記得陳隊以前向我們暗示過,他懷疑某個人有問題?”
“你們查出這個人是誰了?”
“是韓渠。”
花崇瞳孔小幅度地收,神有一瞬的凝滯。
“回來再說吧,現在一切都沒有定論。陳隊也什麼都不肯說。”柳至秦說:“不過以你的格,既然知道了,就肯定放不下。回憶一下也好,看能不能想起一些關於韓隊的細節。”
掛斷電話後,花崇腦子空了幾秒,然後一冰冷的麻意開始從腳底翻湧騰躍。
韓渠,韓隊。
他低下頭,右手撐著額頭,抿的難以自控地輕。
閉的眼皮阻隔了視線,韓渠轉,笑著揮手,“花花。”
“花花”這個綽號,是多年前特警支隊的前輩給起的,這些年下來,韓渠每次見到他都這麼喊,只有在特別嚴肅的場合,才會改“花崇”。
他用力捋著頭髮,手背與小臂青筋突顯。
“花隊,花隊!”
樂然的喊聲將花崇拉回現實中,他回了聲“來了”,就從座位上站起來,跳下警車。
“直升機來了。”經過剛才那一場槍戰,樂然警惕了許多,連聲調都低沉不。
直升機帶著巨大的震響降落,花崇虛眼看去,心頭一驚。
同一個型號的直升機在不同單位有不同的塗裝,沈尋調來的竟然是軍方的直升機。
以前怎麼沒聽說過,特別行隊還能調用部隊的資源?
“走!”樂然說。
花崇點頭,正要與樂然一同朝直升機跑去,就聽見一聲響亮的——“,你怎麼來了?”
罵人的是昭凡,而昭凡邊站著一個穿黑大的高大男人。
“來接你。”男人說。
“我現在在執行公務!”昭凡指了指自己背後的狙擊步槍,“看到沒?”
男人歎氣,“我也在執行公務。”
“你執行什麼鬼公務?”
“帶你去城。”男人拿出手機晃了晃,“沈尋的意思,要不你自己問他。”
昭凡狐疑地擰起眉。
“如果從函省派直升機,那就太耽誤時間了。沈尋讓我幫忙,直接從欽省調。”男人好脾氣地解釋,“我和警方不,倒是和軍方悉一些,所以……”
花崇問:“那位是?”
“昭凡哥的男……”樂然話說一半打住,改口道:“昭凡哥的好朋友,也是尋哥的好兄弟。”
花崇會意。那人與昭凡的關係一看就非同尋常,昭凡平時幾乎沒有兇過人,一見那人就變了臉。但那種兇悍裏,又帶著幾分親昵與稔。
樂然剛才的“好朋友”,簡直是蓋彌彰。
那人能調來軍方的直升機,但看上去不像軍人,應該是個與軍方有切關係的人。
花崇沒那麼多好奇心,只是走上直升機時又看了對方一眼。
不過對方的視線一直落在昭凡上,兒沒注意到他。
直升機起飛,艙線暗,晃厲害。
警方的直升機很開出這種風格,花崇被晃得胃中翻滾,非但不氣惱,倒到一懷念。
那時候在莎城,所有直升機都開得極其彪悍——比現在這架更加彪悍。
因為時間意味著自己、戰友的生命,沒有人敢耽誤。
又一次毫無預警的晃後,花崇到右邊肩頭一沉,發現是樂然沒坐穩,撞過來了。
“沒事吧?”他連忙扶了樂然一把。
“沒事沒事。”樂然重新坐好,癟了癟。
花崇循著樂然的目看去,瞧見在機艙的另一邊,昭凡正靠在那男人的懷中,睡得安穩。
“哎……”樂然左右晃頭,活頸部。
花崇笑,“怎麼歎起氣來了?”
“有點兒困。”樂然說,“想睡覺。”
“那就瞇一會兒?”
“剛才就瞇了。結果一放鬆,就被晃得撞你上了。”
花崇忍俊不。
樂然這是在羨慕昭凡睡覺時有人護著呢。
有人護著,直升機晃得再厲害,也不會摔倒。
樂然又歎了口氣,自言自語,“我還是不瞇了吧。”
花崇瞄了他一眼,猜到他很希坐在旁邊的是沈尋。
想到沈尋,花崇又往昭凡的方向看了看。那男人和沈尋認識,似乎還不淺,那和柳至秦呢?
“我以前在部隊時,經常坐這種直升機。”樂然大概是沒法睡覺,索說起話來,“退伍後就了,特別行隊的直升機和這不一樣,沒想到今天還能坐一回。”
花崇順著問,“那位先生是軍方的人?”
“嘯哥啊?不是,他大哥才是。”樂然眼睛一亮,“他大哥是我偶像!”
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中,花崇總算是搞清楚了,昭凡的另一半嚴嘯,和沈尋是發小,都是家庭背景頗深的人。樂然崇拜的是嚴嘯的兄長,一位居高位的軍方神人。這次能以最快速度調來直升機,就是托這位兄長幫忙。
花崇無意瞭解太多軍方的事,樂然也不敢什麼都說。不久昭凡醒了,小聲與嚴嘯說著什麼。花崇注意到,嚴嘯看昭凡的眼神一直很溫,好似帶著無盡的寵與難以言說的深意。
突然很想馬上見到柳至秦,用沒有傷的手摟住柳至秦,放肆地親吻柳至秦,然後看柳至秦的眼睛,看那雙深邃眼眸中的自己。
分別還不到兩天,就那麼急切地想重逢。
花崇捂住眉眼,笑自己著了柳至秦的道兒。
直升機降落在城市局的屋頂停機坪上,樂然第一個跳下去,花崇正要跟上,就看到一隻悉的手。
柳至秦在下方看著他,眼中儘是關切、想念,還有被竭力藏著的佔有,溫聲道:“來。”
他沒有半分猶豫,抓住柳至秦的手,輕輕一躍。
柳至秦恰到好地攬住他的腰。
直升機的側門不高,跳下去是很自然的事,被牽著跳反倒顯得可笑。花崇記得自己從來沒這樣被人牽過,但遞手的是柳至秦,那麼再可笑,他也想牽住那只手。
屋頂風大,花崇手指很涼,柳至秦牽著他一路小跑,躲進樓梯間裏才停下來。
後,是直升機起飛的嘈雜聲響,還有昭凡被風刮散的喊聲:“你不回去?我,我得執行任務啊兄弟!”
樓梯間裏無風,算得上溫暖,花崇見昭凡和嚴嘯大步走來,嚴嘯似乎說了句:“我是你兄弟?”
昭凡沒有回話,跑進樓梯間才道:“那你找沈尋去,你和沈尋總是兄弟了吧?”
花崇有點想笑。
嚴嘯向柳至秦點了點頭,轉拉著昭凡下樓。
四下漸漸安靜下來,柳至秦說:“我看看。”
花崇下外套,出左臂,“昭凡給包紮的。”
柳至秦握著他的手肘,盯著傷,眉心的皺痕越來越深。
“行了別看了。”花崇重新將服穿上,“之前你給我說的事,韓隊那……”
“你當年和我哥一起集訓時,也過傷,也是左臂。”柳至秦輕聲道:“不過不是槍傷,是過障時被釘子劃了一道口子,就在這兒。”
花崇愣了一下,“是嗎?”
集訓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被釘子劃傷這種小事,哪里還記得。
“你記不得了,但我記得。”柳至秦抬眼,向花崇眼底。
花崇到心臟被握住,連同都彈不得。
“你只穿了一件黑的背心,和一條迷彩,腳上是牛皮靴。”柳至秦慢慢道:“左臂上有,也有汗。黑背心被汗水浸,在你上。”
花崇耳漸漸發燙,依稀記得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但完全想不起那時候穿著什麼服。
柳至秦卻全部記得。
“那個過障項目是集定向越野裏的一項,如果你因傷退出,或是耽誤時間,你們整個小組的積分就會到影響。”柳至秦繼續道:“我們一幫軍校生被去當助理裁判,負責計分、監督你們。”
“我看著你傷,然後被隊友圍住。那時我也想沖過去,但我沒有立場。我哥,還有其他人想讓你停下來,包紮好了再繼續下一個項目。但你不同意。因為一旦停下來包紮,就必然耽誤時間。”
“你想拿第一。”
花崇了,腦海翻起波浪,一枚小舟正力搜尋著當年的記憶。
憾的是,他實在是想不起柳至秦站在遠看他時的模樣。因為那時,他的所有心思都在集訓比武上。
他甚至沒有看到柳至秦。
“那道傷口一直在流,你也沒停下。”柳至秦接著說:“整個定向越野項目結束的時候,你整個左臂看上去……”
花崇說:“很猙獰?”
柳至秦搖頭,“很人。”
花崇呼吸淺淺一滯。
“你們組拿到了第一,你渾是汗,手臂淌,虛地坐在草地上,讓醫生給上藥。”柳至秦說,“你皺著眉忍痛,一聲也沒吭,只有汗水不停往下掉。”
“那大概不算特別好的畫面,但那天晚上,我想著你傷、吃痛的模樣……”柳至秦靠近,將後面的話灌進花崇耳中。
花崇背脊一陣麻,耳徹底紅了,右手險些一個用力,將柳至秦推開。
可是手腕被握住,被帶悉的懷中。
被含住,呼吸被侵佔,氣息裏滿是與掠奪。
柳至秦的溫不見了,只剩下野的本能。